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即使此去经年，艾夏仍清楚记得初遇纪风的那一天。
那一天南国的小城，正值梅雨过后，阳光照射地面，空气中浮动着潮湿腐朽的味道。
人身处其间，也似乎被水汽侵蚀。
细密密的水珠无处不在，粘在皮肤上，渗入毛孔里。
看不到，甩不脱，逃不掉。
真是讨厌。
艾夏一个人走在塑胶的操场上。
午后，烈日当头。
连聒噪的蝉子都偃旗息鼓，不晓得躲在什么地方，发出微弱的悲鸣。
这是艾夏逃离北国那个国际大都市的第三天。
见到南国夏市阳光的第一天。
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精力。
还有母亲一路上无休无止的责骂、抱怨，唉声叹气，以及歇斯底里。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还活着？如果不是你我们就不用离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最应该问为什么的人是我好不好？
只是她已经没有争辩的力气。
连面对都觉得从心底翻上来的累。
逃离，反而成为了馈赠。
以至于此时此刻，艾夏身处烈日之下，蒸笼之中，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隔着一道铁丝网墙，一个男生叼着根烟，蹲在垃圾桶旁的花坛上。
烟没点着，只含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上下晃动。
他面露不耐，不时的往教学楼出口的方向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花坛背阴，被郁郁葱葱的灌木盖住，遮天蔽日。
如果不注意，很难发现他的身影。
wouldyoustillbethere,
wouldyoustillcare
手机铃声响起，是ginblossoms的成名曲holdmedown。
艾夏换过很多部手机，但手机铃声始终设置为这一首，从没变过。
舒缓的歌曲带着淡淡的阴郁，配合着低沉的男声，如水般缓缓倾来。
也不知道是谁联系她，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人需要联系她。
如果是学校方面，再有几步就到教学楼了。
如果是其他人——
艾夏懒得掏手机，只跟着手机铃声低低哼唱——
“holdmedown,baby,holdmedown……”
女孩声音空灵，很是好听。
铃声锲而不舍，直到歌曲第二遍循环才停止。
艾夏松了口气。
可气刚松到一半，手机又开始响。
艾夏烦躁的从书包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是个未知号码。
她掐了，对方又打来。
掐了，又打来。
重复到第三次时，艾夏烦了，按动了接听键。
对方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声音极大，愣是吼出了免提的效果，在空旷的操场上异常突兀。
“莫艾夏，你去哪里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艾夏迅速把手机远离耳朵。
等到对方吼完了，她才小心翼翼的贴近话筒，“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isbusynow,pleaserediallater”
对方：……
说完就打算掐断。
对方似乎预料到她的举动，大吼一声“不要挂，我有话要说！”
声音大的震痛耳膜。
艾夏知道对方的秉性，若是不让他死心，以后恐怕会没完没了。
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和其他人纠缠了。
尤其是千里外的无关人等。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叹了口气，半晌后，说道，“说吧，什么事？”
声音好听却冷淡。
女孩长相清纯，眉目却精致到艳丽，眼睛的形状明明是滚圆的杏眼，眼尾的角度却极为锐利，不拿正眼看人时似乎暗藏锋芒。
她身着白色上衣，红黑色相间格子裙，黑色低跟鞋擦得一尘不染。
胸口处别着一枚蜜蜂形状的胸针，亮晶晶的，看起来价值不菲。
单单站在那里，就与周围破败的一切格格不入。
只是脸太冷了。
手机另一端，男生喋喋不休。
艾夏不用听都知道他会说什么。
“你家里的事已经传来了，是不是真的？”
“你为什么离开？”
“现在在哪？”
“什么时候回来？”
…………
乍一听，一脑袋的问号。
嗡嗡嗡的。
男生名叫顾辰南，是艾夏上一个学校的同班同学。
艾夏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小帅，高高大大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富二代，唯一的不同就是人很好，好到都显得有点呆傻，在他们那个各种二代三代n代的圈子里简直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如果不是艾夏受邀参加他十六岁生日宴，对于艾夏而言，估计他们之间的关系到死也只是曾经叫得出名字的同窗，有点交情的同学。
当然，至于对方什么想法，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了。
顾南辰生日宴当天具体发生了什么，随着轰隆隆的火车，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艾夏记不清了。
只记得，乱糟糟的ktv包厢里，顾辰南和一个女生起了争执，说是女生想要以他为跳板攀高枝，结果高枝还没完全攀上就要甩了他，顾辰南也是绝了，带了绿帽竟还痴心不改，借着生日想要求复合。
女生气急败坏，包厢里当着众人甩了他一巴掌，让他滚。
说来也奇怪，艾夏自认为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场合。
不晓得是女生的“滚”字刺激到了她，还是男生肿着半张脸窘迫的姿态，亦或者是周围人明里暗里的嘲笑目光。
总之，当她反应过来时，人就已经冲了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挡在男生的身前。
“你看不上他是吗？没有关系，我看上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男朋友了，与你没有关系了，现在请你——滚！”
灯红酒绿下，女孩白皙如玉的面颊沾染上绯色，艳色动人。
和对面浓妆艳抹扭曲的脸相比，美的摧枯拉巧。
当时她还不叫艾夏，而是叫莫艾夏。
之后，变故呼啸而来，还没等她来得及和顾辰南解释，就被剥夺了姓氏，放逐到千里之外。
艾夏不说话，歪着头拿开手机，等着对方气势随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几近乞求——
这是场拉锯战，而艾夏从未输过。
“艾夏，你别走，他们说的我都不信。……即便他们说的是真的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你相信我——”
“帮？”艾夏冷笑出声。
她手脚蓦地冰凉，全身的热量好像全部凝聚在胸腔，在那里堵着一股气，燃起了一团火。
之后对方又说了些什么她全然听不到了，但猜也能猜的出，无非是各种承诺，而她最不信的就是承诺。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应该只是同学吧。”艾夏蓦地打断男生的话。“他们说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对面人应该是怔了下，话语中带了哭腔，“不是的，你说过我是你男朋友——”。
艾夏最烦别人对自己哭，尤其还是个男生。
一下子烦躁起来。
“我说你就信啊？”艾夏嗤笑，“圈子里呆那么久，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啊？况且——我已经不是莫家人了。”
男生太着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孩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情绪的异常。
“没关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莫家的人我都无所谓，我——”
“你在乎不在乎关我屁事。”艾夏的声音倏地调高，渗出了冷意，“我还真的稀罕他莫家这个姓氏不成？没了这个姓，我也能活得很好。——不，我能活的更好。”
明明是笃定的语气，心里却一片茫然。
对方继续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隔了两秒，艾夏的嘴角勾起了抹玩味的笑。
“我本来想着你人傻钱多，把你当个备胎玩玩，结果……哎，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真是可惜了呢。”
对方的话蓦地顿住了。
艾夏再接再厉。
“不过，我不是莫家的人又如何？你以为就配得上我了吗？……呵呵，我告诉你，你一样配不上。”这一次已经不只是冷意了，还有满满的恶意。“癞□□就别想着吃天鹅肉了，别人不要的，我艾夏更不会要！”
对方这次彻底没了声音，听筒中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带着风的喧嚣。
艾夏抬头看了看天，金黄色的光晕晃的她眼晕，她停下了脚步，“所以，趁着我没有说出更难听的之前滚开好吗？还有，这个号码我马上就不用了，无论是你或是其他什么人，以后都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们当做朋友。”
言尽于此，艾夏觉得即便对方再没自尊也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与遥远北国的最后一条线，自此，被她生生掐断。
但艾夏并不可惜，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从来不害怕失去，只要有更好的代替。
她利落的挂了电话，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下。
一抬头，隔着一层铁丝网，对上一双寒星般冷冽的眸子。
隐隐透着渗人的戾气。
那双眸子太厉，看得人发毛，艾夏晃了下神才将人上下打量。
男生白色衬衫，黑色裤子，头发剃的极短，可以看到青色的头皮，五官硬朗，看起来很不好惹。
艾夏觉得应该是附中的学生，迅速调整好表情，甜甜的朝对方笑了下。
对方盯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刚才的电话，嘴角勾起，“嗤”笑了声。
从动作到表情，皆是嘲讽。
还有掩饰不住的厌恶。
艾夏当即冷下了脸。
“艹。”男生低骂，抬手拿掉口中叼着的烟卷，跳下了花坛。
他的动作极快，像是把出鞘的剑，带着凌厉的锋芒。
那一瞬间，艾夏几乎觉得他要冲破铁丝网，一头向自己扎来，惊恐的往后躲。
男生却倏地停住，脚步出于惯性向前滑行半步，白色球鞋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他弓着背，上半身同地面平行，背脊紧绷，拉出一张满弦的弓。
男生蓦地抬眼，目光如炬，眸子却极其黝黑，莫名让艾夏生出被某种兽类盯住的感觉。
在看到艾夏因为惊吓而略微扭曲的表情后，他才缓缓起身，双手插兜又嗤笑一声，艾夏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后知后觉的觉察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你——”艾夏瞪圆了一双杏眼。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教训眼前人，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
“呦吼，这不是风哥吗？我还以为你害怕，逃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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