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口舌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顶尖高手可摘叶飞花,听音辨位。
少年时期的宁王,在武场上就是这般锋芒毕露。曾经于宫廷聚会时,蒙着眼和诸位王爷比试射箭。其他人射的都是箭靶,而宁王蒙眼五箭齐发,射穿的竟是刚飘落的柳叶。
小太子与其他皇族孩子新奇得围过去,非叫小皇叔试试蒙眼能不能精准捉到他们。宁王是最不吝啬在人前表示亲切温和,白赚一个好名声的,当即耐着性子哄这群龙子凤孙们玩。
他不愿真捉太子和几个小郡王世子,万一男孩们熊起来,就成了他的不是。或者几位王爷以为他捉了谁,是有什么隐晦暗示,反倒不妙。虚晃几下便有意避开他们,反而笑着与几个小郡主嬉戏捉走了事。
小太子看着宁王离自己越来越远,急得大喊:“小皇叔!别走!”
朱厚照猛得从梦中惊醒,转头看到宁王躺在身侧,才觉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实处,着了魔一般细细盯着宁王的脸看,视线汇聚在他的唇间。这样漂亮带着微笑弧度的嘴唇,能说出世上最尖锐带刺的冷言恶语,可亲上去又是这般甜蜜柔软。直恨不得他一开口伤人,就吻上去封住他的口。可每天只要打开殿门迈出一步,感受到外面的时间无可阻挡的正常流逝,就直接让这强留的幻梦破灭。
在近乎凝固住的平静相伴时刻,朱厚照却心生涩然之感。他刻意接近我,讨我的欢心,带来贪嗔痴三毒妄念,我又怎能放下。
想罢就轻轻拿起宁王的手,将下巴靠在他掌心轻蹭,好似小皇叔还如往日一般会摸着他的脸、安抚他的不愉快。
待手滑到脸侧时,宁王骤然揪住他的耳朵,坐起身另一手拍落朱厚照不安分的爪子,扯住他胸口衣领拉到身前。揪住耳朵那只手继续笼罩到朱厚照的脸上,被他眨动的睫毛轻碰后又移到鼻间,直至下滑捏住了朱厚照的下颌。贴的这样近,近似情人间要低语,可他语气极差的说道:“你的仁心也太多了!”
朱厚照没有接这句听来莫名的话,行动顺应心声,以口唇封住这条毒舌,气息缠绵如同明日即是末日般忘情激烈。
宫中近日总有笛声传出,音量不高,但穿透性极强,在包括乾清宫的小半个宫廷的上空若有若无的盘旋。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要是有好奇的宫女寻声找去,大抵是找不到踪迹源头的。
而江西水域里暗中潜伏的船队中,早就悄无声息的开走了几艘网梭船。
瓦剌王达严汉连丧成年两子于大明,三子中只余新后满都亥所出幼子,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很明显与大明之仇已结不死不休。近日边关情报,瓦剌兵力集结似有异动。朱厚照闻之早早决定御驾亲临,若瓦剌来犯则一举打退,使北方众蛮族熄了祸心。
因有英宗先例,朝中唯皇帝亲信兵部尚书巫敌和在礼部历练的新科状元洛少鹄明确支持出征,户部尚书为首率言官们极力反对,开口必谈祖宗家法规矩,户部尚书更是哀哭先帝托梦圣意难违愿以死谏。
朱厚照大受感动,亲笔御书国之柱石四字,赏户部尚书带去守皇陵亲身陪伴先帝。又另赐忠肝义胆、铁血丹心、赤胆忠魂等几副大字于几个挑头的言官,令其前往边疆以口为剑保家卫国。
一番令人膛目结舌的赏赐震慑住了群臣,朱厚照借此之际以雷霆之势下旨,洛亦由吏部尚书调任户部暂代,王阳明由六品兵部武选司主事升从五品吏部考功司郎中。经此一事皇帝铁杆的新生代亲信逐渐上位,就如浓雾也困不住旭日东升。
而文官间旧的利益共同体也作出反击,民间逐渐传说正德帝喜怒无常行为乖张刻薄寡恩。更有前宁王其实被冤杀,早已鸩酒赐死挫骨扬灰下落不明的流言。
马上民间传言就逐渐夸张离谱,已演变到正德帝无耻好色,上至八十老妪下到八月婴儿都掠入后宫,更有祸国妖姬吹枕边风挑唆。街边说书人都开始编写游龙抢小孩糖吃、偷看杀猪匠洗澡、吃饭还不给钱的故事,可真微服私访出宫的皇帝听了反而不恼,还给了赏银赞道“有趣。”
那说书人感激涕零,自惭形秽,极力宣扬正德帝慈和仁爱的事迹以及宽广的胸怀,以致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蜚语只当笑话逐渐平息,凤向又转变为皇帝雄才伟略!不拘小节!爱民如子!
不懂只觉这几日说话多到口水都要干了,除了安排僧人、学生干活,自己也变装在平民间游走,可算是及时挽回皇帝声望,没被对方扳回这一局。幸亏经此没有硝烟的一役,在民间的喉舌布局也初具规模,口舌间应对之策更是没人敌得过不懂。
朱厚照亲手给他倒了茶敬上,又拿出尚方宝剑和如朕亲临金牌。不懂一见大惊:“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你要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秘密出征,留我在这京城里卖命不说,还要拿这些东西方便我对付那些老古板!哎呀呀,到时候得罪人的坏事都是我做的,那群看我不顺眼的言官还不把我记成明朝第一佞臣才罢休!”说完捂住脸哀嚎。
“就算他们有命写,那些废纸也要有命流传才行。”不懂从指缝间与朱厚照对视,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坏笑出声。
同一日,太后命近侍宫女在外等候,独自进入乾清宫。
宁王一身金色亲王服,姿态优雅地端正直坐于床前,轻扶玉笛正在吹奏。在阳光照射之下,他栗色的长发显得更浅,脸部棱角也不似原先般凌厉,整个人气质超然恍若谪仙。笛声一顿,他起身开口“皇嫂,好久不见。”
此刻太后也不由赞道“不愧是侠王,天牢关不住你的气派,深宫也磨不灭你的风骨。即使有伤功力也没退步,一听脚步便知道是哀家。”
“倒也不用功力,猜也便知来的必是皇嫂。”
“那你不如猜猜,哀家为何来见你?”
宁王也回以夸赞“皇嫂聪慧、母仪天下,见臣弟自是因为骨肉亲情。”
“你倒乖觉。可哀家想来,宁献王一脉亲缘早就淡了。哀家只是后悔,没早早一道懿旨送进天牢。”
“我的命不值什么,皇嫂不杀我,自是因更有价值的缘由,譬如阿照。”
“阿照?竟然还敢叫他阿照!你们悖逆伦常,还有脸面对朱家祖宗吗?”
宁王猛地转身,“燕王一脉谋夺江山得位,尚且还能坐得安稳。列祖列宗若真显灵,要找也不是先来找我!”
“朱氏子孙,真是各个不同凡响。”太后没再继续针锋相对,收敛住刚刚装出来的激烈面孔,从袖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先帝在时,将此物送给哀家,今日我转赠给你。”
宁王伸手拿过,确认后微微一皱眉:“天香豆蔻?!”
“你果然是知道此物。”太后轻笑,动身离开“哀家还有一言相赠,世事并不是只有玉碎与瓦全。”
宁王对着她都背影,虽然看不见,也觉惋惜。她不是一个普通女人,但受困于这个时代。以前她依靠丈夫,现在她依靠儿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人生路她依靠的是孙子。即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太后,身家性命祸福荣宠还是都系于别人身上。如果日后天下不在她直系血亲手中,她的下场恐怕好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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