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何必深情
小树林“簌簌”摇摆，雨后垂落枝头的水珠飞瀑般洒下，打在泥土里润开成青褐的色彩，一块一块地斑驳琳琅。
“少主，云姑娘去哪儿了？”
韩禹跟在叶凌远身边，不咸不淡地问。
叶凌远闷声答：“不知道，以她的性子，无缘无故消失也是可能的。又说不定，她已经到柘叶庄睡下了。”
见叶凌远心情不佳，韩禹也不再追问。
少主总归是比他要了解云姑娘，他也不必无端去揣测什么。只不过，刚成事便不见踪影，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以为，云裳会率先和大家大肆庆祝一番呢。
罢了，事成便好。
此刻，云裳的确身处柘叶庄，不过全不似叶凌远想得那样悠闲。
“圣女，我……我们回去吧，流云要是知道你受伤了，会剁了我扔月亮上喂兔子的！”
“那你还要回去，不会等我好了再说吗？”
云裳没好气地轻骂，看着清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又心软，凝视着自己发黑的指甲一时间乱了头绪。
她并非百毒不侵，只是自信能将毒给逼出去而已，可没想到拔剑时体内真气已动，失了平衡，一接触凌远，那不知名的毒顺着真气就在体内窜了个遍，以致过后她再怎么以灵力逼出，仍然是没法完全清除，至多只能先逼至十指处，害得她指甲全黑，双手也已使不上力气。
若是从箫雪中抽回全部灵力，此处必然异动，倒不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大动干戈。
“我去找叶公子，让他抓来那姓方的！”
清雪见云裳垂头模样，想着自家主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那方昭徽暴打一顿，说话间便要冲出门。
“清雪！”
云裳断喝一声，看她浑身一抖，回过头来怯生生望着自己，叹息着缓和了语气，“柘羽和决音谷的盟约刚成，凌远若知道了难免冲动，方昭徽又诡计多端……我不想这事再出什么差错，你不要去了，顶多再过一会儿我就好了，有什么好忧心的。”
“可是圣……”
云裳无声扫了她一眼，她即刻截话改口，“三小姐，你这样，真的没事吗？”
“无妨，我从箫雪中取回些灵力便是，这毒总没顽强到驱除不了。你在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人进来。”
云裳温声吩咐，清雪立即神采飞扬，佯做了个领命的姿势，逗得云裳莞尔一笑，盈盈目送着她活蹦乱跳地出去，继而，眼神一黯。
她抚着箫雪，许久才用力握住，推肘往外……
“出来吧。”
她冷着脸，为免被清雪听到，在空荡的房间里并没太大声，但字字清晰肯定，裹着寒霜，似要将人冰冻。
见没有动静，云裳又道：“难道非要我逼你出来吗？”
片刻，一人不知从哪里走出，青灰长袍随着他躬身而垂至地上，原本清冽的声线里多了敬重，“圣女在此，是小人唐突了。”
云裳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疑道：“若你不是常人，莫非你那主子也？”
“谷主从不知我身份！”
来人急忙否认，生怕云裳把方昭徽也误以为是和他一般的生灵，“他是货真价实的凡人，昭襄绝没说假话。”
云裳点点头，想着方昭徽那样烟火气满身的也不会是素来以脱俗著称的灵草仙，便只关注于昭襄的事情上，“堂堂灵草仙，不在山野中逍遥，怎么卷进这些江湖事里了？”
昭襄挑嘴一笑，不答反问，“以书圣女之尊，不也入了红尘？”
果然跟他主子一个德行！
云裳愤然，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可心里边那点好奇心挠得她难受，过不了多久又抬头问：“你怎么会跟着方昭徽的？”
“报恩而已。”
昭襄简单回答就闭了嘴，显然不愿多说，云裳见他脸色发白，也不再追问，直奔主题：“把解药拿来。”
“解药自然是要给的，这本就是我来此处的目的。”
昭襄蹲下来，将手中红丸递到云裳手上，却无端看得云裳有些发毛，“不过谷主说，这回这么轻易地被您给耍了，怎么也得收回些成本，所以，这只是一半的解药，另一半，还请您丑时过后去城外南屿寺亲自找他要。”
“你……”
云裳气极，可贸然起身手上红丸又会被甩掉，毕竟，她如今的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圣女，昭襄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迁怒。何况，谷主也是一片爱美之心，您去见他一面又有何妨呢？”
昭襄被云裳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凉，连忙退到门口，劝解道。
“爱美之心？”云裳冷笑，“你莫不是做凡人久了，当真不知道我是何等身份了？”
她冷冷看向昭襄，一股威压瞬间令其瞬间跪了下去，昭襄勉强扯起嘴角，苦笑，“昭襄自然知道，只是决音谷于我恩重如山，谷主的话昭襄必须带到，您愿不愿意是您自己的选择，请圣女莫怪……昭襄告辞。”
他每说一句，身上威压变少一分，直到最后终于可以解脱桎梏了，立刻恭敬地一拱手，旋即消失无踪。
云裳低头瞥了眼红丸，尝试着用力，可手还是没动半分，反倒把自己逼出了一身汗。
“清雪，”她扬声唤道，却没见人答应，正是疑惑，门就被推开了，她刚开口“清……”，却在见到那张神情复杂的脸时截住话头，问道：“凌远，有事吗？”
叶凌远走到她面前，顺势坐在地上，扫了眼她手上的红丸，踌躇着，问：“你还好吗？”
云裳笑嘻嘻回答：“当然好啦，我能有什么事呢？”
“那这是什么，”叶凌远抓起她手上的红丸，看着她挂不住的笑容，很是认真地说，“跟昭襄给我的解药很像阿。”
“既然知道，”云裳别过脸，没好气道，“还不快还我。”
叶凌远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指腹掠过那发黑的指甲，心中苦涩。
“你有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是吗？方才我见清雪在外面守着，想进来看你她却说什么都不让我进，我扯了个谎骗她傅逸冰来了才把她支开才见到你。如今进来了，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说你百毒不侵？跟我说句实话，也不难吧。”
清雪……太没出息了。
云裳一时哭笑不得，转过头看叶凌远，他垂头丧气的，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敢抓自己的手，要放在平时早就把他踢出去了，可现在……动也动不了，打也打不得，看他还一副委屈的样子，自己想骂几句也狠不下这个心，何时成了这个样子了！
“凌远，”云裳低叹，“我不是不愿和你说实话，只是当时我也没想到自己会中毒，发现了后怕你担心，就没开口。更何况，昭襄不是把解药送来了嘛，我没事的。”
“他怎么进来的？”
叶凌远闻言，登时凛然。
云裳心中叫苦，怪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解释道：“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他的，他奉了方昭徽的命折返回来给我送解药，那时我还没到柘叶庄呢。”
叶凌远神色狐疑，对她的说辞并不大信。
“喂，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可靠吗？说什么你都不信啦？”
云裳佯作生气，偏过头不再理他。
叶凌远正色打量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信了，倒了杯水，把杯子和药丸一同递过去，道：“先吃了解药再说。”
云裳面色尴尬，道：“我把毒素逼到了手掌，双手已经动不了了。”
叶凌远连忙俯下身，揉了揉她的手掌，确实绵软无力，感受不到一丝习武之人应有的劲道，对她的最后一点怨怪也消失殆尽了，亲自将药丸送入她口中，手指碰到了她温润的嘴唇，一时间静止了，待药丸入了她口也还停在她唇上，许久才不经意地抚过离开，再去碰水杯时觉得这水竟无端沸腾了。
“张口。”
他轻声道，将水杯挨在她唇边，微一抬手，让药丸顺着水流淌进她喉中。
“好了吗？”
他紧张地盯着她的双手，关切至极。
方昭徽只给了一半解药，也不知这是怎么个一半法。云裳心里打着小算盘，笃定了不能让凌远看出自己没好全，于是暗中运气试探了下，果然只有一只手能动了。
她忽然起身，左手抓着右手给叶凌远做了个揖，笑道：“你看我好了吗？”
叶凌远也跟着她笑了，伸手想要碰她的手，她却忽然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的，“凌远，我好困了，想睡了。”
叶凌远即刻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出神望了云裳一会儿，想着认识她以来的种种，还有今日傅逸冰带来的几番冲击，恼自己就这么因为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人陷进去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彻底陷进去，出不来了，陷得深到他已经无法克制自己，一步上前，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埋进她肩窝里，闻见那清兰香味，更是不舍，许久才松开惊愕不已的云裳，柔声道：“晚安。”
叶凌远慌忙逃去，留下云裳在原地，垂下无力的右手，被他刚才那举动当中的情意打得有些错乱。
可是，这怎么可能嘛？
“三小姐，三小姐，”清雪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脸不忿，“你不知道姓叶的有多可恶，居然骗我说傅公子来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啊，真是！”
“三小姐，三小姐？你怎么了？”
“我……”云裳不知作何回答，她正全心懊恼着自己不该偏偏在这事上如此迟钝，否则总有办法断了凌远的念想，可如今……想起他方才举动，分明已是情难自已，她这时再去说什么都无用，更有可能伤到他。真是，简直，风伊熙你笨蛋一个啊你！
“清雪，如今什么时辰了？”
云裳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问。
“子时七刻。”
清雪同样摸不清自家主子的状况，也不敢再多出声。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在这呆着，这次绝对不许再让任何人进来。否则……”云裳这才算回过神来，收起箫雪，转身看了清雪一眼，清雪立时站直身体，郑重点头，表示一定不辱使命。
云裳对她其实也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想着以凌远逃走时那模样今晚是不可能再过来了，便安心从窗户处飞身消失，向城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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