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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陆清江读书记2(番外)


半大孩童,眼睛滴溜溜乱转,带着年过古稀的老夫子上山。教老夫子认菌子,教老夫子挖野菜,教老夫子什么树是能吃的。
  “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教你学问,你教我求生,甚好甚好。”
  老夫子学得认真,奈何老眼昏花,经常采到毒草毒蘑菇。
  陆清江在时还好,还能帮忙挑拣。
  休沐时,老夫子独自上山,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是吃了毒物,就是摔了一跤,常常缠绵病榻。
  陆松柏疑心自家儿子不想读书,所以才搞事情,给夫子下毒,推夫子摔倒。
  陆清江自然打死不认,可他在其他学堂有打夫子的前科,陆松柏根本不信。
  老夫子前脚受伤受罪,陆清江后脚挨打。
  章老头心里过意不去,上门劝说。这下子,陆松柏更不信了。
  “夫子,是不是这小子胁迫您?”
  章老头气得直咳嗽:“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他只是年纪小,不是傻。就不能听孩子把话说完?”
  “夫子您不知道,这小子就是欠揍,揍一顿就老实了。前几日他下河摸鱼,衣裳都冲走了,我还当他淹死了。您说该不该打?”
  章老头顿时觉得前几日吃到的鱼不香了。
  看着抱头鼠窜的半大孩子,他步履蹒跚走过去,牵着人往外走。
  “教子,不是打出来。”
  章老头自是心情复杂,教导陆清江更认真了。奈何他满腔学问,就像是茶壶里煮汤圆,囫囵个根本倒不出来。
  章老头自认四书五经全教了,连带着史记也挑挑拣拣讲了,又将自己的抱负掰开揉碎了讲。
  几岁大的孩子,哪里能听明白这些。
  临了,陆清江若有所得:“老头,你教的这些,能让人吃饱饭吗?”
  章老头得意:“封侯拜相亦可。”
  “那你为什么沦落到这里,连学生都只有我一个,饭都吃不饱,还怪可怜的。学这个吃不饱,为什么要学?”
  陆清江不知道,这番话对一个壮志未酬的老头杀伤力有多大。
  章老头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嘴硬道:“你小子懂什么?我这是不与人同流合污!你你还有个师兄呢,你那师兄是个厉害人物,能在京中横着走。”
  说到最后,老头洋洋得意。
  “那你为什么被贬官?”
  “因为我不愿同流合污,孤臣懂不懂?我教过你的。”
  “就是和所有人为敌呗。骂所有人,然后被所有人骂,被人戳脊梁骨。这不是傻吗?我可不干这种傻事。”
  章老头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去:“孺子不可教也!”
  “昨日教你的,你给我说一遍。”
  陆清江立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手叉腰道:“民贵君轻呗,这话我听着好笑。别说是皇帝了,就连收税的衙役都能刮人一层皮。这话这就是坑骗傻子的,谁信谁就是大马猴!”
  说完,不等章老头发作,他拔腿就跑。
  “我去虎跃江捞鱼!”
  初冬薄雪地面湿滑,陆清江出溜着,很快消失在章老头的视野里。
  “气死了我,这小子真是气死我了!这臭小子,远不及谢风雨十之一二!若朝中无脊梁,岂不皆是趋炎附势之徒?国将不国!怎么就是傻了?”
  章老头气得不轻。
  第二日陆清江提着一条鱼来上课,直接被赶出去。
  “滚滚滚,不想看到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
  陆清江把鱼甩进院子里,扭头就走。
  “这老头真不经气。捞鱼去~”
  年少总是轻狂,陆清江自认自己是浪里白条,山中一霸(猛兽都被他爹解决了),嫌钓鱼太慢,决心跳下河捞鱼。
  鱼没捞到,反而冻得打摆子。
  回家挨揍喝药,养伤养病自是不提。
  病好了,他抱着他爹做的大包子去找夫子,在门外喊了好几声,没听到回应。直接钻狗洞进去。
  这破院一共两间房,一间没人,一间有人。
  破褥子上躺着枯瘦老头,头顶缺了瓦的屋顶,落下片片的雪。片片雪花落在破棉袄上,破袄勾勒出老者的身形,一把骨头。
  “我给你带了猪油渣萝卜干馅的包子,这次是我爹做的。老头?你不吃我吃了。”
  陆清江凑过去,想要和以前一样,吓唬夫子。一伸手,却触到一片冰凉坚硬。
  他今年六岁了,见过许多动物尸体,唯独没见过人的。
  “死了?饿死的?娘让爹送粮食,难道爹没送?”
  陆清江跑去厨房,缸里还有粮,墙上挂着鱼,灶台上没锅,炉灶湿漉漉的,一抬头,充当厨房的窝棚顶上有个洞……
  这一年,壮志未酬的老夫子冻毙而亡。尚有片瓦遮身,也有干柴几捆,米粮半斛,冻鱼一条。
  可他还是死了。
  小清江用绳子绑住邦邦硬的夫子,拖着人往外走。
  一副枯骨,轻得很。
  寻了一片地方,冻土尚不坚硬,他努力挖坑。平日里夫子教的东西都已模糊,只剩下周礼。
  “吹吹打打气气派派是做不到了,要不我给你唱个小曲?唱个应景的。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冻土不好挖,小清江唱歌跑调。
  陆松柏寻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鬼哭狼嚎。
  “别哭了。”
  “没哭。夫子说人都会死,有人死得沉,有人死得轻。夫子死了还挺轻。”
  这年风大雪大,一曲《北风》送葬,一条冻鱼作陪,算是结束了这个读书人的一生。
  陆清江这一生都不知,幼年那个算得上忘年交的老夫子全名叫什么。
  他更不知,他这个夫子,一辈子正经儿教过两个弟子。
  一个叫谢风雨,皇室子弟,桀骜难驯与官学夫子对骂,捡了个又老又穷的书生回去养,倒也相处甚欢。书生自有一番傲骨,取得功名后外派离京,不肯留在晋侯府。后来,谢风雨依旧桀骜难驯,敢与天子对骂。
  一个叫陆清江,自幼不服管教,溜猫逗狗,上山抓蛇,三天两顿打,那是家常便饭。后来这个学生终究是不懂得舞文弄墨,只凭一腔悍勇,剑指四野。
  那个书生叫章回,那个夫子也叫章回。
  重章复沓,初心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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