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空气中凝着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两人此刻的沉默也让空气中凝着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甚至可以听见,青风捏得卡拉卡拉作响的骨节。
而容远此刻一言不发地看着青风,眼中带着了昔日没有的凌厉。
容远身后的天婴此刻脑子乱哄哄的,青风的到来让她想起每次他看见自己与容远亲近时的愤怒。
此刻她刚被容远拉起来的衣衫又从肩上滑了下去,她侧目一看,肩头竟然留下一道道指痕。
她急忙将衣衫拉上,整理,心中生了一分懊恼。
她不想再看见容远,也不想被青风讽刺误会,以为是自己去勾引的容远。
她咬了咬唇,从地上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却居然站不稳一般晃了两下,她捏住自己的衣襟,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不想刚迈出一步,却被容远一把拽住了手臂,纤长的手扣在她的手腕上,那只玉扳指在自己皮肤上留下冰凉的触感,就如刚才一样。
青风的瞳孔再次震了一下。
天婴:“放开。”
容远握着少女纤细的手,目光却看着少年。
少年喉咙像卡了刺一般,过了许久用着沙哑的声音问道:“神君,到底要做什么?”
他对容远的质问让天婴有些失神。
按照惯例,他应该质问的人是自己。
——“你这妖女到底要做什么?”——
——“能不能离神君远一点!”——
可是现在他质问的是容远。
青风他居然质问容远?
容远看着青风,淡淡道:“如你所见一般。”
天婴目光移向容远,此刻他如平日一般神色平静冷淡,像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少年:“你当时说过,你没想过要占有她。”
少年一开口,天婴一噎,目光转向了少年。
他在说什么鬼话?
一个仙族神官,在说些什么龌龊的东西?
容远平静道:“我只是说没有,并未说不想。”
青风:“神君!”
天婴:“容远!”
天婴瞳孔地震。
这般无耻的话他可以说得那么淡然。
是的,当时面对青风第一次质疑的时候,容远不是没有想过他说的那些,如果没有想过,他犯不着费尽心思地把她留在身边骗进自己的房。
他向来不认为自己是圣人,那些恶念他有过。
只是曾经没有对别人有过,只是对她。
想挫一挫她对自己的骄横倔强,想让她哭着求饶,想让她像前世那般只对自己一个人笑。
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前世的全部的记忆,他可以克制自己的恶念,并将这些对她的特别归结于草种。
现在他清楚的知道。
不是如此。
他对她,就如那首凤囚凰,毫不掩饰地鸣奏着对她的私有。
青风:“神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容远:“自然。”
青风:“她是你的祭品!”
青风几乎是带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意。
是他,是他说的,她是祭品,要将她献祭给孤神,以此来解救三界。
因为如此,自己才压制着对她的感情,觉得不配与她谈感情。
而现在,他在做什么?
天婴比青风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祭品这个事实。
听到青风的“她是你的祭品”的一刻,她用力想要挣扎出容远的桎梏。
而容远的手就像冰冷的手铐,丝毫不为所动,半点不准备松开。
天婴:“放开。”
容远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起!”
天婴至御出了几根带着尖刺的蓝藤绞着容远的手臂。
容远道:“天婴,这段时间为你受的伤比我活了几万年加起来还要多,也不怕多你这几根藤条。”
话是这么说,但是带刺的蓝藤灵蛇一般缠绕上容远的白色广袖,白色的衣袖上不久便开出了一朵朵血状的梅花时,他却是痛的。
因为对她的思念,元神出窍后不能恢复,因为护她平安上雷稷山领三百四十三道雷刑,为她吞下归元水。
他都不觉得太痛,都觉得可以忍耐。
但是当她这一根根藤条的刺扎入了他皮肤之时,他却觉得这一根根刺刺穿的不是他的皮肤,而是他的心脏。
那个因为自己受一点伤而哭红眼睛的小妖终于不会再为自己流泪了,甚至为了离开,她不惜一次又一次的伤自己。
即便如此,他也要紧紧攥住她。
天婴见他丝毫不松动的手指:“你要我的命还不够吗?还要这般羞辱我?”
说罢又用另一只手擦了擦她红肿的嘴唇。
容远一愣。
羞辱?
不是。
“天婴,并非如此。”
他这两世,用尽了阴谋阳谋,自认为向来都是处乱不惊。
却在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给秀才的那一刻,他乱了分寸,控制不住地想宣示对她的主权,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而至于青风,他态度更为复杂。
他没有想到这一世,他也会爱上她。
无论哪一世青风为自己出生入死,对自己坚信不疑。
自己对他就如对弟弟一般。
但是,自己不可能将天婴让给他,也不容他留着对她的心思。
于是,他用了这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看到这一切。
快刀斩乱麻。
他并非想要羞辱天婴,只是想要独占她。
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至于她是祭品……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青风,“你来此何事?”
若非他此刻被天婴的蓝藤绞得满是血痕的手臂,青风险些震撼于他的云淡风轻。
可是当他目光再次移向少女时,心中的怒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傻兔子以为把衣服扣得严严实实别人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不仅是脖子上的痕迹,就连嘴唇都看得到咬痕。
他乌黑的双眸逼视容远:“放开她。”
这次,竟然是连神君都没有叫,语气也带了不善。
天婴来不及想两人之间的异常,只是容远的一条手臂雪白的衣袖上已经浸满了鲜血,但是他不松开自己的手,也不挣脱自己的蓝藤。
自虐一般任这蓝藤绞着他。
天婴觉得此刻看起来极为云淡风轻的容远有一丝她摸不透的疯狂,让她心中有些害怕有些慌。
再次道:“你放开我。”
少女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委屈,也带着对自己的恐惧
容远心中听得微微一酸。
他把目光移向了少女,她一双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前世自己让她哭了那么多回。
这一世,自己还是欺负了她。
一直,他都很怕她哭,他不会哄她。
“别哭,我松开就是。”
说罢,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天婴立刻甩开他的手。
她提着衣裙快速路过容远,看着她的身影,容远缓缓闭上了眼,隐去了眼中的痛。
这个泉池进来只有一条路,而青风正好站在路口。
她靠近青风之时,垂下了眼,她身材娇小,可从他旁边通过,却不想青风展开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极为烦躁地道,“你让开!”
青风:“天婴……”
天婴再次强调:“我跟容远,没有关系……”
听到此处容远的眼睛慢慢睁开,她总是善于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青风心中却也是一痛。
面前的姑娘,她此刻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她对自己说这些并非因为怕自己误会什么,而是因为她不想自己因为他和容远的关系迁怒于她。
在她眼中,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恶劣的存在。
“天婴,我知道。”他手却没有放下来。
天婴并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是想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开。”
青风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天婴,饕餮在找你。”
听到此处一旁的容远这才微微抬起了眼。
天婴:“找我做什么?”
青风:“因为桃源村,因为阿诺法之界。”
天婴这才抬起头去看青风。
青风:“双面妖马上会来接你,饕餮必然会对你严刑逼供,我带你离开这里。”
天婴:“去哪里?”
青风:“离开九重天。”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时容远缓缓道:“你带着她,连无妄海都渡不过。”
青风一僵。
他这次来,本是告诉让容远为天婴想办法避开饕餮的盘问,不想却是看到了这一幕。
他只想带她离开这里躲开饕餮,天涯海角,从此带她流浪。
然而容远一句话却如一盆凉水给他当头浇下。
银龙不会让妖的天婴渡过无妄海。
而自己又不似容远这般法力无边,能够使出叠咒术直接将两个空间重叠。
而这一刻少年意气冲昏了他的头,他看着天婴,“你愿不愿意和我走,若你愿意,我拼了这条命,也带你离开。”
天婴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为了自己离开,他拼了这条命?
为什么?
青风却只是用灼热的目光看着她,“你愿不愿意?”
其实这时候,他知道自己除了英雄救美的情节外,也有一分乘人之危的卑鄙。
希望在她脆弱的时候,带走她,让她忘记曾经自己对他的不好。
而天婴却极为的淡定:“我不想去什么天涯海角。”
青风一滞,“你不是想离开九重天吗?”
天婴:“我只想去桃源村。”
容远走了过来,到了天婴旁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向青风,“你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了桃源村。”
青风看着容远,目光已与曾经有了区别,带着了几分冷淡。
但很快,他移开了目光,再次看着天婴:“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少年的目光那般灼热,而相反少女的目光却如一汪波澜不惊的池水。
他的波动与她无关。
天婴哪怕用脚趾头都没有考虑过青风的提议,根本没想过和青风浪迹天涯,更不要说其实如容远所言,青风护不住桃源村。
她:“我不会离开桃源村的。”
少年的目光之中,火光渐灭,他甚至没有给容远道别,然后转身离开,背影渐渐消失在这璀璨的月桂花林之中。
天婴本是想要离开,可是却再次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看向容远:“刚才你没有回答青风,我是你的祭品,你到底在想什么?”
少女的发髻变得凌乱,一些细碎的头发被微风拂起。
像一朵夜空之中被狂风肆虐过的海棠,她是一只胆小的兔子精,遇到这样的事她本该落荒而逃,可是她却还是停下脚步,停在这里质问自己。
这是天婴两世的疑惑。
前世,若他想要自己的命,只要把自己扣下即可,可是他却一直骗自己到最后。
而今生,他的所作所为更加的不可理喻。
她看向他,“你把我当什么?因为始终要死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泄/欲对象吗?”
容远:“不是。”
天婴:“那是什么?你放着与你门当户对的星辰的不要,为什么要来欺负我一个女妖?”
容远:“我跟星辰半点关系都没有。”
前世不过是因为想逼走她,随意提了一句星辰,却不想这根刺一直埋在了她心里。
“你与她有没有关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天婴退了两步。
今生她早已放下,他与谁在一起都和自己无关,就是不要再来招惹自己。
月桂树下的容远看着她,那双本是如湖面一般波澜不惊的双眼,此刻像是在湖中滴了血,慢慢晕开。
“天婴,我不想与你没有关系。”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容远看着月桂树下的姑娘,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姑娘。
那个爱了自己一百年,最后却因自己一句话跳入了火海的姑娘。
前世的那场雪,在九重天下了七天七夜,他亦是在风雪中站了七天七夜。
也最终没有说出那句话。
天婴。
我爱你。
我比你想象中的爱你。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因为没有资格,所以伤害,所以错过。
这时月桂花细碎地落下,远不及前世那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他的任何语言都会在她面前变得轻薄无力。
他只道:“我想补偿你。”
天婴给气笑了,她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红肿的唇,“这就是你补偿的方式?”
容远:“是我失控了,下次我会注意。”
天婴心颤了颤:“下次?”
还有下次!
容远恬不知耻地道:“嗯,下次我会尽量克制一些。”
天婴:“容远!”
容远垂着眼看她,“天婴,我说了,我会做实我们两人的关系、”
天婴冲到了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襟,“你什么意思?你能要点脸嘛?”
容远:“脸皮这种东西,向来是最无用的。”
天婴难以想象那被奉为这三界最为纯净高洁的容远,竟然已经无耻到这般田地!
容远:“以后我们日夜相处,你习惯了就好了。”
日夜相处?
天婴:“你要把我囚在这里?”
容远:“并非囚你,而是娶你,若你必定要嫁人,我觉得我比秀才合适。”
天婴以为自己听错,前世她多么期望能够嫁给他,他却在看到自己的嫁衣之时冷然离开,说他永远不会娶自己。
今生,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看着容远:“你被夺舍了吗?”
容远:“这世间能夺我舍的人还不存在。”
天婴大脑一片混乱。
容远知道天婴无法接受这些,但是自己却也无法告诉她自己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若你嫁我,我依然让你白日去桃源村一两个时辰。我愿早日给桃源村一个太平盛世,不再居于一角,让妞妞可以去看天地宽广,让你那秀才上京有赶考之地,让他找个高门贵女。”
“只要你答应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万妖之乱。”
前世,她心心念念希望自己早日结束乱世,以为结束这个乱世就可以和自己能够长相厮守。
然而他向来喜欢万无一失,一击制胜。
前世杀饕餮,他整整筹划了三十年。
即便杀了饕餮,他前世也没有想过要娶她。
而今生,他居然用此来哄她嫁自己的筹码。
若她愿意,他可以孤注一掷早日结束这个乱世,用更多的时间来与她厮守。
是的,他疯了。
早在前世她跳下祭坛的瞬间,他就疯了。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你做梦!”
容远一怔。
天婴丝毫没有犹豫,这事于她来说几乎是没有商量。
容远站在原处。
前世的自己一定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求婚,会被对方如此干脆的回绝。
还是那个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嫁自己的小妖女。
天婴不再驻足,想要离开,这时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来人非常之多。
脚步声急促,来势汹汹。
谁敢擅闯容远的禁地?
这九重天上……
只有饕餮。
容远不想思索地挡在了天婴之前。
却见一群妖浩浩荡荡地从小径中拥挤而来,带头的,是双面妖。
双面妖曾经见容远总是转过那张笑脸,而此刻看着容远,却依然挂着那张横眉冷对之中又略显几分阴阳怪气的苦脸。
看到天婴的一刻。
他愣了。
她衣襟捂得紧紧的,但是头发却被揉得凌乱,脖子上有红痕,嘴上也有咬痕。
青风那种青涩少年都能一眼看出这是暧昧后的痕迹,更不要说双面妖这种长期浸溺在饕餮后宫的老狐狸。
他脸上激怒,厉声道:“你们好大胆子,居然在此处行这苟且之事!”
若是容远被革职之前,他万万是不敢,以这种态度对待容远,至少还要掂量周旋一下。此刻,可谓是毫无忌惮。
容远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双面妖哼了一声,只是对着他身后的天婴道:“大胆小妖,身为宫妃既做此不耻之事!”
曾经这双面妖一心想要提拔天婴,不想她丝毫不长进,而此刻大王找她去,却又是与穷奇,阿诺法之间总总繁杂之事有关。
如今还真做实了那些跟大祭司的传言。
几乎是罪无可赦,扒皮都不为过。
他悔不当初当时想献上她讨饕餮欢心,现在恨不得立刻将功补过与她撇清关系。
双面妖这么一说,天婴这才想起好像自己是挂了个饕餮妃子的虚名,她又整理了一下刚才严严实实的衣襟。
双面此刻已经下令,大怒:“来人,把这小妖给我抓起来!”
“是!”
他身后的爪牙鱼贯而出,却还未靠近天婴,身后的冷泉之中的水冲破池面,一道道向这些爪牙飞去,像利剑一般戳破他们的胸膛。
天婴惊愕。
而更惊愕的是看着这些侍从一个个倒下的双面妖。
这手笔,一看就是容远。
他瞪着双目看着容远,发现那暗夜中的青年,白衣翩翩,眉目淡然,根本不像是杀了人的模样。
双面妖惊怒:“大胆!你是要造反吗?”
一边说,一边在身前施了一个法盾,以避免再次袭来的冰泉。
容远幽幽道:“是又如何?”
他声音轻飘飘地,像夜风之中树林的轻语。
突然之间,月桂树上飘落了无数的桂叶,在空中飞旋,像利刃一般发出犀利的破风之声。
双面妖慌乱之中祭出兵器,但是无数桂叶将他身上瞬间划出无数伤痕。
然后喉咙一破,血喷涌而出,当下毙命。
天婴看着这一地的尸体,再看看旁边面不改色,连手指都没有抬一下的容远。
还是不禁问:“他是饕餮心腹,你杀了他,饕餮那边怎么交代?”
容远拂了拂衣袖。
这些尸体瞬间在月桂树下腐化,化为了花肥,然后答道:“不需要交代。”
天婴:“你真要造反?”
容远:“不然呢?将你送出去任他拷问吗?”
天婴此刻心中微微一动,前世容远布局杀饕餮,整整布局了数十年,而此刻很明显,万事都不具备。
跟饕餮正面冲突,胜算太低。
他真要与饕餮翻脸吗?
容远:“你先从叠咒术的结界中离开。”
天婴心中微微一动,看向了那个青年,叠咒术的另外一边,是桃源村。
桃源村在阿诺法之界里,很安全。
白衣青年此刻神情萧肃,内含威仪,那副不可亵渎,美而庄重的模样,却让天婴一下跟刚才那个疯狂放浪的模样联系不到一起。
他看着自己,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快去。”
容远的笑容是轻淡的,但是却总是让人炫目和心安。
曾经天婴对他的爱盲目而执着,也将他当做自己所见世界眼中的苍穹。
其实也不仅仅因为他貌美,更因为他那让人觉得无所不能的安全感。
他说不让任何人找到桃源村,必然就是如此。
她嗯了一声,向结界之处跑去。
容远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缓缓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希望她一会儿不要太生气。”
这时树林后的苏眉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神君,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他几乎可以想象兔子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容远悠悠看着远方:“我做不到。”
做不到亲手将她送给那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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