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神驹
河东太守董卓,生于陇西临洮,年少时喜欢游侠羌中,养得一身凶狠嗜杀的残暴脾性不说,私底下还蓄养了三百余众的亡命之徒。
以致在整个长安以西,不管是在官府,还是在民间,董卓这两个字,都有着绝对举足轻重的地位。
后来,董卓因镇压西羌有功,进为河东太守。
鲜为人知的是,每年都会有数以百箱的金玉珠石,从陇西送抵到张让府上。
董卓要是知道原本属于他的赏赐,被人半道截去,以他那凶残野蛮的性格,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还会对吕布展开疯狂的报复。
这老阉人还真的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臭了毒。
不少朝臣在心底悄悄腹谤起来,同时也在心中庆幸还好,好在并未跟这老阉人彻底撕破脸皮。
听完张让的建议,刘宏觉得大为可行,吕布同他年纪相仿,再加上一身不俗的本领,他心头早已是喜欢不已,自然不会吝惜一匹麟驹,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个热衷于神兵宝驹的好武皇帝,遂笑着吩咐起来:“那就将那匹汗血宝宝马牵来,赐予吕卿。”
众臣听到这话皆是一阵羡慕,就算是许多功绩卓赫的高阶将领,也未必能让皇帝陛下亲赐马匹,这吕布也不知是踩了什么****运,竟这般令天子青睐。
“回禀陛下,那马的性子有些倔硬,至今有骥司也未能有人驯服,恐怕得要吕将军亲自走上一趟才行……”张让‘善意’的提醒了起来,说着又将目光投向吕布,“不过老奴以为,以吕将军这般厉害的手段本事,想来区区一匹马驹,定能手到擒来。”
刘宏一听,顿时又来了兴致,点头笑道:“这个好,朕也倒想看看搏斗弓射无所不精的吕卿,是否还能够驯服烈马。”
天子发了话,那就是圣喻,吕布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应命,况且他也真的需要一匹能跟他驰骋沙场的绝世良驹。
张让为此在心中暗自冷笑起来,那匹马凶狠且暴躁,踏死过的马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吕布你能侥幸逃过前两次,这一次我看你又能如何。
有骥司隶属于九卿的太仆门下,专门负责为皇室圈养马匹,位于南宫的东边的郊区,那里有大片大片的青翠草地,养殖和繁衍马匹再也合适不过。
刘宏领着朝臣们起驾抵达有骥司时,已是卯时初刻,天色也渐渐亮堂了起来。
有骥司的一干官员闻知天子要来,早就跪伏在道路旁边,迎接着这位执掌天下的君王。
龙撵上的刘宏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这些人一眼,径直而过。
得知如此劳师动众是为那匹汗血宝马而来,有骥司的司常差点当场昏厥过去,那匹马三个月前就送到了这里,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却依旧未能驯服。天子刘宏的性子乖张,要是稍微皱一皱眉头,指不定就能让他们尽数人头落地。
好在皇帝陛下并未在意这些,在有骥司司常战战兢兢的带领下,总算是到了喂养马骥的草场。
刘宏身穿帝王袍站于高台之上,身后是一众朝臣,无人敢与他比肩。
草场上的骏马数以千计,个个皆是身壮体肥,四肢有力,远非那些普通的劣马所能比拟。皇帝陛下对此也极为满意,朝吕布说道:“吕卿,好马朕多得是,你喜欢哪一匹,自己去牵走便是。”
刘宏说得大度无比,由此也能够看出,他是的的确确真心喜欢吕布。
吕布躬身领命,从高台的左侧走下,独自一人在马场里寻觅起来。
在草坪上散步吃草的马儿们,一个个膘肥体壮,却又表现得温驯无比,吕布悄然叹息了一声,不禁有些为它们感到悲哀。它们原是驰骋辽阔草原千里的骏马,如今却被磨平了性子,甘于享受和平庸。
走了小半晌,吕布也不曾停下过一次脚步,观台上的刘宏不禁有些好奇,笑着对身后的诸人说道:“看来吕卿的眼光挺挑啊,朕的马场都走了大半,居然还没有找到一匹合适的坐骑。”
刘宏的话音刚落,在马场中行进的吕布忽然顿下了脚步,整个人眼前一亮。
那是一匹高达八尺的赤色骏马,四肢修长,颈部弯曲高昂,步伐轻灵不失优雅,悠闲的散着步子,鬃毛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如同熊熊烈火。
刘宏见吕布对这马起了心思,颇为惋惜的摇头说道:“吕卿这下算是看走了眼,这匹赤马高是够高了,但这体型一看就不是什么神驹,观赏倒还可以,上阵杀敌铁定是不行的。”
皇帝陛下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的说着,却也没人敢出言拆穿。
别人不知道,有骥司这些人可是吃足了这匹赤马的苦头,他们花了三个月的功夫,别说是给它带上马辔和缰绳,甚至连野性都未能去掉一丁半点儿,这着实令人恼怒,若非是番邦进贡的宝贝,他们早就将它给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愤了。
在他们看来,这个名为‘吕布’的年轻男子,这回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陛下,这匹马就是老奴所说的汗血宝马,名为赤菟。”张让在一旁为刘宏小声解说着,心底却是乐开了怀:吕布啊吕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这么多的马你不选,非要选这匹,看来真是天助我也!
刘宏得知这匹便是那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眉头微皱,掀开帝冕上垂下的十二串旒珠,细细瞧了瞧后,依旧看不出这匹马究竟有何出彩之处。
赤菟很快就发现了陌生的来客,它转过身子,与吕布对视的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它被人类用卑劣的手段捉来,自然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四目相接的同时,吕布心头没来由的悸动了一下,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说不出来,却又格外清晰。
这股感觉令他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赤菟,而当他抬起手的那一刻,心脏更是狠狠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有一种宿命的羁绊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一定见过它,是在哪里,他却记不得了。
是在梦中,还是上一世?
吕布双手抵住脑袋,清逸的面庞上渐渐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他拼命的去想,拼命的去想,可是,那些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混蛋啊!!!
赤菟可不会管吕布在想些什么,直接就发起了进攻。在它看来,人类都是手段卑劣的宵小之辈,更何况这里是它的领土,未经过它的同意,是绝不会允许他人的擅自进入。
吕布与赤菟相距不过五步,赤菟的瞬间发难,观台上的诸人大多都没想到,甚至有不少人已经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眼睛,不想看到吕布被撞飞踩死的那血腥一幕。
马匹瞬间爆发的冲撞力不下数千斤,又岂是凡人之力所能抵挡?
千钧一发之际,天生对危险感知敏锐的吕布往右起跳翻滚了一圈,恰好躲过了冲锋而来的赤菟,若是再慢上半拍,怕也是逃不了被撞飞的命运。
赤菟见第一次攻击没能奏效,掉过身躯,再度冲向吕布。
此刻的吕布已经回过神来,双腿同样在草地上疾驰如飞,敏捷无比的闪躲着赤菟发起的一次又一次连续性进攻。
一人一马在草场上疾驰奔跑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吕布已经驯服成功,是在逗那赤菟玩耍,刘宏便是这其中之一。他眺望着草场上的一人一马,开怀笑道:“你们看,吕卿和那赤菟玩得多么开心。”
有骥司的众人听到这话,心脏皆是猛地抽搐了好一阵子,估计也就只有咱们的天子陛下把这当成是‘玩耍’了吧。当初就是因为这样的‘玩耍’,有骥司的驯马好手,起码折了大半在这赤菟手中。
连续冲锋不中的赤菟,渐渐恼怒了起来,它发现眼前的这个赤袍男子,与以往的那些个蠢笨的人类不同,不仅反应迅速,而且身形居然比山中的猿猴还要矫健。
又一次冲锋过后,赤菟停在了原地,在地面不断的刨着右边的前蹄,注定了这一次的冲锋将会更加猛烈。
聿!
赤菟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再度冲向前方的吕布。
吕布的眼中光芒渐盛,侧闪开的一瞬间,出手好似闪电,一把从旁边环抱住了赤菟的身躯,直接翻身上马。
“好!”看台上的刘宏忍不住大赞了一声。
卑劣的人类居然骑在了自己背上,赤菟此刻已经几近狂化,撒开四蹄疯狂的奔跑抖落起来,想将背上的吕布掀落下地。
吕布趴在赤菟后背伏着身子,双手抱住它的脖颈,任它如何狂奔,也绝不撒手。
赤菟见扬不下背上的人,干脆四腿一跪,巨大的身躯在地上翻滚,准备将吕布碾为肉饼。
“好灵性的马儿。”吕布笑赞了一声,不得不弃开马背,同赤菟一起在地上连滚了两圈。
赤菟体型虽大,起身却比吕布快了许多,它见吕布也想起身,哪会给他机会,两只前蹄朝着吕布狠狠踏下。
起身一半的吕布见状,连忙又翻滚了一圈。
咚!
马蹄踩空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似鼓的声响,看着那两只留在地上的寸深蹄印,吕布一轱辘重新又站了起来,刚刚要是被这两蹄踩中,估计得胸骨碎裂当场吐血吧。
抓住吕布起身的契机,赤菟瞬间再次冲撞而来。
躲不掉了!
吕布心中叫了声不好,避无可避,只能咬牙伸出双臂抵在赤菟颈子下的肩胛骨处,暴喝了一声:“吼啊!”
一股巨大的冲力迎面扑来,吕布双手受力不住,肘间往后弯曲成了直角,随后几乎是将钢牙咬碎,才将双手再度伸直,鞋履摩擦在地面不断倒滑,一路滑至马场边缘。
吕布右腿抬起往下猛地一抵栅栏,才算是拦下了赤菟的这股冲力。
…………
半个时辰后,吕布坐在草地上,喘着大气。
赤菟在他前方,同样是趴在地上,显然也消耗了不少的气力,一人一马就这样静静的彼此望着。
调息片刻的吕布重新站起身来,赤菟也跟着站了起来,准备再战,眼中敌意依旧。
“不来了,是你赢了。”吕布笑着摆了摆手,他的气力几乎消耗了个七七八八,期间甚至为了保护赤菟,还添了好几处额外的伤口。
赤菟听到这话,眼中的怒气渐渐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茫。它能够感觉得到,吕布与以往的其他人不一样,明明好几次可以将它制服,却选择了同它继续打闹,它想杀死他,而他只是在单纯的陪它玩耍。
吕布拍了拍赤菟额头的那一撮鬃毛,竟破天荒的没被赤菟攻击,他的笑容温醇:“好了,我该走了。”
望着准备离去的吕布,赤菟忽然咬住了吕布的衣衫,不知何时,它的嘴里已经衔着两颗青草。
吕布指了指自己,温和的问着:“给我的?”
赤菟点了点头。
吕布接过那两颗小草,和着根部的泥土一同塞进了嘴里,咀嚼着咽下了喉咙,脸上透出享受般的愉悦表情,砸吧嘴的同时还不忘称赞起来:“嗯,嗯,很美味,谢谢你的款待!”
说完之后,吕布便转身离去,再也不曾回头。
望着渐行渐远的吕布背影,赤菟抬起脚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好一会儿又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直到吕布被其他骏马彻底淹没身影的时候,它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急速奔驰了起来,只是却如何也寻不见吕布的身影。
它急了,仰天长啸嘶鸣了一声。
下一幕,恐怕观台上的所有人都将终身难忘,马场中所有的骏马,仿佛听见了他们王的呼唤,渐渐分靠在了两旁,给赤菟让出一条无比宽阔的大道。
很快,那一道行走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眼前,赤菟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奋蹄冲了上去。
吕布听见疾驰的马蹄声,回头看去,眼神之中有愕然,有欣喜,但更多的是释怀。他伸手轻抚着赤菟的鬃发,将头与赤菟的脑袋碰在一起,“跟着我可就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你不后悔吗?”
赤菟打了个响鼻,甩了甩脑袋。
“老伙计,那今后咱们共战天下,同去同归。”
吕布说完这句话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他称呼它为‘老伙计’。
有骥司的人彻底傻眼了,他们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个月都没能驯服的野马,居然在半个时辰内就让吕布给制服得妥妥帖帖。
“先是蹇硕,后是窦威,现在又搭进一匹赤菟马,张让这老东西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而且还是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你看他的脸,哈哈哈,都快绿了,快哉,真是快哉!”离天子有些距离的何进同身旁的一名武官说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恰好能够传到张让的耳中。
从何进的语气里可以知道,咱们的车骑将军显然是心情大好。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喂喂喂,你那是什么不屑的眼神……”
“打住打住,别把你口水往我脸上糊啊……”
“我跟你说,咱们并州是很贫瘠,不过,肥美青青的鲜草,管够……”
一向男子气概的吕布破天荒的像个老婆婆一样叨叨了起来,看向赤菟的目光里透出温柔,宛若看着自家的小媳妇儿。
清晨阳光的沐浴下,在草场上奔驰的赤菟摆尾扬蹄,好似一匹入了凡间的火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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