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一抱成永恒
纳兰旦饶有兴致地盯着萧弋将唾沫抹在自己的鬓角,用手掌反复而仔细地摩挲,直至每一根发丝都一丝不苟、服服帖帖。
没有嫌弃,没有不耐,更没有催促。
如果说三天前这位十七岁少年犀利而勇敢的表现,带给他的感觉是满腹的震撼,那么现在的感觉,就是亲切。
由震撼导致的敬重总是使得人生分,因此纳兰旦一直称呼萧弋为‘公子弋’,而萧弋也一直称呼他为‘圣使大人’。虽彬彬有礼礼节周全,但这终归是陌生人首次见面才会使用的敬称。
纳兰旦看着此时此刻的萧弋,渐渐觉得对他的称呼,应该是可以改变的时候了。
听说即将要见到清醒的她了,他的这种张皇失态、手足无措、心急火燎又紧张得不行的摸样看上去实在是滑稽得不行,这吐一滩口水抹在头上的恶心举动,在生性高贵典雅、高傲自洁的圣族圣殿圣使看来,也本该深感鄙夷、拂袖侧目,但不知怎的,纳兰旦却爱看得很。
兴许是因为我们两个,有一位共同真爱并深深在乎着的人……
这种爱,是深深的疼爱,真正的怜爱,发自内心,掩饰不来。
他在乎她的感受,胜过自己的脸面。
他的爱,似乎比我还更真,更纯。是随时随地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看待问题,只要她开心,快乐,幸福,那么一切都可以不在乎。为她不计一切代价,没有任何保留。
看着此时的萧弋,再回想起他之前那一番夹枪带棍、咄咄逼人的话语,纳兰旦内心的压力突然变得很大很大。
她有他这样一位中土义兄,是一辈子最大的幸福。纳兰旦只能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在北境之地必须不惜生命守护好面前这位两人共同在乎的少女。
纳兰旦开始发自内心的喜欢萧弋的这种不虚伪、不做作,真性情、不遮掩,内心与他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许多。
“你说是没关系,可不能信你的……小珑一年没见我了,我可不能让她见了,觉得我没任何长进……”
萧弋一边仔仔细细地整理着鬓角,一边喃喃而语。
纳兰旦闻言微微一笑,鼓励道:“弋哥儿,虽然一年前的你是个什么摸样我未曾见过,但相信小珑一定对现在的你会非常满意,与你相见能带给她真正的开心。因为现在的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对我的称呼,变了?
萧弋闻言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有些震楞。
对这位圣使大人,萧弋之前也只感到敬畏而疏远。
虽然他在三天前一直暗中守护着自己,又在关键时候出手制住了程镇,萧弋虽感激,但对他那神鬼莫测的修为和神出鬼没的行事方式,更感敬畏。
所谓敬畏,由敬生出畏惧恐惧,这并不是一种好的感觉。
再加之他是要带走小珑的人,心里自然而然便谈不上好感,只感到一种天生的疏离感。这种感觉三天来随着约定时间的临近而与日俱增,在今天听他亲口讲诉了小珑的身世,满嘴都是令人讨厌的传说、传承、责任、使命后,达到了一个顶点。
直至刚才听说他有办法、并且愿意牺牲一年的修为让自己跟小珑见面,萧弋对他的反感才稍缓。
现在纳兰旦这一声‘弋哥儿’一喊,萧弋才忽然醒悟他其实和自己一样,也是深深疼爱并在乎着小珑的人。两人无论有什么其他的各自使命,但有一个使命一样,那便是要守护好小珑。
萧弋扭头望向了纳兰旦,开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打量他。
圣族,当真是造物主为这片大陆塑造的最为神奇高贵的生灵。
男帅女靓,无人可敌。
面前这纳兰旦,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年龄,高过自己整整一头,身材欣长匀称得堪称完美,脸似玉盘目如蓝钻,一头白丝润滑无尘,抛开他那一身神秘得令人敬畏的气质,有一种天生的优雅感,高贵感,亲切感。
令人安心,信任,亲近。
“旦兄,我这样称呼你合适?”
萧弋开口问道,话已出口又觉不适有些尴尬:“哎呀,蛋兄,蛋兄,似乎有点儿问题……”
“很好!”纳兰旦却有些急急的笑道,“蛋兄就蛋兄,弋哥儿你愿意这样叫我我高兴得很,说明没把我当外人了。接下来我们要作的事情本就需要你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配合我,否则于你于我而言都是风险很大的事情。蛋兄可不想和你一起变成傻蛋。”
“嗯,你和我小珑妹子一样都姓‘纳兰’,我当然毫无保留地相信和配合你了。”
纳兰旦正是需要这样的一种亲近感和信任感。
否则风险巨大的‘移魂聚神术’一旦稍有差池,三个人的魂魄都将彻底散乱纠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彻底变成傻蛋甚至是再无魂魄的‘空壳人’。
“那好,”
纳兰旦的右手牵起了萧弋的左手,又用自己的左手牵起了小珑的右手,“接下来我需要你彻底放开识海的任何防备,将自己全身心的放空并彻底的交给我。你需谨记,稍后无论对小珑是多么的依依不舍,当我拉你出来时,不能挣扎不能抗衡,必须马上出来。否则就永远出不来了……”
“好,我记住了。”
萧弋对着纳兰旦使劲地点了点头,尔后双眼紧闭,平心静气进入‘空无’状态。
纳兰旦见状也双眼微眯,开始施术。
修炼府地之中,响起了他那空灵又充满了磁性的声音。
听不懂意思,是一种很古老的异族咒语。
犹如吟唱着一首镶满语气助词和长长气音的、令人心旷神怡、仿佛看见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古老歌谣。
唔——府地中的所有人,都全身肌肤酥麻、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吟哦。
萧弋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风而起,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至彻底失去了重量,在这天苍苍野茫茫的世界中越飞越高。
“哗!好舒服啊……”他浑身都被一种神奇、柔和、亲切的能量包裹,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无上的幸福,无限的期待。
当身躯飞至那乳白色如牛奶一般的茫茫云团中时,云团中霍然打开一个五彩斑斓的空间之门。
“那里头,就是我与小珑相见的地方了么?”
萧弋的心脏,砰砰的跳动起来。
终于就要见到清醒着的小珑了……
已超过整整一年、近四百天没见过的,这心心念的小珑了……
他双手轻轻一划,游入了那门中,整个人如一片洁白羽毛般,轻飘飘的落地。
落地之处,是一个填满乳白色光芒的神奇隧道。
隧道的尽头,以管窥豹,似乎是另外一个青木森森、充满朝气、绿意盎然的世界。
萧弋心头敲着小鼓,盯手瞧脚的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发现自己的一身行头,彻底变了。
冰蓝色的锦衣上绣着大红牡丹,镶着金色的富贵波浪滚边,腰缠蓝红玛瑙扎片扣带,腰间悬着大大的叮当作响的玉佩,油光水滑的发髻上插着一根亮闪闪的金镶玉发簪,足踏着流云奔马尖头靴。
油头粉面,铜臭恶俗。
吊儿郎当,棒槌做派。
勋贵纨绔味道十足。
这一身行头,正是自己从家族第一天才沦为废体后,开始不学无术、招摇过市、沾花惹草、欺善霸良,逐渐在上京勋贵纨绔圈子里闯出了‘棒槌少爷’名头时,最喜欢的一身惯常装扮!
想起纳兰旦之前对这术法和灵魂世界的说明,小珑将看到的自己,是她最想看到的自己,萧弋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原来小珑最想看见的,是这样的一个我?”
为什么?
为什么?
自我和程啸的死斗前醒悟以来,是多么的努力,多么的亡命,刻苦修炼天天向上,拼死拼活追求上进,小珑不想看见觉悟和崛起后的我,偏偏就想看见这最不争气、气死先人时的我?
“也许,她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呢……只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耽误不起,先进去再说……”
萧弋满腹疑惑却不敢生气,震楞两息便抬足向里头走。
隧道走完出去,豁然开朗,满目神奇又舒适,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果然是一个青木森森、充满朝气、绿意盎然的世界!足下绿草幽幽,四周遍植青木,在那中心,又有一棵最为高大的参天大树,一大束圣洁的乳白光环当空射下,笼罩着它,令它看上去犹如一尊圣树、天木。
萧弋定睛望去,这棵树,十分熟悉。
那是走出三爷府邸,走过庭院,走过小径,自己和小珑儿时最喜欢的那片草地,那棵最喜欢在它的荫蔽下面嬉戏玩耍乘凉午睡的参天大树!
在那树下,有位伊人。
美目顾盼,白衣翩翩。
“小珑!”
萧弋眼睛一热,胸口猛然一震,情不自禁地朝着树下拔足飞奔!
近了,近了……
小珑,依旧是那熟悉的摸样!
纯白裙裾,宛如仙人。
一头银发,倾国倾城。
站在树下微微笑着的她,裙裾飘飘,一头银丝无风自舞,两只玉手朝前抬起,正张开怀抱等待弋哥儿的到来。
那动人浅笑,令绿草天木、日月星空、万事万物、世间一切,都黯然失色!
小珑,依旧是那熟悉的摸样……
一双深若寒潭的蓝色眸子,能睁开看我。
一双柔若脂玉的温暖手臂,能张开抱我。
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在脑海中随时纤毫毕现地想起,又浮现于眼前的,那个深刻于心的乖巧摸样。
哪怕在上玄城时空碎片中濒临死亡时,也能登时浮现于眼前的,那个永不敢忘的良善摸样。
而不是一年来双目紧闭,就封闭了我的世界,双手紧扣,就扣死我的心门的那个一言不发、要死不活的摸样。
这就是我最想看见的小珑!
我作纨绔时的那三年如此,我站在定武门校场时如此,我被程啸一腿‘踢死’时她悬空而立‘以心焚身、伴君永生’时如此,没有变过,从来没有变过!
萧弋如一阵风似的猛然扑入了那温暖的怀抱之中!
两人长时间的紧紧相拥。
是的,这就是小珑……熟悉的,清醒着的小珑。
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是如此的陌生!
相隔一年之久,哪怕是最熟悉的感觉,也变得如此的陌生了呵……
一时之间,萧弋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小珑……死女子……真的是你么?是你么?”
只能在她的耳边反复地质疑,轻声呼唤,耳鬓厮磨。
“弋哥儿,是我,真的是我……”
小珑的眼泪如珍珠,洒落在他的肩头。
十六年来见证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参天大树之下,两个心心念的人儿再一次深情相拥,就如萧弋将奔赴定武门校场死斗前夜一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眷着我,我恋着你。
如果可以,请时光在这一刻永久的停止!
让我们的这个拥抱,到海枯石烂,到世界崩塌,到天荒地老,到生命轮回。
一抱,成永恒!
可惜,这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奢望。
萧弋想哭,想敞开声音地放声痛哭……
想将这一年来的心酸、痛苦、挣扎、撕心裂肺,在此时此刻毫无顾忌地肆意发泄,任自己的眼泪随着无边的兴奋、幸福、狂喜如汪洋大海般包裹住这怀中的人儿,又吞没这整个世界。
但他,不能。
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刻钟,之后便是残忍的天人分隔、再见不知是何时。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
萧弋想给即将回故乡的小珑,一个最好最好的心情,于是拼命忍住没让自己流下一颗眼泪,又咬着牙离开了她的怀抱,目光似水般怜爱着她那绝美的脸庞,手指细心擦拭着她的眼泪,微笑着道:
“好妹子,咱不哭了……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与你听呢……”
“嗯!”
小珑用力地点头,抬手用力拭泪:“我明白。”
眼泪擦干,小珑露出明媚如春的动人微笑,牵着萧弋的手并肩在树下而坐,就像儿时无数次那样,轻声地开了口:
“久别未见却又分别在即,死女子也有许多的话想说与棒槌哥哥听,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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