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真相1
当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天婴以为自己会崩溃,会歇斯底里。然而,此刻的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铜镜前,伸出纤细的手,用手指认真地描摹着镜中人的脸。
镜中的姑娘不知何时脱去了孩子气,娴静的样子还真像一位仙子。
不知不觉中,她成了容远喜欢的模样,却成了陌生的自己。
大雪穿过大敞的门窗横飞进来,一片片飘落在她单薄的衣服上。
四季如春的仙界不会下雪,然而灵雎阁所在的无妄川却是例外,这里是与人间的交界处,受人间影响,会有春夏秋冬。
欢欢是灵雎阁的仙婢,她提着火蝶灯去找天婴,以免她被冻死。
虽然如果她死了,整个仙界应该都会高兴……
灵雎阁虽不奢华却极是风雅,而天婴的房间却与这里格格不入,一张挂着褪色窗幔的大床,一台织布机,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厨房,还有被烟火熏黑的灶台。
就如人间的农夫的民房,就和天婴本人一样上不得台面。
而天婴更是整个仙界不愿意提及的一个污点,无数仙子的心头刺。
因为她根本不是仙,而是一只妖。
自古仙妖水火不容,万妖之乱后仙族更是对妖族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每一个妖都剥皮拆骨,才能洗清万妖之乱时仙族的耻辱和仇恨。
灵雎阁的主人却在仙界豢养了一只妖,这种事在仙界没有称呼,在人间据说叫外室,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存在。
而这位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带领仙族镇压万妖之乱的容远。
容远身份特殊而尊贵,是三界之中唯一能够通神的存在,也是孤神殿的守护者。
世人尊称:大祭司。
当初得知天婴与容远之事时,不知多少长老气得吐了一口老血,差点一命呜呼。
要说天婴是只妖媚惑人的狐妖也就罢了,她却只是一只被村夫养大的兔子精……
不知多少为容远动了凡心甘愿落入红尘的仙子芳心碎一地。
然而众仙敢怒不敢言,因为此刻的容远不再只是一个只有虚职的神官,他大权在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只手遮天。
而且平万妖之乱一场战役,这平日里静如水徐如林的大祭司让世人见识了什么是:驰如疾风,侵略如火。
他狠辣起来,妖魔都闻风丧胆。
但仙界就个奇怪的地方,让这些老神仙们和妖族冲锋对阵他们未必有这个血性,但是如果辱没了礼法,辱没了神祇,他们能跟你辩论三百日,不死不休。
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杵着拐杖爬上神殿准备以死相谏,没想到被大祭司三言两语一打发,从此不再提此事。
仙界从此对容远荒唐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某日一位长老说出了当年容远豢养天婴的真相,整个仙界哗然,流言四起。
众仙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是说大祭司怎么可能爱上一只小兔妖。
万妖之乱中父母双亡的欢欢恨极了妖,可在听到流言的一刻,心中却不是滋味。
其实天婴除了是妖外,并没什么不好。
天婴在仙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在人间长大的她是一只出身低微法力不高的妖,她对仙族又怕又愧,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然而他们依然厌她,恶她,排挤她。
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渡过无妄川回到属于她思念的人间,而她却痴痴地守在灵雎阁的一间小屋中,傻傻等着大祭司的到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当初活蹦乱跳的模样,到现在了无生气。
欢欢甚至担心她熬不过无妄川的这个冬天。
欢欢走到天婴房前,果不其然她又在镜边,即便大祭司不会来,她也会细细的描摹妆容。
有一次她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你再怎么化,祭司大人也不会来。”
天婴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她只是继续描眉,圆圆的眼中带着亮晶晶的光:“万一他突然来了呢?”
此刻欢欢却发现了她对着镜子不是在化妆。
她抹掉了唇脂,擦去了眼尾的艳红,露出了常年被脂粉掩盖的容颜。
和她名字一般,哪怕岁月蹉跎,她容颜中中带着几分稚嫩和孩子气。
她不想被容远小看,不想在容远眼中总是孩子,所以她总以脂粉掩盖这分稚嫩。
百年时光,她痴痴等着容远,痴痴爱着他,义无反顾,逆来顺受地爱着他。
即便他对自己若即若离,即便他对自己任性至极。
天婴总以为他只是骄傲惯了,不会疼人而已,他不愿为自己改变,自己便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今日才明白,哪有什么不会疼人,不过是自己不值得罢了。
无论自己什么模样,他都不会爱自己。
他从未对自己做出过任何承诺,更从来没说过喜欢自己。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不然以他骄傲的性格怎能容得下自己,怎么会力排众议将自己留在仙界?
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会是这样的缘由。
天婴的反常让欢欢心慌,“你把妆卸了……万一大人他突然回来……”
天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卸了妆后,那满头的金饰,显得格外违和,就像一个偷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无所谓了。”
欢欢诧异她的问答,更是惊讶地看着她将头上金灿灿的发饰也一根根扯了下来。
这些是每年她生辰时,容远送的。
这些在仙界一文不值的人间东西,她却视若珍宝,恨不得插满脑袋四处嘚瑟,配着她当初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傻得可笑又可爱。
随着一根根发叉的掉落,她一头长发落了下来。她缓缓站起,朝风雪中走去。
欢欢拦住了她。
她奉命监视她,不让她离开灵雎阁,可是看着天婴那双毫无光彩的眼,她慢慢放下了双臂。
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她时,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天真又灵动,会说话一般。
如今,却空洞得像一滩死水,所有的生气都没了。
欢欢隐隐觉得,如果不让她走,她会活不过这个雪夜。
想到这里欢欢有些窒息。
想着作为主子的这些年天婴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甚至为了自己和她多说几句话,可以说是在讨好自己。
除了容远给她的礼物,有什么她总会分享给自己。
她卑微的活着,只是想不那么寂寞。
那么寂寞的活着,寂寞的死去。
想着这个世间如果再也没有她,欢欢突然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而这一刻欢欢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希望她活着!
她踩着雪快步上前,将火蝶灯塞到了天婴手中,“渡过无妄川,回人间吧。”
仙界不属于她。
天婴声音依然很轻:“你早都知道了,是吗?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人对吗?”
欢欢低着头一言不发。
水晶灯罩中飞舞的火蝶,发着赤橙色的火光,也散发着温暖。
她们的心却都冰凉凉的。
“我去找他,我要听他亲口说。”说罢,她接过火蝶灯转身向黑暗中走去,踩得雪沙沙作响。
仙界飘起了雪,散仙正在诧异这不详的天象之时,感受到了妖气。
这些如惊弓之鸟的散仙们一个个亮出了自己的兵器严阵以待。
只见一个提着火蝶灯的蓝衫的女妖,跨过了朱雀门。
微弱的妖气,被仙力压得奄奄一息。
“大胆小妖,居然敢擅闯我妖界!”
而提着灯的蓝衫小妖,对他们视若无睹,只是仰头遥望远处高耸的孤神像。
众仙正要将她扑杀之时,突然有人道:“等等,这会不会是大祭司养的那只兔子?”
若是原来天婴听到这样的话会生气,觉得把自己说得跟宠物一般,而如今,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他而言连只宠物都不算。
至少人养宠物时,多少会付出些真心。
本已摆好阵势的众仙面面相觑,神色中均流露出了几分古怪,或是蔑视,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但最后无一例外地收了兵器,纷纷让开。
看着他们古怪的反应,天婴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所有的仙都为她让了路,这是第一次她在找容远的路上畅通无阻。
她一步一步踏上了孤神殿的阶梯,却在走到一半时,前方两道炫目的光芒闪烁。
在闪烁的光芒中一青一橙两位高挑的身影在自己眼前现了形。
他们一个蜂腰猿背,穿着一身青色硬挺的劲装,手持一柄明若秋水的长剑;一个风度翩翩,穿着带着橙粉色的长袍,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如此风骚的颜色在他身上不显突兀,反倒风流又别致。
他们是容远的心腹,青风与苏眉。
与刚才路上遇到的散仙不同,他们强大的仙力和威压让妖身的天婴越发呼吸困难。
“这孤神殿岂是你可以擅闯的?”青风向来厌恶她,对她向来不客气。
天婴原来总是对他避之不及。
“大人可否让我见见大祭司?”而现在天婴连怕他的力气都没了。
“祭司大人不在。”青风语气生冷。
“那我进去看看。”
青风拔出长剑,“放肆!”
苏眉用折扇拦住了青风,对天婴笑道道:“其实天婴姑娘若想看神像,外面更看得清楚些,离得太近,反而难识庐山真面目。”
相对青风,苏眉对她和善一些。
这神殿内供奉着孤神的巨像,高大如山,直通云霄,整个仙都都看得见,要看神像,确实没必要进神殿。
苏眉的话不过是打圆场,无非是拦着天婴不让她进去罢了。
因为她的身份是配不得入殿供奉的。
天婴又怎么不知道?所以即便她无比思念容远,这神殿天婴却一次没有进来过,因为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也不想让自己过于难堪。
“我不看神像。”天婴缓缓抬起那张苍白的脸,“我来看祭器。”
……
……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青风一下僵在了原处,苏眉的脸也露出了难堪。
天婴不再理会他们,直径踩着阶梯,从他们两人之间走过。
过了许久握着剑的青风才道:“她知道了?”
苏眉收了折扇,叹了口气:“不迟早的事吗?”
青风:“就这么放她进去?”
苏眉:“罢了,够可怜的了。”
青风将剑收回了剑鞘:“我以为她会哭。”
苏眉将折扇放了回了怀中,负手而立,看着远方,“我也以为。”
天婴进了神殿,苏眉神官说得没错,其实进了神殿反而看不清神像,因为只能看见神的衣角。
然而天婴从来不关心神像,因为她一直觉得容远才是神殿的主人,神殿因为他才会生辉,而并非这冰冷的巨像。
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只敢放在心里。
有一次喝醉时说了出来,便被他折腾得不敢说第二次。
那些曾对她来说酸酸甜甜的回忆,如今像一刀一样一刀刀割着自己。
奇怪的是心在淌血,却不会痛了。
她绕到神像后,跨过青云桥,她顺着符文走上了祭坛,俯瞰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神符图腾。
而组成图腾的是紫色的琉璃火。
与传言一样,是火祭。
神像通天,孤神殿没有顶,天空中的雪旋转着飘落,一片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她的肩上,她却觉得不堪重负,像是随时会被雪花压垮一般,全身都微微发颤。
突然,大殿内飞雪停止了旋转和坠落,悬浮在空中。
大殿犹如时光停止了一般。
而天婴知道,并非时光停滞,而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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