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腊月二十, 李秀珍带着三个孩子去赶集。
为了表扬女儿用心读书,李秀珍专门给二女儿买了一件新棉衣。
江雨欣和江雨恒穿着李秀珍刚从省城带回来的旧衣。好看是好看,可那衣服是二手的, 比不上江雨彤的是新衣。
江雨欣摸着妹妹的新衣服,“真好看。”
江雨恒也羡慕得不成, 时不时偷瞄两眼。
李秀珍察觉到他们的眼神, 还不忘教育他们, “雨彤可是给家里省了钱。学校给她减免学费。你们要是好好努力, 也像她一样考第一, 我下回也给你们买新衣服。”
江雨欣心想, 考第一才给买新衣服?那她这辈子都别想了。
江雨恒却是咬咬牙,不就考第一嘛, 他二姐出了那么多道题, 他都得了满分, 他肯定能考上的。
腊月二十七, 李秀珍带着三个孩子去了趟娘家。
外婆共生了两个舅舅和四个妹妹。李秀珍排行老二, 上头有个哥哥。
外婆看到女儿平安归来,算是放了心。
大舅拉着大妹一个劲儿追问村里孩子打工的事。
外婆从女儿家回来,不可避免聊起林庄村女孩去b市打工的事情。
大舅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早早辍学在家。今年已经十。小儿子才十岁, 还在念小学。
李秀珍知道大哥家有困难, 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正月初十就走?”
“对。你要想去打, 正月初十之前把临时身份证办好。”
派出所过年放三天假,现在办临时身份证还来得及。
江雨彤瞧着表姐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倒是没有开口阻止。
在这个山疙瘩里,家家户户都很穷,到了岁数不出去打工就是早早嫁人的命。与其如此, 还不如让表姐出去长长见识。
只是她担心表姐没见过世面,出去会被花花世界迷住,走向歧途,鼓励大舅,“不如舅舅和舅妈一块去吧。我听说大人的工资更高?”
大舅眼睛一亮,“大人也要吗?”他看村长家的电视,发现外面好多工人都被迫下岗。怎么还会要他们呢?
“要。大人一个月有五百。”
江雨欣听云云说过,b市之所以对童工查得不严,就是因为这几年下岗潮,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厂里也想用成年人,毕竟童工身体没养好,熬夜加班很容易累。但是那些国企下岗职工事多,做事慢慢腾腾,跟大爷似的。他们就不愿意用。他们更想用大舅和大舅妈这种没有生育拖累,干活又卖力,钱少事少的人。
大舅搓着手有些意动,舅母有些为难,“可家里那么多地怎么办?”
与林庄村不同,他们村的地很多。尤其现在还要交提留,不种地的话,这些钱就得自己掏。
“那就把地租给别人。你们三人加起来能拿一千三百块工资,不比种地强啊。”
地多也有坏处,光靠自家这点人手根本来不及。每到农忙都会花钱请人收。
大舅狠了狠心,“好,回头我就把地租给村里人。年后跟着一块进厂。”
表弟得知父母和姐姐都要去厂里,只留他自己,凑过来,“那我呢?”
大舅想好了对策,“你去你小叔家。等你再大两岁,再带你去厂里。”
表弟瘪了瘪嘴,有些难过,可到底没说什么。
**
在舅舅家吃完晌饭回到村子,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谁家孩子在嚎。不是一般的哭,是撕心裂肺的嚎,恨不得把天哭塌的那种崩溃大哭。
昏黄的天空飘着簌簌白雪,冷冽的北风刮擦皮肤。
冷风从脖颈灌入,江雨彤浑身一个哆嗦,双手哈热气让自己暖和一些,“谁家啊?”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江雨欣拉着妹妹,“走,咱们去看看热闹。”
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到前排,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口停脚。这边已经站了不少人,都在劝对方别打孩子了。
“这么冷的天,你还让她跪在地上,别把膝盖冻肿了,将来会得风湿的。”
江雨彤探头瞅了一眼,这才看清里面这是谁家。
这家人姓林,打人的是母亲许翠,她和李秀珍是同年嫁进村子里的,也生了两女一儿。
大女儿林大丫今年十五,小女儿林二丫今年十三,和江雨欣上同一年级。听说林二丫的成绩很好,年年都能考第一。
江雨欣听了几耳朵,好像是为了打工的事儿,她有些奇怪,“林二丫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辍学打工啊?”
江雨彤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她像你这么傻呢。人家就是不想辍学打工,所以才跪在门口求父母的。”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知道学习才有前途。哪像她大姐呀,傻到家了,父母供她念书,她居然想去打工。
江雨欣被妹妹教训,脸上讪讪地,弱弱替自己辩解,“我那是一时糊涂,再说我不是都听你的了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雨彤也不好揭她短,探头往里瞅。
林二丫哭得更凶了,许翠觉得小女儿给她丢了人,不仅没被村民劝住,反而打得更加凶残,“你到底听不听话?”
林二丫一张黝黑的小脸已经哭成小花猫,一边打嗝边求饶,“我想念书!妈,我想念书!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挣的工资都给你,你就让我念书,好不好?”
许翠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可想到大闺女这次拿回不少钱,她的心又硬了起来。
门口的村民议论纷纷,“哎哟,这孩子哭得真可怜。瞧那小脸都哭逡了。”
江雨欣在妹妹耳边小声嘀咕,“二丫很可怜的,她爸妈从来不给她买作业本。她每次都等其他同学走了之后,翻学校的垃圾,捡别人不用的笔芯、橡皮擦和本子。她把同学用过的本子,剩下空白页全撕下来缝在一块当作业本。她每天只吃馒头和咸菜,可她妈还是觉得她浪费钱。”
江雨彤也听明白了,心里也越加同情许二丫的处境,同时也在心里反思。
如果她前世的爸妈不用心培养她,恐怕她不会成为公司技术骨干。她的成绩有父母一半功劳。可这世上一心只为孩子好的父母终究是少数。他们养孩子大多都是为了传宗接代和养老。
村民们在门口劝了许久,林二丫把膝盖都跪肿了,也没能换来许翠的心软。
雪花飘落在身上,浑身已经冻成冰疙瘩的许二丫睁开眼,突然惨笑了两声,“江雨欣成绩不好,她想去打工,她妈硬是逼着她念书。为什么我不是李婶的女儿,我下辈子再也不要当你女儿。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原以为已经冻傻人突然迸发最后的愤恨,那三声“我恨你”几乎震惊在场所有人。
江雨欣看着院那小小身影,原来她在羡慕别人好命的同时,也被别人羡慕吗?
她拥有的东西,她每天不珍惜的东西却是别人没有并且梦寐以求的东西。
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个大娘叹了口气,“造孽哟。这许翠把孩子往死里逼,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许二丫不成材倒也罢了,等将来她有了出息,肯定会记恨她妈妈的。”
“是啊,到那时这孩子算是白养了。”
江雨彤和江雨欣心事重重回了家。
江雨彤看着姐姐把书翻出来,认认真真记笔记。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写字,江雨恒搓了搓手,用胳膊碰了碰二姐,满脸不解,“大姐怎么了?”
江雨彤把许翠家的事说了,江雨恒也是一脸可惜,“林二丫可是年级第一,她妈都不给她念书,她妈是不是老糊涂了呀?”
江雨恒年纪还小,父母长年不在家,也就不存在重男轻女。所以他不理解许翠的做法。
江雨彤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这世上总有些目光短浅的人。”
李秀珍和江建业从外面进来,看到大女儿在用功读书,满脸欣慰,商量着要做两道好菜给孩子补补。
江雨彤主动凑过去帮忙烧火,天太冷了,家里也没有空调,只有烧火才是最暖和的。
李秀珍洗好米放进锅里,江雨彤一边添柴一边问,“妈,咱们家现在有多少存款啊?”
李秀珍头也不抬,“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雨彤不是心血来潮,看到林二丫,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这世的父母会不会也重男轻女。
她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原身是1987年出生,这时候正是计划生育最严谨的时候。如果她父母不重男轻女,为什么要冒险生三胎?
原身和父母关系并不亲近,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原身是留守儿童。原身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这个便宜女儿呢?她将来要怎么对待这世的父母,取决于他们对她的态度。
她从小到大就是个不吃亏的性子,更不会以怨报德。
江雨彤掩下眼底的沉思,再抬头时,打着哈哈,“我随口问问。”
李秀珍摇头,“没多少钱。省城生意不好做。你爸零晨两点就得去拿菜,路上要骑两个小时的三轮车。我四点就要去菜市卖菜。一直卖到晚上。除去开销和你们的学费和生海费,根本没剩多少钱。”
江雨彤格外执拗,“没剩多少钱是多少钱?”
李秀珍切菜的手顿住,“一两千吧。回头给你们交学费就不剩什么了。你们要省着点花。”
江雨彤‘哦’了一声。
**
夜晚,北风呜呜刮着,江建业和李秀珍躺在床上商量事情,聊着聊着就说起下午小女儿问家里存款的事情。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也怕我们不让她念书呀?”
江建业笑道,“可能吧。之前她不就一直逼着雨欣念书,不让她辍学吗?”
李秀珍坐直身体,“我觉得雨彤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跟咱们不亲。你看咱们回来,雨欣和雨恒都往我身上扑,只有她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所以我故意跟她说咱家没钱了。这样她才会记住我们供她念书不容易。将来才会孝顺我们。”
在李秀珍看来,女儿嫁了人,一颗心就扑在老公和孩子身上。想要女儿记得他们的情谊,现在就要多念叨。
江建业夸她做得好,“咱们养她不容易。别家孩子都辍学打工了,只有咱们用心培养。咱们算对得起她们了。”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房门被人敲响,李秀珍唬了一跳,身体绷紧,“谁?”
“我!小恒!”
李秀珍撵丈夫下床开门,江雨恒身上披着衣服,搓着小手,身体冻成一只小虾米,他像只猴似的呲溜一下挤到两人间,“爸,妈,我跟你们睡。”
李秀珍赶紧给儿子盖好被子,“想过来这边睡,你脱什么衣服呀。回头冻病了。”
江雨恒嘿嘿笑,“我刚刚听你们在说钱的事儿。爸,妈,咱家有多少存款啊?”
江建业笑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雨恒眼珠子转了转,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爸妈,“我不是怕你们也让我辍学打工嘛。我才不想去打工,我还这么小。”
江建业和李秀珍被儿子逗笑了,一个在儿子头顶揉了几下,一个亲了儿子脑袋,“放心吧。咱们家还有两万存款,足够你上学。不会让你辍学打工的。”
二姐刚刚哭得惨兮兮,撺掇他过来问家里存款。因为她说她害怕爸妈像许婶不让她念书。江雨恒不想二姐辍学,看她哭得可怜,答应过来问问,“那大姐和二姐呢?”
李秀珍给儿子掖好被角,“只要她们念得下去,我和你爸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下去!”
江建业和李秀珍偏爱儿子不假,但他们也想让女儿有出息。只有她们将来有出息才能挣大钱,随手漏一点就够他们花销。要是她们没出息,养活自己都困难,哪还有钱贴补他们呀。
李秀珍揉揉儿子小脑袋,“快睡吧。”
江雨恒心满意足睡去。他就说嘛,爸妈肯定不会让两个姐姐辍学的。
另一边,江雨欣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只露出一个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书本,“太冷了。我手都冻肿了。”
江雨彤无奈又好笑,“夏天时,你不好好学习。这么冷的天,你倒是拿起书本了。你可会折腾自己。”
江雨欣瘪瘪嘴,“我哪知道学习那么好呢。”她也觉得尴尬,岔开话题,“你刚刚和小恒嘀嘀咕咕什么呢?你怎么让他去爸妈那屋睡了?”
江雨彤不想告诉大姐,这位的心眼可不多,她摇了摇头,“他都这么大了,还跟咱们挤一张床像话嘛。”
江雨欣切了一声,“那有什么不像话的。他在对面睡还可以给我捂脚,我脚冷死了。”
江雨彤不乐意听她唠叨,“一会儿就暖和了。看你的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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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村里去打工的年轻人又多了三十个。其有十个女孩,十二个男孩。
就连江雨彤大伯家的三个孩子都辍学下来了。
江雨欣见妹妹一直盯着堂兄堂弟,在边上解释,“他们羡慕村里人挣着钱,闹着也要去。大伯母这几天在家里骂骂咧咧呢。待会儿,你别招惹她。”
江雨欣这么叮嘱是有原因的。
她爸是老三,上头有一哥一姐,大伯母仗着生了三个男娃,没分家的时候没少讥讽她妈。
她妈性子直,看不惯就直说,俩妯娌在一块,那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他们家和大伯家关系闹得很僵。
江雨彤考上县城一,大伯母就感觉自家孩子被比下去,铆足劲儿想让儿子争口气,也考上一。
也不知是不是她使的力不对还是怎地,三个孩子成绩不仅没提高,反而变得更差了。现在还闹着辍学打工,也难怪大伯母在家骂人。
江雨彤记得书里有三人情节,三个堂兄没考上高,在家啃老。后来连媳妇都娶不上。
看得正热闹时,大伯母哭哭啼啼来了,拉着三堂哥非要他下来,不许去打工。
三堂哥也来了脾气,说她偏心,这么好的挣钱机会,不让他去,却让两个哥哥去。
这话可就诛心了,大伯母明明最疼的人是他。可惜这就是个猪脑袋,自己非要往火坑里跳。
江雨欣看到堂弟撕心裂肺要去打工,想到去年的自己,脸上不由讪讪的,她碰了碰妹妹胳膊,“走吧,咱们回家吧。我还有题目不会呢。”
江雨彤热闹看够了,闻言点了点头。
擦身而过的时候,大伯母看到二弟家的姐妹花,心里更疼了。
正月十二,李秀珍和江建业回了省城。
走的时候,给三姐弟留了学费和生活费。江雨彤学费全免的,只拿了生活费。
作者有话要说: 种田的父母两种最为常见:一是极品,二是一心为孩子打算的父母。
其实生活,最常见的是养儿防老这种类型。他们供孩子念书,疼爱孩子,为的是将来能孝顺他们。
这样的父母有个好处,就是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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