第051章 伶兰,教习
练习从过了晌午便开始了,兰姨单独将我带去了兰苑,随着我的忡忡忧心,她却一拐,带我进了另一件屋子。
屋子依旧空旷,亦是一览无余的格局,但不同往日关押我的那间屋子四周皆扬起的画作,这里四周却是挂了些许的乐器,更是在正当中,有一套舞裙,薄纱轻制,瞧着如雪团而做,却又隐隐透露出些朦胧,与边上那些蒙了尘的乐器相比,显得格外醒目透彻。
我不由往前几步,细瞧之间有些痴了,却是被她一声唤回神:“瞧够了没,瞧够了便来练功!”
我自知失态,慌忙收回目光,垂立恭敬的模样。
她懒洋洋地从边角拖出一张凳子:“爬上去!”
我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知道现在菊姨也救不了我,我能做的只是乖乖地听她的话。
只是因了许久不用的缘故吧,那张凳子沾满灰尘,脚一踏,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我心一慌,不敢再着力去踩,却是听兰姨一喝,仿佛从进屋就等待这样一个时机一样:“怎么?不敢了?那便放弃清倌的位,不过做些皮肉生意,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我心一横,一个咬牙,脚一蹬,整个身子便蹲在了凳子上,只是待我一点点舒展开膝盖,那吱呀声叫得更是欢畅。
兰姨却在这个时候不再看我,自顾自走向那件衣衫,抚摸过衣衫,叹道:“果然是天剪云蚕吐的丝,隔了这么多年,摸上去还是那么柔然,竟是半点灰尘沾不上!”
我听她语调缓慢,说得虽是衣衫,却又仿佛字字与我听,心更是硬了几分,便再不管那凳子发出的声响,一个猛然,便站在了这一章窄窄的凳面之上。
身子高了一截,再看兰姨,却是带了些俯视,由心生出几分傲然,就是这个当儿,她转身瞧了我的模样,嘴角一抽,一个冷笑滑出:“便是上个凳子,便爬了这么半天!”
我心中憋屈,竭力忍着,只是努力站得更直,可越发这样,却觉着双腿越是晃得厉害,只觉随时要倒下来,不住晃动过双手,寻着平衡,可还是保持不住,只觉重心一个不稳,便要摔倒。
就这时候,兰姨急过,伸手间,撑住了我大半力气,我脚一软间她顺势一蹲,听着那圆凳翻到咕噜转着传来的阵阵声响,我害怕得不由捂住自己胸口。
“怎么?这么点事便是吓成了这幅模样?”菊姨一声,才让我发现我还扶着她,慌忙收回手。
她言语素淡,带过刻薄,但就是刚才,她不顾一切赶来相扶,那一刻我不由想起菊姨跟我所说的话,第一次,似乎明白了她心头的苦,终于诚心而道:“谢谢!”
她站定,别过脸,却是嫌弃的语气:“我只是怕你的漂亮脸蛋破了相,谢菊楼的生意本就不大好,我只是怕连老了还没有个落脚之地!”
她一连说了两个“只是”,竭力否认着什么,可她又何尝不知“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话呢?
我笑笑,内心升出几分温暖,将凳子扶好,又一次踩了上去,对那声声吱呀置若罔闻,果真快了许多。
我由心而笑时,兰姨却一声:“这便是知足了?”
“还请兰姨指教!”这一次,我说得竭尽诚恳。
可她好像根本不领情,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淡然,又似乎更胜了几分,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便仿佛成了一样器物,围着我转了几圈,细细打量之后,却是道:“这身段,水蛇似的,定能将那些男人迷得七荤八素!”
我有些懊恼刚才险些放下对她的敌意了,却听她话锋一转,却是问我道:“知道我为何让你爬凳子么?”
我老实地摇摇头,她哈哈一笑道:“难不成,你不知我只是耍你玩么?”
我虽也疑惑,但想着自己对舞技一窍不通,不便质疑,可不曾想,她让我胆战心惊了那么久,只是为了取乐,为了她的报仇!
可我想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她,让她那样抓着不放。
我从高凳爬下,带着敌意瞪着她。
“怎么?不服气么?”她笑着看我,只是目光悠远,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可微微眯起间,看到的仿佛并不是我。
我不知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踟蹰了很久,她的目光始终没移开一分,我终于将心底所有的疑惑全然掏出:“兰姨,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处处要与我作对?只是因为我偷听了你与湘竹的对话?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若是要将我置于死地,那也该我个理由啊!”
“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她咬着牙笑得阴森恐怖,一颗泪孤寂地落下。
她什么解释也不曾给我,只是维持过那样让人心底发憷的笑意,那一颗泪,滚落不久便干涸了泪痕,那带过哀伤的泪仿佛不过我的眼前一花。
“给我爬上这张凳子!”最后,她留给我的还是那一声施令。
我倔强地站在那,再不听她指挥,她仿佛火了,随手便拿出一把沾满蛛丝的骨扇,向我打来,肩膀吃痛,我闭眼间咬牙挺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示弱的声响,只待第二下打来。
可我等了很久,没有,张眼看到的只是她的眼神,不知是否带过几分自嘲,她道:“你这脾气,倒是与我年轻时相像!”
我轻笑了几分:“那兰姨便该知道,你再怎么打,我也不会再听你的指挥了,我是来学舞的,不是来受辱的!”
“受辱?”她轻蔑地瞧了我眼道,“这便叫做受辱?你进了这个地方,便还想当什么贞洁烈女,你以为你当了清倌便可以随着性子了?妓女便是妓女,你以后要受辱的地方可比现在可多得多!”
我知道她句句属实,可我就是嘴硬不肯认,只是道:“随你怎么说,你要打便打吧!”
她瞥了我眼,牙缝间挤出几字:“好,那我便遂了你的愿!”说罢,便高高举起手中的扇子,只是突然间,她急急放下,将那扇子展开,那扇架玉琢,依旧通透,只是宣纸糊的扇面,竟是撕了一道口子,想来她方才打我时弄坏的。
她仿佛十分伤心,心急火燎想要寻办法补救,可又在下一个转瞬,凄凉笑道:“竟是……撕裂了……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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