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簪缨世族（六）

修道这事对于程嘉来说,  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容易。

        所以来到终南山楼观道后，她同样是如鱼得水，光是凭借论道,  便无人轻视她年幼了。

        道门收徒本就不拘于男女,  楼观道掌教也是道学修为不凡之人,  且还修习了望气之术。

        初见周希夷时，他就忍不住用望气之法一观面相,  心下震惊,  甚至不敢细看下去，唯恐遭致反噬。

        但仅那一眼便可看出此女似乎经过逆天改命，如今的命格极贵，进可仙道有期，退则人间富贵。

        若是后者也就稍惊讶一下罢了,  毕竟以掌教的年纪，早已看过不少朝代更迭，帝王盛衰。但前者却是让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这世间难道真能出仙人？

        而且拥有这仙人之资的孩童还入了他楼观道门下,  岂不是天佑道门！

        换句话说，乃是道门当兴啊。

        不要以为道门之人便是什么全然淡泊名利，清心寡欲，要知道在前朝还有某些道门分支谋划过造反,  甚至是创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只不过因为尝试过失败了,  所以道门的主流才成了隐居修道。

        掌教强忍着心中的震撼,  对周希夷态度越发温和，甚至恨不得将周希夷供起来。

        当问及得知在建康时，周希夷只是由王真宁等道长引入楼观道门下，还未曾真正择师。到了掌教这里,  干脆动了代师收徒的念头。

        倒不是他不愿意将如此良才美玉收入门下，只是若此女真有仙人之资，他恐怕也担不起她一声师父这样天大的福分。

        如楼观道掌教这等学究天人的修道者，更是明悟福祸缘分之说。

        这样一来，程嘉的辈分一下子晋升到了师叔祖辈。

        要知道这可不止是在楼观道，而是在整个道门的辈分，可以说无论她走到哪里，任何道门中人见了几乎都要执礼。

        不光是楼观道内有人不解，便是其他道门听了也议论纷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半路修道的周小娘子是楼观道掌教的亲孙女呢。

        可别说掌教乃是出家之人，并无子嗣，即便真是嫡亲孙女也绝没有这样的待遇。

        对于门内高层的不解质疑，掌教虽未说出什么望气观相仙道可期之事，但也隐隐暗示道：“我楼观道一统道门，实现道门中兴的希望可能就落在此女身上了。”

        也不管他人信不信，这事反正就定下来了。

        程嘉倒是无所谓，论年岁修为别说当个小师叔祖了，就是当祖师爷也不成问题。

        只不过这样一来，她与楼观道的因果羁绊也更深了。

        程嘉并不在意掌教有什么心思，只要能让她过得安宁自在便够了。

        不仅是她在道门的待遇，还有母亲沈婉也受到了道门的庇护。

        沈家在吴兴的祖宅产业田地包括部曲，过去因为沈婉父母去世后便被沈氏一族占去了大半，后听闻沈婉被周家休弃，干脆全侵占吞没了。

        难怪沈婉离开周家后，吴兴沈氏一句也不曾问候过。

        现在被楼观道在吴兴的势力处理之下，已全部取回并转交到沈婉手上。

        沈婉这才意识道门的庇护是什么，岂止是挡下周家的打扰，几乎是解决所有后顾之忧。但是道门态度这般好，沈婉反而有些忧心忡忡了起来。

        更别说还有掌教代师收徒，这可不是一般的看重自家女儿，分明是真心想拐女儿去出家修道。

        但在沈婉的心中，与女儿的未来相比，那些钱财外物并不算什么。

        沈婉正要推辞婉拒时，程嘉却拦下了她，语气淡淡地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收下便是了。”

        面对这般好意，程嘉也有的是投桃报李的方法，比如借助着当初的过目不忘，在心中挑选了一些修仙界的道经典籍抄录下来送予楼观道，其中甚至还有炼气之法。

        作为天下道门之首，楼观道可不是什么不识货的人，但看那秘法玄之又玄，简直不是人间的法门，近乎仙家练气之法。

        至于如何来的，

        程嘉只说了两个字：“——天授。”

        这个理由其实无可挑剔，毕竟原主生平清清白白，一目了然，除了当初在玄都观病重险些夭亡，而正是在生死冥冥之中得天所授，有此机缘。

        本就相信她有仙人之资的掌教更是坚信不疑，他也让人私下查过周希夷，同样认为正是那一遭令其改变了命格。

        原本掌教还想私藏这炼气之法作为楼观道不传之秘，但程嘉直接道：“若无资质者，无法领悟。”

        至于这资质么，想想修仙界里拥有灵根的人几乎万中无一，所以在穿越之后发现原主资质出众可以修炼时，程嘉也是有些惊讶的。

        程嘉也想看看，这方世界是否也能有其他人修炼成功。

        事实上这方世界灵气稀薄，修炼可以说是相当艰难，唯一的可能便是修仙者足够多，足够强大才有可能打破这方世界的上限，促使世界升级，从凡域晋升为灵气界。这些还是程嘉当初在宗门藏书阁里看到的秘闻知识。

        可以说程嘉只是随手扔下了一颗种子，能否发芽就不在她考虑之中了。

        但这门炼气之法一出，就连原先对掌教代师收徒不满的人，也是诚心拜服了，甚至还忍不住在道门内部各派间炫耀了起来。

        掌教那日听了程嘉所言后，就知道需要更多弟子修炼，而一旦公开，这莫大的好处绝非楼观道一家可以吞下来的。哪怕楼观道自恃道门正宗，也是会被天下道门群起而攻之的。

        但若是能利用好了，借机一统道门也是有可能的。

        已年过九十的掌教内心甚至都火热澎湃了起来。于是让门下弟子们故意在道门内部传播这些话，也是借口吸引各派过来。名义上炫耀一下自家新收的弟子，实则是分享这次机缘。

        其他道门门派一方面觉得楼观道是在吹嘘，但又忍不住派人来瞧瞧，或者让自家弟子来将人比下去。

        结果一来简直惊呆了，什么时候楼观道居然有了仙家之法。

        楼观道掌教享受着其他一众同道震惊羡慕惊叹的眼神，但是没多久，他们对那位得到天授的道家弟子周希夷更加好奇感兴趣了，各种打探。

        这一下引起了掌教的警惕心，这不会是打着抢人的主意吧。

        掌教还真猜对了，其他道门哪怕不比楼观道掌教有望气之术，但也知晓能得天授赐下这等机缘，绝对是日后不凡的人物。

        他们甚至还觉得楼观道掌教太过狐狸，不但提前下手收入门下，居然还来了代师收徒这一招。这让他们就算想将人拐到自家道观里，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来。

        程嘉还不知道道门里都快打了起来，她在给出了那些东西后，就让人不用再来打扰了。

        不过再怎么争，各道派也知这下是欠了楼观道天大的人情，得以共享这炼气之法还有那些玄奇奥妙的道经典籍。一时间，天下道门内部一团和谐，友好共处。

        等到最后论道大会时，众人才得以见到周希夷，

        但论对天道的理解，在这方古代世界，她几乎是碾压一切无人可敌的。

        所以到最后皆是拜服不已，也无人敢小视于她，终究是——“道无先后，达者为先！”

        而随着在楼观道待的时日越久，程嘉也收起了最初对这方世界道门的漫不经心，在灵气并不充裕且传承大多断绝的情况下，道门还能发展得不错，也是有其长处。

        于是在之后在终南山的一段时间，程嘉要么是阅览楼观道里的道教典籍，或是与一众道门各派道人谈玄论道，跟这些修道多年的道士交流一下他们的感悟，以博采众家之长，平常也会说起道门如今的情况乃至天下大势。

        她在终南山一待便是半载，临走时楼观道之人还挽留不已，但同样也不少其他道派邀请她前往做客。

        其实程嘉还挺喜欢终南山这里的，修炼灵力的速度更快一些，果然深山老林是适合隐居修行的地方。

        沈婉这半年也过得不错，山上道观的日子虽比不得在世家大族里过得富贵锦衣玉食，但却是清静自在，再者如今以周希夷在楼观道的身份，沈婉也受到了不少厚待。

        此行回吴兴也有有道门势力一路护送，自然是安全顺利。

        而在南下时又途经建康，倒是听了不少风闻。

        华阳公主的丑闻几乎是人尽皆知，又是闹着和离再嫁，又是豢养面首男宠各种寻欢作乐的，作为夫家的周家名声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了，听说连周老太爷都被气得卧病在床。

        那些世家大族怕被华阳公主盯上，除了让御史言官弹劾一番，就是劝说周家好好管教公主——怎么说也是你们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公主儿媳，可别放出来祸害他们啊。

        周家倒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脸面名声已经因为华阳公主被踩到泥地里了，哪还在乎这些。

        反正周家现在老的老，病的病，要么就躲在家里一心读书研究学问的，也就一个嫡长子周誉还在勉强撑着上朝为官，那叫一个可怜。

        但周誉听了周老太爷的话，对外只苦着脸道：“公主是君我是臣，再者我一个长房大伯也管不了弟妹的私事。”

        说白了，周家现在巴不得其他世家也跟着被祸害，大有要丢脸就一起丢脸，谁也别想干净的架势。

        各家听了不禁更加头疼了，什么时候周家堂堂顶级士族也变得这般无赖了。

        最后也只能对家中优秀出色的子弟耳提面命道：“在外时千万要避开华阳公主，切莫被沾上了，不然就麻烦了。”

        众人想起昔日走马章台风流恣意的周三郎君如今闭门不出的现状，不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华阳公主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名声已差到了极点，但是她才不管呢。

        母后皇兄再不允许她和离又如何，她就不信闹到这般地步，周家和周三郎能忍得了做一辈子的王八乌龟，被人指指点点各种小花。最好逼得周家自己上书请旨和离，那谁也就没话说了。

        反正她也不在乎什么脸面声望，最坏也不过是被御史们骂几天，受一阵朝臣声讨，只要她还是天子胞妹，有母后护着，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所以建康城中那些风言风语也丝毫影响不了华阳公主的肆意妄为，她也很快看中了新的如意郎君人选。

        对方乃是荥阳郑氏的嫡出公子，不仅一表人才，文采风流，而且还比周三郎年轻，刚及弱冠之年。

        如华阳公主这般自视甚高之人，哪怕和离再嫁也定要嫁一个比周三郎更好的，才不算委屈了自己。

        可是郑家郎君虽然年轻，还未娶妻，但也是早早有了婚约的，对方也同是皇家之人，乃汝南王之女清河郡主。

        照关系来说与华阳公主还是堂姐妹呢。

        “不如公主再挑挑其他人吧，比郑郎君容貌俊美者还有不少。”身边服侍的宫人有心劝说道，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就成了皇家姐妹争夫的笑话了。

        华阳公主听了不以为意，“一个小小郡主罢了，本宫可是天子亲妹，堂堂皇家公主，品阶比她高，何须要顾忌她。”

        至于有关又如何，以华阳无所顾忌的性子，也不在乎是不是抢自家堂妹的未婚夫婿。

        任身边人如何劝说，华阳公主依旧是缠上了那位年轻俊秀的郑郎君，如当初看中周三郎一样。

        清河郡主听闻后立刻就不好了，她可不是父母双亡没有倚仗的沈氏，也不愿意做第二个被弃婚的沈氏。

        汝南王府可是执掌兵权的，先帝驾崩时还竞争过皇位，只是因世家外戚各方势力博弈制约下而未能成功，最后让一偏远州地的宗室子继承了大位。

        汝南王本就不甘心，如今发生这事，更是大怒闹到了朝堂上。

        结果就是华阳公主被皇帝严厉申饬了一顿，  并且罚俸禁足一年。

        皇帝还下令命周家好好管束公主，周家这下干脆上书请旨和离，连周誉辞官归家为父侍疾，以保住周家最后这点颜面吧。

        周家都如此摆烂了，皇帝只好恩准双方和离，今后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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