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章 无风之夜 34（下）
打开门出了房间，飞羽就倚在不远处的墙边，歪着头看着走出来的伊达。伊达阴沉着脸向前走着，经过飞羽身边时还故意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
飞羽看着伊达不自然的样子，却是嘿嘿一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这让伊达很不舒服！他忽然一转头看着飞羽：“你早就知道缪的计划是不是？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是不是？”
飞羽将头转向一边：“是又怎么样？缪大人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灵界着想的，我不认为他在做错事。”
“那我大哥呢？就这样成了你们利用的棋子？”
对伊达的这句问话，飞羽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一语不发。这反而让伊达弄不明白，作为北域的统领，流光净到底是一直不知道缪的计划还是也早已参与其中了呢？
“你告诉缪，他的事情我不会对义父说，但是希望他真的如他所说，不会伤害任何人，只是为了维护灵界的利益。假如他伤害到了义父，我还是会告发他的。”
“随你的便啊。”飞羽直起了身子，懒散地转了转双臂，“你以为这样做你就是英雄么？你还是不了解灵界王……自从当初他被神族背叛之后，便对这种行为恨之入骨。如果再有人会背叛他，就算是你，他也一样会毫不留情把你碾成肉泥！你之前和缪域使的交易，已经足够他杀你一百次了。告发？结果也不过就是同归于尽，你喜欢的话就去吧。”
说完这句话，飞羽也不再搭理伊达，而是转身离去了。伊达一个人被扔在了原地，傻傻地看着空旷的院子，脑中一片混乱。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是他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因为想帮梅丽雅治好眼睛，他和缪才有了那个交易，然而梅丽雅的眼睛却是用大哥流光净的眼换来的，而自己也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今灵界王超灵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和无极了结当年的恩怨，缪也是下了决心哪怕自己行动也一定要阻止超灵的计划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他们二人都是义无反顾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唯有伊达被夹在中间，帮谁都是错误的。或许从一开始和缪做那个交易就已经开始犯错了吧，梅丽雅的眼睛只是和流光净的眼睛做了一个交换，仍然是好了一个坏了一个，实际上没有任何改变，自己却因为这个变成了谁都无法信任之人。又或者说，至少在超灵那一边，他还是可以得到信任的吧，但这份信任究竟有多稳固，伊达自己也不知道。超灵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曾经让梅丽雅向缪提供自己的动向呢？如果真的已经被超灵知道了，仍然装作不知像从前一样对他，究竟又有着什么目的呢？这是伊达第一次感觉曾经以为的美好生活原来是这么煎熬痛苦，自己脚下的平坦大道一下子变成了锐利的刀锋，每走一步都会在脚底划开一刀鲜血淋漓的伤口，让他痛入骨髓，再也没有勇气迈出下一步！
转过身去，伊达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向外走去——就算前面的路再难走，他也没有后路可以退了，该做的只有尽快让自己从被动的境地中解脱出来。是的，只有那一个办法，在缪不会伤害到超灵利益的情况下默许他做自己的事，一旦有可能伤害到超灵，便不惜一切代价向超灵告发他，哪怕自己也会因此遭受惩罚！
天已渐渐黑了下来，等待着弟弟回来一起吃饭的梅丽雅始终没见到伊达的身影，自己也懒得一个人用餐，于是便走出了她的房间，来到庭院中坐着。灵界王宫后面的庭院很是寂静，除了偶尔传来一声声虫鸣便再无其它声音。院落中种植的鲜花到了晚上也看不出白日的鲜艳，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空气也是安静得很，连一丝微风都没有，让人甚至会有些寂寥的感觉。院子的另一侧便是灵界公主的房间，如今无极就被结界困在其中，但也没有一点点声响传出来，就像是一间空屋。梅丽雅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着头静静地望着昏暗的天空——自从眼睛可以看到东西以后，世界的样子对梅丽雅就有了不同的意义，无论怎样的画面在她看来，都充满着生命力和生活的美好。然而这样寂静又昏暗的夜，却让她仿佛回到了当初眼前一片黑暗时的记忆中——虽然那时是绝对的黑暗，而现在至少还可以看到朦胧的景物，但那种心情却有些相似，让她忽然间有一股伤感涌上心头。
一阵脚步声传来，将梅丽雅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伊达正从院子的大门处走进来，黑绳便跟在他的身后。
“伊达，你回来了！”梅丽雅的脸上总算有浮现出了笑容，她站起身迎着伊达走了过去，但目光却停留在了伊达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梅丽雅姐，我也来了！”黑绳用略带紧张地微笑向梅丽雅打着招呼。
“黑绳？你怎么也来了？”虽然在眼睛治好以后只看过两次黑绳的脸，记忆还不是很清楚，但他的声音却是梅丽雅绝不会判断错的。
“姐姐，从今天开始，黑绳就是我的副官了，以后他会留在这里帮我。”伊达说道，“你一直在等我吗？”
“是啊，等你回来一起吃饭。”梅丽雅笑道，“以后黑绳也留在这里的话就更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说说笑笑了，虽然地方变了，但是人都在——啊，就是少了老爹，老爹也在的话就更好了！”
“会再见面的，很快……”伊达虽然是笑着，但是却透着一丝苦涩。
梅丽雅也觉得伊达的神情不是那么自然，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还是先吃点东西？”
“我没事……”伊达故作轻松地回答着，“黑绳，你和梅丽雅姐先回房说话，好久没见你们一定也有话想说，我去和义父打个招呼便回来。”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啊？”黑绳问道，“我刚来，是不是也应该拜见一下灵界王大人？”
“明天吧，今天就算了……我很快就回来，你们回房去等我。”说罢，伊达便急匆匆又离开了院子。
梅丽雅看着伊达离去的身影，喃喃道：“总觉得……他有什么心事。”她猜想可能会和缪的事情有关，但是又不知道伊达是不是已经告诉了黑绳，所以并不敢多问。
“我们回去等他吧。”黑绳指着伊达的房间，“是这间吗？”
“那是伊达的房间，先到我房里去吧。”梅丽雅回答道。
两人一起进了梅丽雅的房中，本来许久不见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只是互相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当年住在天杀城的城郊，每天都可以见到的时候，大家都是其乐融融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如今久别重逢后反倒像是陌生了起来，这也让二人总有些不自在。黑绳一直都偷偷喜欢着梅丽雅，也曾经对伊达说过自己的心事，伊达当时还说会找机会撮合他和梅丽雅之间的关系。可是自从伊达和梅丽雅并非亲生姐弟的事情大白之后，黑绳就莫名其妙有了一种担忧——他害怕梅丽雅最终会喜欢上伊达，喜欢上这个本来就不是自己亲弟弟的男人。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呢？原本属于姐弟之间平常的关心，现在看在黑绳的眼里，都像是情人之间般的关爱，让他很不是滋味。但他又没有勇气亲口告诉梅丽雅自己喜欢她。何况从前的自己只是个穷小子，甚至还靠小偷小摸过生活，在他的感觉中，自己是配不上梅丽雅的。也正因为梅丽雅是个盲人，才让他心里的落差感拉平了一些。但现在梅丽雅已经变成了正常人，那种差距一下子又拉开了，让黑绳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这个如天使般纯洁美丽的女子。这也正是他愿意随伊达到灵域来的最大原因——如果自己变成了伊达的副官，这样的身份应该就可以配得上心爱的女人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到底又都说了些什么，黑绳完全没有太深的印象，反正也不过是一些家常的事情。自己在城里做事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啊、抓鱼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小溪里啊、陪老爹一起吃饭聊天啊、无聊的时候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啊……不长的时间中一下子说了很多事情，每件事情都说了几句便不知怎么又跑到了下一个话题，听起来很是乱糟糟的，就像他的心情一样乱。
这时，门被推开了，伊达走了进来，反手又关好了门，坐到了二人身边。
“你回来了啊，我们正在说话呢。”梅丽雅微笑着看向伊达，“饿了没？”
伊达摇了摇头，将一块牌子放在黑绳面前：“我已经告诉义父你和我一起回来了，明天再让你随我去见义父。这个牌子是你的，三十六城结界门的钥匙，以后你用得着，要小心保管，千万不要丢了。”
“知道了。”黑绳拿起牌子仔细看着。
伊达又将自己的那个牌子拿了出来递给黑绳：“这一块是我的，你拿好。现在，用我的牌子带着梅丽雅姐回到老爹那里去，把她交给老爹以后再回来。记得我的牌子要带回来。”
黑绳和梅丽雅都是一愣，不明白伊达的用意。梅丽雅更是惊问道：“送我回去？为什么？你不需要我了吗？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照顾你的啊！”
伊达拉住了梅丽雅的手：“姐姐，再有两天天界来解救无极的队伍就会过来，到时候灵界和天界总会有一场战斗。到时候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而我的处境……姐姐你也知道的。也许那个时候我必须要做一些我现在都还无法确定要做的事情，甚至可能会连累到你们。所以我必须让你回去，继续留下来陪着我可能会很危险……”
“你是我的弟弟啊！危险的时候，难道不应该是我留下来陪着你吗？”梅丽雅说道。
伊达摇了摇头：“姐姐你不仅仅只有我，你还有大哥和老爹。这个时候你和老爹在一起的话，我会更加安心做事的。如果你是为我好，就听我的话，让黑绳送你回去。如果到时候北域也不安全，你就和老爹提前离开那里，找一处谁都找不到你们的地方，就连自己人都找不到你们才好。”
“我明白了……”梅丽雅懂了伊达这样安排的意思，“伊达……就算我们不在你身边，心也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伊达点了点头，这才又拍了下黑绳的胳膊：“去吧，等你回来了，有些事情我再和你慢慢说。”
黑绳也不多问，只是嗯了一声，便起身扶着梅丽雅一起走出了房间，向灵界王宫外急匆匆而去。
伊达又默默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空空的房间，自言自语着：
“还有两天……两天后会是什么样子呢？难道现在经历的一切，才应该是我真正要面对的命运么？”
是的，还有两天，一场灵界和天界之间的约定就要如期而至。这是一场延续了七百年的纠缠，迟到了七百年的了结。曾经发生的种种，总会要画上一个句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至于结果会是怎样——现在谁又能猜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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