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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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走到掌门房外，深呼了口气，行礼问安：“师父，徒儿夜合，回来复命。”
房内传来一声雄厚低沉的声音：“进来。”
夜合起身推门进去，看到座上饮茶的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再次行礼：“师父，徒儿回来了。”
沈厉已经快到知命之年，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多岁，身着玄色掌门衣袍，平日里总是一脸严厉肃穆，对待除自己独女以外的弟子向来不苟言笑。
“何故用了月余时日，小小狐妖，竟让你耽搁那么久？”他厉声道，“跪下。”
夜合静立片刻，还是跪下道：“不是，徒儿并未捉她，狐妖未曾伤人，以后也不会为非作歹，是以徒儿没有理由伤她。”
沈厉眼神一凛，桌上的茶盏霎时碎裂，他觉得万分可笑：“你怎么保证她以后不会伤人？妖魔鬼怪，无一不是暴虐作恶之辈，我教了你二十年，你如今和我说什么没有理由伤她？不肖徒，是你疯了，还是你觉得这世道疯了！”
夜合静静地听着他的训斥，缓缓抬头，直视着这个总是告诉自己养了他多少年，却从未施舍过哪怕一丝温情的师父，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师父，你知道马缨山叶绒槿吗。”
沈厉乍然听到这个许久没有人跟他提起的名字，心神一震。
“你……你去马缨山了？”
夜合不置可否：“师父，那你还记得你的师弟，夜明予吗。”
沈厉一拍桌子，喝道：“夜合，你什么意思？”
夜合面无表情，看沈厉的反应，他已经确定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叶绒槿，是我的阿娘，夜明予，是我的阿爹，我是他们托付给你抚养的孩子。师父，为何以前你要骗我说，我是被父母抛弃，你捡回宗门的弃婴？”
他顿了顿，说出的话让沈厉一惊再惊：“我的确去了马缨山，遇见了那里新的山神，她告诉了我一切。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我要离开御灵宗，回我该回的地方，马缨山才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家。”
“这些年，喂我奶养我长大的是已经过世的师娘，她是被你误食妖丹发疯错杀的。后来的饭钱，是我自己出门捉妖赚的，屋子是住的弟子们挑剩下的，剑术是自己偷看剑谱学的，你除了让我出门帮你捉妖回来炼丹，从未管过我。”夜合说着这些话，眼中却没有一丝怨怼，只余平静，“但我还是要感激你，让我一个人，好好活到了如今。为此，除了我这条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去，手，脚，随便，就算报了你的‘养育之恩’。不过我的命，不是你可以拿走的。”
他的命，是他阿爹阿娘用生命换来的，是丹棘，用自由换来的。
沈厉气的手紧握成拳，向来只是冷厉的面孔上如今全是愤懑怨恨：“是谁与你说的这些……新山神，又是女的？好啊，好，我看你是长本事了，和你那不成器的爹一个样，空有天赋，身体却是个破烂玩意儿，就这样师父还想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他配吗……幸好他后来还耽于女色，要和什么花仙双宿双飞，真是把我笑死了。也活该他死了，收留你，也是为了让师父觉得我感念同门，没想到他们真敢把你交到我手上，也就夜明予那个蠢货和师父那个老不死的以为我是真心对你们好，你说你们蠢不蠢？”
夜合眼神如冰，站了起来，这下换他睥睨着这个仿佛从未认识过的疯魔男子。
“我是没有夜明予的修炼天赋，但我比他们都聪明，吃妖丹怎么了？我被天道惩罚了吗？哈哈哈哈，我不还是熬死了夜明予那病秧子和师父那老头子，稳坐在这掌门之位上。”沈厉越说越魔怔，眼底血红一片，竟像是要入魔，夜合正要拔剑，他却又突然冷静下来了。
沈厉瞪着他，太师椅上的扶手已经被他捏的变了形，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像是黑暗中的毒蛇般撕咬着夜合的皮肉，良久，他阴沉一笑：“夜合，你说除了你的命，什么我都可以拿走，可我也不稀罕你的手脚。既然如此，便最后为师父做一件事吧。”
夜合听他又突然自称师父，心中警觉，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想快点脱离这一切，他冷声道：“什么事。”
“修桀。”
夜合眼中更冷：“你要我去杀了修桀？他是魔界四将之一，你的主意已经打到魔界之人的头上了？”
沈厉完全不在意他的冷嘲，只道：“修桀的魔丹，你取来给我，我就放你走。之后你是生是死，去什么马缨山还是牛缨山我都不管。”
夜合犹疑不决，魔界向来对凡界没有兴趣，他们的目标是神仙，很少会在人间出现肆虐。是以他们这些修真的宗门大派一般只会杀妖，鲜少招惹魔族。
而且魔族力量邪恶，更何况是四将之一的修桀，他没有法力，几乎不可能杀他取丹。
沈厉看出了他的犹豫，添柴加火道：“如果你不去，那我只好带领弟子去拜访一下马缨山，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和你爹都被蛊惑了去。”他状似无意道，“啊，听闻那邪山灵力浓郁，想必孕育了不少妖怪吧，正好，顺路去山上剿妖。毕竟我们御灵宗也是宗门大派，杀妖也是理所当然的。”
夜合没想到自己叫了那么多年的师父，竟然真的如此卑鄙狠毒，不择手段。他咬牙道：“你进不去马缨山的，别痴心妄想了。”
沈厉自若道：“即使进不去，我也能在外面放把火，到时整片山都烧了，妖怪自然也都出来了。”
夜合一瞬间对他起了杀意，但是他自知打不过沈厉。沈厉多年来炼制门下弟子们收集来的妖丹为己用，隐瞒所有人逆天提升法力，夜合也是师娘被发狂的他误杀之后才察觉的这件事。
他之前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一是找不到证据，沈厉应该是在他殿中密室炼制妖丹的，他殿中有强大阵法，只要他人不在殿里阵法就会启动阻止任何人进入，他无法私下靠近探究。二是他之前天真的以为沈厉让他捉的妖都是十恶不赦的，即使沈厉使用妖丹提升自己的法力也是为了更加强大更好地保护宗门，造福人间。如今想来，沈厉只是天赋不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甚至早日修炼成仙，指使弟子滥杀妖族，根本不在乎御灵宗以及门下之人的死活。
但夜合不能不顾马缨山的死活，那里的妖都是好妖，还有一个在等他回去的人，他没得选。
现下只好先答应了他，拖住他想火烧马缨山的行动，夜合觉得沈厉指名道姓要修桀的魔丹有些奇怪，为什么不是其他魔将，偏偏要他的。他得先去趟魔界探探情况，如果可以，告诉修桀御灵宗掌门要杀他，或许可以联合他反将一军来杀了沈厉。
思及此处，夜合终于点头：“好。只要杀了修桀，取了魔丹给你，你就会允我离开御灵宗，也不会靠近马缨山对吧。”
沈厉阴笑一声，达到目的，又很快恢复了那副严肃冷厉的面孔：“这是自然，我可以向众神起誓，天地为证，只要你取了修桀魔丹给我，我就放你走，此生不会伤害马缨山一草一木，也不会让御灵宗任何人靠近那里。”
“如若违背誓言，天道惩罚，形神俱灭，万劫不复。”他一字一句道，“可以了吧。”
夜合盯了他一眼，最后道：“你这辈子，都比不过我阿爹。你走得再远，也抵达不了他在的那个地方，你只会入地狱。”
说完便转身离开，徒留沈厉坐在富丽堂皇的掌门殿里，一双利眼盯着他的离去的背影，恨得仿佛能滴出血。
他不杀他，是因为自己功法即将大成，若手上染血，会让这些年来他从妖丹中吸收的妖力在体内失控，他为了成仙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他偷偷炼化妖丹的事也会暴露，于他声明有损。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只让御灵宗弟子去杀妖而从不自己出手的原因。
但他不杀他，不代表不能借别人之手。夜合已经知道了自己做的那些事，他本还想留他利用几年，但现在情况有变，他必须把计划提前，夜合必须死。
“夜合，你们一家蠢货，终于可以团聚了。”沈厉阴鸷的脸上挂着疯狂的笑容。
破晓已至，照亮了孤寒山每一片冰冷的土地，却独独照不进阴暗的掌门殿，和某个已经被邪念侵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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