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夜半，梧桐苑点起盏盏烛光，府中另一端的少阳殿同是灯火通明，彻夜未眠。

        翌日，全城空寂无人，西南侧的宏武门外人声鼎沸，加之城周各个村落的人聚集在此，层层围绕的人群正中的空地，置立八面成人高的铜镜，围圈成墙。

        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个个探头探脑，试图从铜镜间的缝隙一探究竟。

        两位头戴幕篱的婀娜女子贴在人群外侧，其中一女子借轻纱遮体，极其别扭的抖动身上的裙装，低头用脚去踢长覆脚面的裙底。

        她挤进人群，嘴里低低对挤聚的人们请求让一让，好通融他们去到前面一些，另一女子则跟她身后，一点点向人群中挤进。

        二人奋力挤入前排，牧轻雪去擦额角的汗珠，埋怨道，“这身衣装也太麻烦了些，有碍行动，累人的很。”

        万安拨开面前的薄纱，顺缝隙向外瞄看，铜镜外圈还有除妖师坐阵，铜镜内应当还设有阵法。

        “轻雪，这里人数太多不宜现法，以你的身手对付他们想必也是绰绰有余了。”

        牧轻轻蔑浅笑，“殿下只需在此等候就好。”

        薄纱放落，万安道出疑问，“那铜镜是做什么用的？”

        “镜，可聚八阳之气，铜镜镇邪，窥查妖物本相，定妖追宗。”牧轻雪指向铜镜正中的符纸，“殿下你瞧，以灵符贴于镜后进以加持，铜镜正方边框刻有阴阳八卦，民间仙道以此制成捉妖镇邪之法宝。”

        “可能瞧出镜内所设阵法？”

        “降妖者，行镇压法居多，可也不乏有手段阴狠的，设缚灵阵抽取妖者灵魄元魂，灭之。瞧这规模，怕就是冲着命来的。”

        万安凝眉肃穆，抿唇静默半晌，道，“待那帮捉妖师一有动作，攻其不备势必要将他们带出来！”

        时间流逝，苏轻雪迫不及待，焦急感叠加，躲在幂篱下摩拳擦掌。

        大致一炷香时间，围在铜镜外的除妖师蠢蠢欲动，牧轻雪眸光锁定，未待对方有任何实际性动作，仅是眼神互递，她便倏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到仅可叫人捕捉一道虚影，一旁的万安始料未及，许久没能反应过来。

        做足准备正要施力发动阵法的捉妖师瞬时慌神，一时间乱作一团，纷纷嚷喊护在铜镜前试图阻挡牧轻雪。周围的群众推搡四散，惊恐叫嚷，孩童的哭喊，起此彼伏。

        万安被逃散的人群挤推，左摇右晃站不稳脚，他扶正被撞歪的幕篱，扭头就见一队铠甲覆身的士兵从城门涌出，叶子宸一副武装在队伍最前，抬肘一挥，身后士兵分行两路，一行疏散村民百姓，一行冲向牧轻雪。

        牧轻雪方才解决掉除妖师，便见身后涌上一批将士，万安从天而降，挡在手握尖枪的一众士兵面前，为牧轻雪拖延出救人的时间。

        他目光如炬，从容面对一刻不停攻跑向自己的守卫军，两方交手之际，一把银枪隔挡于双方之间。

        见来人，众军收起利器，昂首站立，在没收到下一步指令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万安则瞳孔蓦地一紧，说不准是怎样的心情，恍然念起叶子宸的警告，那句“胆敢踏出院门半步，便再也不必回来！”仿若荡在耳畔，一字字敲击在心上。

        万安忍不住回首去望那圈围起的镜墙，又定定看眼阻在他面前的这个深恋爱慕的男人，很快在犹豫不定间做出抉择。

        在阻两方交手后，男人收枪弃掉手中武器，空手对峙，万安躲过叶子宸的进攻，不忍与其交手。不知是错觉与否，万安总觉叶子宸并未施展全力。

        叶子宸好似也发觉到了什么，进攻的力度和速度持续增强加快。闪躲间，对方每一次出拳刮带的一股冽风所夹杂的栀子香，透过遮挡的白纱钻进万安的鼻腔，叫他有一瞬失神。

        万安躲避的动作迟缓，叶子宸抓住机会，去扯万安头带的幕篱。万安反应迅速，察觉男人动向出手阻挡，终是被逼出手。

        一经交手，二人彻底放开，叶子宸也不客气，接下万安的拳头，扼住便不肯再松。比力气，万安绝不是叶子宸对手，他一时慌神。

        对方过于执着，势要一堵万安真容，空出的手急不可耐去掀碍眼的白纱，万安情急抬脚踢向男人，叶子宸不得已松手后退。

        骤然，刺耳昂长的哨声响彻云霄，叶子宸耳鸣一阵，感知刺痛而不忍皱眉，因此停下进击的动作，也因此叫猎物从自己的捕猎圈里逃脱。

        万安朝城外百里远的深林里逃窜，嗅寻牧轻雪一路残留下的灵力，在一处岩洞里找到了人。

        康皓一头的辫子，有几个散落开来披在胸前，脸上有道伤口，他靠坐在岩壁上，左腿屈起，同侧的手臂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万安进去岩洞就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康皓垂头，耷拉下的眼皮抬都懒得抬一下。

        “哼哼…”万安忍不住哼笑出声，摘下头上的幕篱上前调笑道，“当初也不知是谁，大言不惭的劝我莫要多管闲事，大道理一堆，如今你这又算什么？”

        “我是也是妖。”康皓依旧没看万安，声音低低的，“那帮孙子，最他妈爱玩阴的，看见妖比看见生他养他的娘都他妈的亲，我倒是想独善其身，我能吗？”

        “最好是！”白生瞪他，嘀咕着骂句嘴硬，扭头去找靠在另一侧的牧轻雪，“厉害啊，带着两个大活物，跑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牧轻雪扯个笑，“当时那种场面我是没办法，打伤几个除妖师没什么，可若伤了普普通通，毫无灵根俢行的凡人，那就是触犯天条。殿下就不同了，身上已背负罪条，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差…”

        “说什么呢！”万安不愿意了，又见牧轻雪一身轻装，对方舒爽地甩了甩高吊的马尾，疑声问了句什么时候换的衣服，中途还用余光偷看了眼康皓。

        牧轻雪叫自家殿下少瞎想，称换个衣服，随便躲个哪个地方，也用不了多大的功夫。

        万安卸下好奇，忽而想起了什么，他问，“那只小猫咪呢？”

        康皓抬了抬手，“在这儿。”

        万安跑过去定睛一瞧，原是现了原型，被康皓抱在怀里，那条毛色黑亮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蔫蔫的很是虚弱。

        落魄豺狼的抱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黑猫，它们互相依偎，万安回想起康皓曾与他说过的话，此刻的他深有体会，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他救得了眼前，却救不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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