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浑浊的雾气,让夜像无垠而灰暗的海,波浪起伏,阴郁浩瀚,似酝酿着无数险恶地令人畏惧。
好在能躲进小楼成一统,赶紧躲进亮堂的屋暖和暖和。
屋里折叠的钢架床,已被郁仪铺床展被整好:一片碳灰色,展现出柔软的褶皱,被角稍折,枕处微隆,厚实暖和的起伏在无言邀约。哎,跟那沙发上的狗窝,自然是天壤之别。
余豪不敢信郁仪这么“贤惠”,没料她更贤惠的是,匆匆上下几趟,把楼下的设备叮叮当当全拿上来,一一摆放好,让这屋保持了同样的温湿度。
余豪自觉没这好心,他是把周忱扛上来的,用被子包得像个春卷——本打算直接抱,碍于郁仪在眼前,清瘦的周忱被卷成春卷后也是一大坨,终究扛比较省事。
扛着爬楼气喘吁吁,见到可卸货的地方,当然是想释重负一扔了事,把春卷囫囵一摔,噗嗤声扔床上。
却正撞上郁仪用肩推门,手上抱的东西,不由自主落地上了,她睁大眼惊骇,就像抢救摔地的瓷瓶,急奔忙赶地一溜烟奔到。
不过只够到了被子边,恰恰把周忱这春卷心给抖出来。
“好了,配合无间。”余豪摔人有愧,躲开忙把被子给盖好。
“你不怕把他摔坏?”郁仪郑重其事,眼神暗暗。
“还好吧。”
“我怎么有种,怕把他摔坏的直觉。”
余豪真觉这么裹着,是豌豆公主也摔不坏。但郁仪异常认真,字字咬重,怕摔坏的珍物在她眼前,她像怕见坏损一样不敢查视:只直愣愣睁眼,看向窗外无垠的夜。
她沉浸在不祥的想象中……
余豪没这么感情用事,想看就看。但可恶的,上下捣腾把周忱惊醒,这人眼皮掀开,垂落又留一条缝,将闭未闭——那一条危险的缝中,眼珠支棱棱地出现,却是全无光芒,暗哑无比。
与屋外夜色,同样地、令人不安的感觉。
“喂,我没把你弄疼了吧。”忐忑起来,耸耸周忱问。
被耸的人糯米似的不动,死灰一片,眼缝也纹丝不动,无光的眼中,像带了几分伤感,欲泪而不成……余豪看得想叫“别吓我”,被郁仪“啊”地声先吓到。
但见郁仪淋雨狗抖毛样哆嗦下,转身翻箱倒柜。把一大箱子倒过来,手忙脚乱扒找。她抓到件黑色文件夹,里面塑封的一页页,看眼后,手掌按牢开始找东西。
该是某种应急指南,对付眼前这种死灰般的垂危感。郁仪找出些无名药片,化水里,当然拉起周忱强灌,不喝则凑近耳朵催,只差没掐嘴捏喉了。末了翻出件雪白的仪器,接上面罩盖周忱口鼻间。
余豪才注意到,方才没听到周忱粗粝的呼吸,直到此时,才有了些极细的、无力的抽噎。
“真把他摔坏了,”周忱这家伙就不闭眼,余豪不忍视地瘫地上,“他果然不该来这里。”
“怎么不该,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来,”郁仪也失魂落魄坐,“正是这折磨,致命地,让他不得不来。”
郁仪坐得把周忱手拉上,从被里揪出来,像是要他确认,紧捏他手。这让周忱有了动静,微微弱弱的——他眼睛不知看什么,有没有听见说的话——只像微风拂过湖面,眼神一动后,又成了惨白空洞的面孔。
手被不放手地紧握了,郁仪两手捂住周忱,像以生命旺盛的劲力,紧紧拽住正在流逝的不可挽回。
郁仪闭着眼,但极力压抑的情感暴露,让她不堪忍地蜷缩,战栗不止——悲痛和哀伤弥漫,起了呜呜咽咽声,克制的细细呜咽,倒让悲痛和哀伤,愈发地强烈和深沉。
余豪不忍见也弄不懂,楞楞捡起落在地的指南。夹页上有印刷纸,也有工整手写的活页。
手写当然更惹人注目,他一眼瞟到行字,说得正是别让周忱独自一人,得他觉得有人在意他,牵住他。抬起眼,见郁仪一抹眼坐起来,呼一口气,脸色冷静,坐得平稳,动容似变成了无动于衷。
“你倒是遵守嘱托。”觉得郁仪刚才那番照本宣科,好吧,算是用心地照本宣科。
周忱眼合上了,眼中的可怕不再见,表情的空洞,也变成种迷惘:那么陷在枕被,软软乎乎,只像睡得恬静,面罩上一扑一扑的白气,时钟节奏一样让人安心了些。
郁仪站起,冷眼俯视,咬牙回话:“当然,另一嘱托,我也来好好遵守下。”
说着对摊地上的乱七八糟,鹰一样巡视,吩咐余豪:“帮我把药片什么都翻出来,能见到名的,手机上查。”
余豪明白:“这种事警察来做更好吧,虽朋友,但不好随便犯人家隐私呃。”还偷瞄眼周忱有没睡死。
“警察说了,别让这家伙有机会又嗑上。这混蛋滑头,用不着跟他留情面。”
郁仪坚决果决,余豪见她确实毫不留情,把盏小黄灯移到床前,再摸出周忱手,往上一提,里衣袖往下一撸,挑猪蹄似的细细打量。一手完后,再撸一手——大概在看有没针眼。可除了细小静脉的纵横交织,看出几分脆弱,确实没什么异常的。
余豪摇摇头:“刚才的药,也没见名字,装塑料盒里的白板。”
郁仪气急败坏:“把他所有东西翻出来,全部摊到地上,一件一件找。”
余豪瘪嘴听令,明白郁仪那种蒙在鼓里不得其实的急,她有太多想追根究底的东西,对周忱这个人,所谓痴迷,也是周忱像迷一样,让她欲罢不能吧。
不过这欲罢不能也过分了。见周忱死猪一样被摆弄,郁仪更肆无忌惮,扬手大被一掀,手自周忱颈口,一颗颗解起扣子。余豪目瞪口呆——把人塞被里时,是他把周忱脱得剩件里衫,碍着郁仪,可是领口扣都没解——这时却眼睁睁看着,郁仪火气上来,要乘人之危把周忱剐个精光。
暖黄的桌灯光极近,碳灰的净色床铺,却反射了滞重的光,包裹着漾层薄汗的身体,如蚌壳被剖,显露出洁白至弱的最里层。
郁仪确实只剖了一缝,解完扣子,手便停住,背影震撼,然后石化般僵直。余豪当然不会觉得她是害羞,好奇站起——郁仪肩头的遮挡下,显而易见地,那身体自腋下斜向肋末的一道伤口,针脚横亘扎入肌理,真蜈蚣似的触目惊心。
宛如这身体被裂成两半的缝隙了。而冷汗淋漓的身体,因寒意或窥视产生了颤抖,欲生欲死之态,似将某种扭曲的悲戚,更确凿无疑地传导出来……
“好了,真相,你该相信他是为止疼嗑药。”
余豪心一咯噔,不再多想,想到得去收拾这尴尬场面。
可来不及,周忱好巧不巧睁开眼,模模糊糊,却恼怒斥责地问:“你们干什么?”
“想你,情不能已。”
郁仪不知哪来的急中生智,俯身一扑,把周忱嘴堵住。堵得严丝合缝,支吾难言,周忱挣扎下,就被她换角度压碾。郁仪手当然没闲着,借着“情不能已”说辞,在人家身上摸摸索索,好在摩挲摩挲着,把衣服扣子扣好了。
还腾出一只手,指挥余豪收拾摊地上的。
——探人家隐私究竟心虚,问起来是不好答,灭掉罪证是为上计。余豪心领神会,可难耐地偷瞄,周忱被她搞得瞪大眼,哪里是毁尸灭迹的时机呢?
郁仪把周忱脸捧住了,让他头仰翘起来,他露出的侧脸,暖光下因失血而干燥的细纹,波动起来,他眼睛轻轻地阖上,细纹的熠熠生动,似种忘我的慨叹——他们沉浸其中了。
大型电灯泡现场,余豪埋头,麻利完成任务赶紧开溜。
第二天,尴尬气氛蔓延。大家完全开工后,亲眼见郁仪和周忱一前一后,从楼上蹭下来,同样的搓眼搓脸,欲睡未醒。
大概晚上闹太晚,早上爬不起。可两人也不像你侬我侬,倒是形同陌路——顶着众人和众鸡的目光,手把眼睛和脸挡好,彼此不碰面地,该干嘛则干嘛。
余豪也睡眼惺忪,他一大早被从沙发上薅起,让出办公室,作开门迎客的正事用。此时见办公室正主来,更得强打起精神,也因脑子还有昨晚的余影,吸口凉气,几步迎上前,不着痕迹地扶周忱手肘走。
周忱一下躲开,面色嗔怪,自顾自地进了办公室。
余豪见人坐下还好,领口严严实实,全然看不出其下的可怖,再吸口气,作嬉笑脸提点好的:
“昨晚你有福。”
“出卖我,陷害我,走着瞧。”周忱仇深似海地咬牙,绝交似的冷眼都不给个。
“呵,好大的福,别当祸事啥。”余豪当然不计较。
周忱无语闭眼,脸红了圈,然后半身直挺挺地磕桌上,鸵鸟埋头不想答话。
“虽说红颜祸水,但这祸可是难得求。你面前的我,还有门外那汤总,可是虎视眈眈跃跃欲试,那是毛都没沾根,你轻而易举沾到,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继续揶揄。
“滚出去。”周忱闷闷一声。
“哎,床笫之私是不该看,但看了总不能眼睛挖出来,何况我无辜,有人情不能已直接上,我跑也来不及。”
“是哦,你提醒我,还能把你眼睛挖掉,舌头也该拔了,过来!”周忱不知从哪操把尖锥站起。
“救命。”余豪落荒而逃。
心有余悸。不过一通胡扯,总算把昨晚的动荡不安遮过去。其实一早见郁仪若无其事样,便知她出于怜悯,不想再逼周忱说什么。
门前,小鸡们毛茸茸蹦跶,热热闹闹,无忧无虑。反衬出郁仪的急吼吼,朝日斜晖下,她蹲下身,背对着办公楼赶鸡,鸡潮汹涌澎湃,她赶完一波又涌上,很是狼狈。然后像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地上,任自己被群鸡趾高气扬地包围。
余豪去解救人时,郁仪既不羞也不恼,只冷冷淡淡,带恨地命令:“建鸡窝,当务之急。”
“跟这群死磕上有什么意思,”余豪吁叹,“某人不能死磕,拿它们发泄也不是个法。”
郁仪拍灰站起来:“我正经做事,跟老书记说好,村里成立合作社,一户领养一群,按汤总建议,还得集中起来养。不过不能养这里,要找个远点的山坡,把它们赶过去。”
说汤总汤总到,只见那半老长辈一脸和煦,穿白长褂,抱着大捆的绿网过来,噗通一放:“像这里搭篱笆,树些棍,遮阴网围起来,做成鸡场简单,不过鸡棚还是得盖,有正经窝才长得好。还有你说旺财狗不能呆这里,拿去看鸡场,刚好称用。”
敢情两人有商有量,一早把养鸡的事琢磨了番。
但见郁仪立马去扯那网,与汤总一人牵一头,配合无间地圈小鸡。哎,事业心是好的,但昨晚的惊心动魄,这郁仪一见汤总,怎么像抛诸脑后了?
余豪闷闷,还得受两人命令:“我看你设计,就地取材很好,新乡土主义是吧,听说最爱用废旧,那山坡一间屋塌了,经年也没人要,旧木头直接做成棚,就拜托你速战速决。”
“我设计,不是泥工木工搬运工。”
余豪怼回,那牵网的汤总,说得人爱听,可他就是不想接。
“大设计师,拜托你指挥合作社的人,把鸡棚搭好。不要说你不是工头,叫你干活是看得起你。”
郁仪恩威并施,出口咄咄。
余豪还想怼,乍见两人把小鸡围拢后,牵网走到一处,交手打结——汤总顺手把郁仪头发一捋:
“我帮你,大概到此为止。
“汤总,我……”郁仪欲言又止。
“我比你经得多,什么都理解。前面想不通,你要重整旗鼓,怎么非跑到这远的地方?原来是有惦念,这样也不错。”
那汤总的一脸春风总算暗淡了点。余豪听出话里意,想郁仪不在乎,这汤总却是在意了——不由窃笑两声。
“你误会,我不是为追人到这里,是办公室那家伙,在杭城就对我坑蒙拐骗,让我不得不走到这一步。”郁仪强要辩驳,斩钉截铁。
汤总宽容地哂笑:“爱也好,恨也罢,都好的,为感情做事有劲头,会莫名地起劲。”
郁仪不屑:“我起劲是为我自己。”
汤总摇头回忆:“我当初跑出来单干,就是为爱也为恨。被家里人数落没钱,跑了给我带绿帽,我就发誓得大富大贵。”
郁仪恍恍惚惚抬头,被那汤总给凝视上,继续摸头发:“我做事凭心,也凭情,能理解你的。”咽口失落的气,朝向鸡,“还有,我能做的也就这些,这批鸡优良种,蛋里用过疫苗,在山上撒泼长成就行,销售有问题可找我,不过运输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郁仪居然深深鞠一躬,无语凝噎,热泪盈眶。
搞得那汤总春心又泛:“嗯,对你,也不能说到此为止。要是你被人辜负,我等你来,朋友,长辈,还有……你觉得怎样都行。”
说得那叫个娓娓动人,果然是用心哄女孩高手。余豪撇嘴,好在汤总说到做到,转身走了,他准备去把郁仪的感动掰回来。
“昨晚你看到的伤口,有没有猜怎么回事?”
郁仪低头干活,不理。把网结打好后,只叫余豪去找跟绳来,把小鸡牢牢圈在一角。余豪边干活边提醒:
“人家已那么可怜,你不会只顾解馋,大饱口福后就不管不顾吧。”
郁仪忙活起来,懒得理人样。她那身飒气的白外套,已换成赭黄的棉质衣,也像汤总套件工作服,极其认真地,把小鸡越圈越紧。
鸡们叽咕抗议,活蹦乱跳,两人快招架不住。余豪也顾不得问了,服了郁仪养鸡专业户的态度。
好在不久,一大群帮手过来,是帮郁仪跑毛驴的多杰,纠集了乌压压的村民,拿着箩筐提蓝来捉鸡。大多妇女,有好处占,当然兴致勃勃,而他们男人,则扛锹扛镐地走向了另一方向。
一时鸡叫喧天,鸡毛飞舞。追追赶赶地,土尘扬起,乌烟瘴气。
郁仪捂额:“你们慢点来。”
还总算提了句余豪想听的话:“你看好门口,别让周忱出来。”
“看来还是顾人家的,”余豪抱臂冷眼,“那种伤,可能是什么移植手术,现在微创导管的多先进,一般不会身上划那大个口。”
见郁仪凝视看过来,决定再接再厉夸张点:“做这种手术,往往都是活不下去,没办法的办法,隐患一大堆,真如此,你可以当周忱是个半死的人。”
“大概是,他得在干净点的环境,防感染,不能沾动物、灰尘,养动物地方,还有建筑工地,都不能去。”
郁仪喃喃地,指楼上:“那个黑文件夹里说的。”
余豪一时醒悟,明白她一早在折腾啥,也明白了人家汤总怎么打退堂鼓——
不好说什么,立马转变态度:“好,发誓今天帮你把这伙鸡挪走。”
“他不该来这里,归根到底,是我不该去催他。”
郁仪捂住脸,不堪悔恨地蹲地上,估计连带悔起养鸡的主意。
余豪也不知怎么安慰,跟着悔恨起随意打击人。刚想蹲下时,见到任务临头,周忱推门而出,大步过来问:“你们见到老书记没?这顽固居然又去开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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