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那你为什么来?”周忱对视上她偏过的头,忽而严厉问。
“来给自己鼓劲,”郁仪也沉肃,“也是留个可能,我不是设计出身,想走自力更生的路,以后还得靠设计师创品牌,jessica走的路,值得我学习。”
“我看不值得。她是初创业,外国人,品味独特,很合服装标新立异的调。但你家代工厂,劳动密集,拼订单量,讲效率管理设备技术,不是一个路子的。”
“知道,学精神吗,死撑精神。设计这行修罗场,三年淘汰一大批,jessica半路出家能到现在,就是从美国一路死撑到中国。瞧她为入乡随俗,什么都肯做。”
周忱摇头笑:“你不逊色,豁出自己钓金龟婿不也做?”
郁仪不想理这茬,气哼哼:“是,现在能做点是一点,一两个厂,能够跟jessica合作,随她品牌发展接更多的单,不定能够缓缓危机。”
周忱继续摇头:“月生产能力三十万件,分类的针织厂、圆机厂、打条厂、印花厂,对这庞大产业链,一个初创品牌万余件量,不过杯水车薪。”
郁仪惊得瞪大眼:“你怎么这清楚?”
“商务局问的,查的。”周忱诚恳劝,“你们合作,该是长远一点的事。你眼下要做的,是搞清楚你家集团,掌握好情况。看清楚,也想清楚,谋定而后动,不是与你说过吗?”
郁仪愣愣转头,一脸茫然迷惑,不像听懂了的样子。周忱就叹口气教导:
“比如刚才直播,也得看清楚,想清楚啊。我想,买件衣服扒直播的,大多女人。女人跟男让你买衣呢,大多带点幻想,想要矮矬穷变高富帅,高富帅就更高更富更帅。必须做出这样效果,以满足女人的幻想,女人对男人的恨铁不成钢,以及不好启齿的……嗯嗯。”
郁仪心服口服,这人聪明洞见,果然一如既往,弄一场直播都这么吸粉的。还有很诚恳的教导,像步步紧逼着追问自己,怎么去走脚下的路……
单词实在背不进,作文也写不出,听力犹如听天书,口语更憋不出几句,那时垂头丧气时,有被周忱敲脑袋问:
“你出国是为了什么?”
“家里安排的,认识的人都这样。”
“不,你该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是逃出我家,越远越好。”
“嗯,就是叛逆,但不是你真心想要的。”
“真心想要的?”
“人生是你自己的啊,只有自己想清楚,才不会随波逐流,任由别人摆布。”
“怎么想清楚?”
“去想,怎么想都行。想不清楚,你做事就没动机,没有很强很强的动机,怎么可能做得好事。”
——想做一个优秀的人,跟你并肩的人;想打脸重男轻女的老爸;以及,想创出不亚于父辈的事业。
在燕大,被周忱劈头数落一通,就抓耳挠腮地苦想,当时想到了这些,至今仍然是。
所谓总部大楼,是一栋四层高,五十多米宽的小白楼。旧的白瓷砖上,黑迹一缕缕,当年嫌四不吉利,上面加了一层艳红的顶,总算为这过时的楼增添了一点气势。
厂房遍地的开放区,郁仪贴着轰轰的大卡车开进厂区围墙。抱着jessica给的样衣,打算亲自去做成这事,顺道了解老爸的唉声叹气,究竟是公司碰到了怎样的困难。
“大小姐,稀客稀客。”
总经理室。经理杜春鑫满脸堆笑地起身。他是中年瘦,脸油光水滑,小眼睛老鼠似的滴溜,怎么看怎么都像个贪婪的老鼠。
也是暴发户老鼠。从她爸漏雨瓦房摆缝纫机开始,杜春鑫就跟着,他是西南人,老早出来打工,人精明又能干,且跟她爸臭味相投,这么一路做到了今天。
“杜叔叔。”
郁仪更笑靥如花,很不喜欢这人,也客气十足地回话。
因为小时候,亲眼见过他打女工,还有一抱着宝宝的女人苦苦哀求,被他二话不说赶走。
“你爸爸今天没来吗?”
“没来,是他派我来的。家里焦头烂额的事多,他分不开身,我刚毕业,我爸就说,工厂上的事,要我历练历练。”
郁仪坐肥大的经理桌对面,挑正中,坐得端正,挺胸抬头,斜睨过去:“应该跟杜叔叔招呼过吧。”
“当然,随时来随时走都行,”杜春鑫朝门口指路,“对面那间,刚收拾出来,带你去看看,不满立马改,就空调挂机,我早说过起码换个立的,那帮孙子还没改好……”
郁仪听出把自己晾一边的打算,也看到门口半面墙的鱼缸,两条憨肥金龙鱼,悠哉悠哉游,就当下一指,就坡下驴笑笑:
“这两条鱼不错,我喜欢,杜叔叔肯割爱,放我那边行吗?”
“这,这……”
这肥鱼专用作老板的显摆,地位的象征,郁仪知道不行。故意提,也是暗戳戳地,表明下自己要正儿八经做事的来意。
“鱼不割爱没什么,不过有件事要叔叔割爱下,”把样衣摆上桌,“我朋友的品牌,眼下各需一万件,能按要求做好,后面还会有订单,月产能30万件,能割爱一点不?”
杜春鑫翻样衣,心不在焉:“大小姐也知道,厂主要是代工,产线都是跟国外牌子要求来,突然改,很费事,也就一万件,不值得改,给哪个工厂不是做。”
“不是订单老在减,厂都关了几个吗?”
“长期合作的两个品牌,订单转到了越南,这里劳工费贵,竞争不过,也是没法。”
“这么说,一点点订单都该争取了,杜叔叔说不值得,不妨叫生产和技术,来跟我解释清楚,是怎样的不值得?”
郁仪耸起身,越过半张桌朝杜春鑫,斩钉截铁说。
生产总监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宽脸宽身,身着工装,人显得老实又疲惫。技术总监则是女的,清秀,面容冷静,徐娘半老式,但打扮得很是入时得体。
“□□监,宋总监。”郁仪握手,想起从行政文件上记下的名字。
“来个单也好。开春准备辞退一批,都是跟着做了好多年的,回家过完年,都跑来了,订单少,活也少,欠着工资他们也待着,真不忍心辞。”生产的□□监直接诉苦,额头皱出老虎纹。
杜春鑫眼神冰冷,椅子呲地挪了下。
“不是那么好接,”姓宋的技术总监开口,到肩的栗色头发甩动,“这是设计的时装,不是成衣,纸样就很复杂,还有面料的垂性和弹性,对裁剪、车工都要求很高。还有一部分得暗包缝,高技术活,厂里没几个人能做。”
“我说是吧,就不适合,大小姐交朋友可以,没必要非得拉生意。”
杜春鑫满意地接腔,好声好气劝。
郁仪准备再怼一下这老鼠精,刚冷冷说完宋总监,忽转向郁仪,高跟鞋一跺:
“但借这个机会,转一下做时装也好。大规模成衣,利润越来越少了,现在都讲细分市场,要品质、要个性,低成本拼不过国外的,那不如换设备,招高技术工,转下别的市场,好过等死。”
郁仪心里叫好,想果然应该招一线的人来问。而且这两个一个愁苦,一个冷淡,估计都是不待见杜总经理的。
这姓杜的对危机也没个想法,欠薪,订单消减,利润少,下面的人在想方设法,这姓杜的居然无动于衷。
沉默一瞬,果然杜春鑫把两总监给强行轰出去了。
然后一脸丧地歪在转椅:
“大小姐,你也是高才生,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不能纸上谈兵。做生意,第一是钱,现在有多缺钱,你爸该提过吧。”
“所以我在想法拉生意。”
“牵一发动全身,一动就是钱,刚才技术的话你也听了,招人,换设备,不都是钱,还没赚,这花的一笔就承受不了。”
“好过等死,”郁仪学那宋总监口气,异常坚定跺脚,“叫财务和技术来,核算要多少钱,我来解决。”
暮色,肚子咕咕叫,郁仪又累又烦地走出小白楼。
回头看,被夕阳映成土黄色的楼,像块臭臭硬硬的石头,咧嘴在笑他,笑她一时还插不进去。
有工人涌出厂房,伸手伸脚,谈笑打闹。有老有少的,都穿着一致的蓝色上衣,清亮的女声中,衣上炫白的集团标识,海潮似的涌动——
郁仪驻足,心里突地澎湃了下。
“大小姐。”看到生产的□□监跑过来。
“别这么叫,这是小时候杜经理开玩笑叫的,我姓郁名仪。”微笑着转过身。
“哎,这么叫啊,也是想你说说,董事长很久没来了,估计也是缠着债务,没法来。厂还有得一救的,毕竟二十多年,老工人们都忠心。”□□监搓着手,低头说。
“是有什么话,要转给我爸吗?”
“再怎么困难,想法,把欠的工资先发发。辞人的事,不到迫不得已也别做。人心散了,公司也就完了。”
□□监沉忧地,回头望涌动的人海。
厂房外的空地,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人。郁仪那点烦累,此时就酿成了热意,让眼眶微微湿——
是在搏很多人的命运,要背上肩的事沉甸甸,无论如何,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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