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
陶三春上殿逼皇上赦免六郎、七郎,不但要赦免,还得封为先锋官。如此霸道,二帝当然不能服了。虽然说皇上怕她,可老嫂子这么说话也太不给自己留面子了,毕竟……这当着这么多的臣子面前哪,怎么说也是君臣有别呀!所以二帝雍熙天子微一沉吟,“啊……老皇嫂,六郎、七郎,这兄弟二人都有人命官司在身,恐怕朕……也不好过于袒护,什么事儿它再大也大不过刑律王法,皇嫂之请,朕实是不能允可。”陶三春就跟知道他会有这么一番话似的,一点儿都不着急,她把铜锤在怀里一抱,往旁边儿一站,回头冲大庆朝元殿的殿门口儿嚷嚷:“当今圣上只见铜锤他不答应,老王兄……您快着点上殿来啵!”“老王妃,您莫聒噪,本爵到了!万岁,微臣高怀德登殿见驾啊!”大家赶紧再往外看,心说,真新鲜,还不赶一拨儿来着?就见台阶下边缓缓走上来一个人,只见此人:
身高有八尺挂零,身材匀称,头上戴着掐金边儿、走金线、龙口镶嵌夜明珠的紫金三山王帽,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天鹅绒五彩飞云刺绣袍,内衬唐猊铠,白色中衣,腰上系着一条沥水金装盘龙带,足蹬一双翠云跟的朝靴。再往脸上观瞧:面如古月,白金镀容,宽天庭,重地阁,眉重如漆,目朗似星,鼻如悬胆,唇若朱涂,颏下飘摆着三缕青须。
来人正是大宋朝开国功臣中的第二位王爷,东平王高怀德。他手上举的是当年太祖御封的七星镇天亮银钺,这把钺的形儿跟我们见过的不一样,是一对向背两刃的双斧头,在斧头上边两边刻着四斗七星,合起来就是二十八宿。这是镇天宝器,可祷告天道循环运始不息。
高怀德举着这个斧子就到了金殿了,寻常的武器那是根本别想带到皇宫里来,唯有这几样儿,得了皇封,是镇国的宝器,可以直接带上金殿。高怀德也是拿着这个斧子冲着二帝点上三点,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万岁!为臣特为杨令公与二位少将军的冤屈前来见驾,还请万岁您推恩宽赦!”说完了,不等皇上发话,也不看二帝,好像还在等着谁,和陶三春一块儿闪身往后边儿看。再瞧台阶下,又慢慢地走上来一个人,只见此人:
头戴镶金嵌玉的珍珠凤冠,珠联九串,巧遮云鬓,耳缀双环,璎珞叮当,胸前挂一面雕龙拈凤的白玉项牌,金钏镯子,连环三套,身上穿着一件翡翠玲珑的翠绿色绡衣,外罩锦绣团花,百宝绣带束腰,千瓣莲花的堆绣百褶裙。再看面目,慈眉善目,笑口微合,白发如雪,脸上轻施薄粉,唇用淡朱。左手自己捧着一轴圣旨,身后有持尚方宝剑、后宫印玺和捧玉盒、抛撒香球的宫娥彩女。谁呀?正是养老宫尊奉的国朝贺老太后。
贺后拿着这个圣旨,慢悠悠地走到丹墀之前,贺后现在被二帝当母后养着,当然连点三点都不用,反倒是二帝诚惶诚恐地起身看座。贺后并不接他的茬儿,把圣旨展开,谁的圣旨啊?老主爷留下遗旨,诏令五宝监国的。贺后展开圣旨,看了看左右,“八百里铁鞭靠山王呼延赞何在?”“臣在!”呼延赞拿肩膀扛着十三节打王镔铁鞭,走到金殿的当间儿,也是跟皇上点了三点,皇上心说,嗯,今日儿个我成潮闷香了,轮流来点我我也没点着!
贺后展着圣旨又朝旁边瞅,“归命无佞侯佘赛花何在?”佘太君本来就跟这儿站着呢,知道这里边肯定得有自己的事啊,把九龙监国锡杖一顿,“老臣在此!”走到这几个人一块儿堆里,朝皇上要点,皇上摆了摆手,你都点过了,免礼吧。“山王金刀令公何在?山王金刀令公何在?”嗯?没人言语?“山王金刀令公杨继业何在?”“老臣在此!”杨继业先到殿下把金刀从杨洪手里接过来,扛到金殿,往地上一杵,一百零八斤的定宋宝刀把金殿震得是三摇四晃,刀头上的九只大金环哗啷啷直响。书中暗表,这口宝刀,相传为当年姜太公灭纣封神降妖伏魔时所用的百炼名刀,上面镌刻封神宝诰,妖魔遇而远避,神鬼难当其锋!后来辗转传到了十六国时候的大夏国君武烈皇帝赫连勃勃的手中,被封为大夏镇国之宝,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大夏国破之后,九环金刀被赫连勃勃的次子赫连昌带到了直北大同府,进献给北魏皇帝拓跋焘。后北魏迁都洛阳,这口刀就失落于大同。唐朝末年,赫连氏后人金刀将赫连铎受命征伐太原晋王李克用,在战场上被十三太保李存孝砸断刀头,大败而走。赫连铎没好意思回军营,直接落荒而走,发誓要重铸宝刀再来报仇雪耻。最后在大同府武周山石窟寺落脚,方丈老禅师收留于他。在武周山住了有一年多,赫连铎朝闻佛经,夕沐梵音,久而久之向往佛法,五口宝刀铸成,即落发为僧,自号“金刀禅师”。后来赫连铎收了五个徒弟,就是刘知远、史建唐、石敬瑭、史弘肇、王朴,这五口宝刀都赠送给了弟子。这个老头儿可厉害,这五个徒弟里边就出了两个皇帝、两位天下都招讨——石敬瑭是反唐建晋,刘知远扫北立汉,都做了开国拓土的君主;史建唐是晚唐庄宗、明宗的两朝元戎,史弘肇是刘知远驾前的三军总领,都是战功显赫,可惜到最后也都是死于非命,被奸臣陷害。兄弟五个里边只有王朴看破红尘,回到了师父的石窟寺里陪伴师尊。杨继业在金锁关和高怀德哥儿俩对花枪败阵,羞愧难当,正好遇见云游天下的王朴,把他给带到武周山来见师父,金刀禅师晚年重开山门收了最后一个隔辈儿的弟子,把杨继业留在了山上,悉心传授他正宗的金刀刀法。有一天杨继业在武周山山麓游玩,沿着武周川之水逆流而上,无意间发现几座隐秘于深山峭壁之间的佛龛石窟,一时好奇,攀登山崖探石窟,等钻到石窟里边一看,别有洞天!原来是当年北魏皇室的藏宝洞,里边珍奇瑰宝无数。杨继业对别的东西没看上,就看中了这口刀和当年魏太武帝拓跋焘的一套耀日黄金盔、含星锁子甲,自己高高兴兴地穿戴着盔甲,拿着九环大刀就回石窟寺了。金刀禅师和王朴一瞧就愣了,杨继业把来龙去脉这么一说,师徒二次再来探石窟,说来也巧,刚到石窟洞口,山崩地裂,全都掩埋不见,仅余碑记刻石一片。金刀禅师仔细一读碑记,哈哈大笑,“徒儿啊,看来这就是你的造化,这口刀就是为师的远祖天王大单于赫连勃勃当年平天下、统万城的宝刀,叫作九环金背神锋刀,举世无双。”老禅师最后又把家传的几手压箱底儿的刀法传给了杨继业,这口刀就归了令公了。后来杨继业到卧龙坡拒战晋王赵匡义,战败了高怀德,算是挽回了面子。潘洪出了个损招,叫六十四员猛将车轮围战令公,杨继业只把宝刀抡开,削断众家将官的兵器,威震宋军。所以老主爷恩收杨家将以后,头一件事儿就是把这口宝刀封为定宋神锋,为监国五宝之首。
书归正文,五宝齐聚大庆朝元殿,可就热闹了。从开国封了五宝以来,这五样儿东西就还没聚齐过,今天凑到一块儿还是头一回,群臣可是开了眼啦。贺后一见五宝已经聚齐,就把老主爷的圣旨念了一遍,什么意思呢,就说这五样宝贝是大宋朝的镇国至宝,五宝齐出,必得监国五王一起到场,执此五宝,可行监国大权。什么大权呢?可以上监君旨,下整朝纲,大小官员,一律监管督政;如有君不正、臣不忠之嫌,可以废储黜君。多么厉害,可以跟皇上对着干!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呵呵,当然没有,假如说皇上想翻脸不认账,这个圣旨就是废纸一张。到后来,五帝神宗在位,有奸臣设计陷害国母,忠良老臣为了解救陆氏国母和太子慈云,尚书寇元请来监国五王定国王杨文广、东平王高勇、靖山王呼延庆、汝南王郑彪、平西王狄龙和佘老太君上殿谏君,结果五帝神宗皇上就翻脸了,把五王囚禁在天牢,陆国母终究没能逃脱罹难。这是后话了,可是今天,来宣读圣旨的是二帝自己尊为皇太后的贺后,自己的亲皇嫂,尤其是旁边还站着一位小八王,手里捧的金锏,不比这五样儿东西差,上打昏君,下打谗臣,那是我自己封的。就说皇嫂拿的这个圣旨,我找个借口说它是假的,先帝的这个茬儿我可以不理,但小八王的这个锏可就是我封的了。我自己封的我要是不承认,将来谁还肯给我卖命?所以今天,雍熙帝还算是聪明,没有耍横的,起身离开龙墩,恭恭敬敬地听着,听完了望空一拜,表示接了先帝的遗诏了,满朝文武都得跟着一起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帝雍熙天子还座以后,问皇嫂贺后:“这么说,皇嫂您今天召集五王五宝上殿,是要强逼朕收回旨意啦?”言下之意,先甭管先帝的遗诏上怎么说,你们臣子几家儿联合到一块儿拿着这些样儿家伙在我脸前儿晃悠,说句难听的,你们这就是违逆犯上!“哎呀万岁,打死我们也不敢,强逼二字实在是无从说起。五宝齐聚只是想请万岁您三思而行,您要杀的这两个人那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身犯国法的,该斩就斩,当杀则杀,谁也无权包庇,王法之下没有情面好讲。可是如有冤情在内,当此国家用人之际,草草绑缚午门就行斩刑,臣等皆以为不妥,故聚齐五宝,恭请圣上揣度裁夺。”你看,贺太后多会说话,我们不敢逼你,我们只是来提醒你,这么就把他们哥儿俩杀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哎呀……皇上再看左右,是潘仁美一党的官员都躲到人身后去了,老贼也找不着了,不知道闪到谁后边去了。自己是进退两难,非要杀人,今天我要是非杀不可,这些位就得砸了我的金銮殿。雍熙天子左思右想,一时难以决断。如果不杀,今天回去后宫里潘娘娘非得跟我闹翻天了不可,我应付不了;可也不能太不给老皇嫂面子了,尤其是那位陶三春,我也惹不起。当面难下台,这个可如何是好呢?
小八王一看,时候差不多了,得给皇上一个台阶儿,要不然,两边儿都这么僵着,陶老太太哇呀呀一闹,把万岁爷逼急了,一耍横的,这哥儿俩的小命保不住,名臣宿将纷纷离散,大宋江山也就难保了,侧身说:“叔皇啊,可能您还忘了一件事儿。”“哦?皇侄,你提醒提醒?”“叔皇,今日是三月二十九,乃是十斋禁杀之日。”“哦?哎呀,皇侄你不提醒朕,朕还真给忘了。”什么叫十斋禁杀之日呢?过去那年月,不是说想哪天杀人动死刑就行的,必须得看日子、看时辰。比如说这一天里头,您要宰人,午时之前是绝不能够,只能在午时三刻以后,未时以前,您还想要动死刑就得等第二天了,这是看时辰。看日子呢?自打南朝以来,君主笃信佛教,就把佛经里的十斋日编入法令,凡是在每月的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这十天叫作十斋日,在十天里要持斋,还得禁杀生。那么这个制度就一直传了下来,道教也在这十天里斋戒,叫作十直日,意思是差不多,因此在全国很普及。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今天是三月二十九,也是十斋日,这一天里您不能杀人,这法令是您颁布的,这一天叫禁杀日。这下可给皇上解围了,哎呀不错!今日儿我是不能杀生,嘶……“叔皇,侄臣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您愿意不愿意听?”皇上可乐坏了,哎呀,就你主意多,等着哪,你快说吧!“叔皇,按说杨七郎打死潘豹一案,六郎和七郎两个人都已经供认不讳,按咱大宋刑律,杀——不过分。但有一样,此案非干国朝政令,按律应交送刑狱有司查证为实,依律定罪量刑。天子在大庆朝元殿上,汇集一品要员议论此案……呵呵,真应了俗语‘杀鸡操了牛刀’了。叔皇,您看是否当将此案先交开封府审理,等案宗齐备,审清问明,您再阅卷定刑?”哎,别说,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先下刑狱,该谁审问就谁审问,都审问明白了,按律该什么刑就是什么刑,回后宫,娘娘和国丈俩人也不会有什么说的,我自己跟这金殿上忙活这个事儿干吗呀?“好!皇侄你说得太对了,今天朕也是糊涂一时,竟然在金殿上断起了刑狱案件来了,实有不当。开封府府尹何在?”“微臣见驾!”一看,是吕蒙正上来了,把皇上气的,去!你给我回去!唆使杨七郎打擂的就有你一号,叫你审问案子,你能公正得了吗?吕蒙正多精啊,知道皇上为什么甩他脸子,怪他多管闲事,扑哧一乐,抱着牙笏就上来了。状元还没说话,老贼潘洪先急了,“万岁!老臣以为,臣子已身居四品职衔,杨延嗣也已位至五品,此案应当交由御史台衙门审理,不应当由开封府过问!”摆明了,我信不过吕蒙正!但是御史台里又全是老贼的亲信贼党,假如由御史台办理,那也失公允。这个时候状元上来说话:“万岁,臣有一见,这桩案子实在是混杂不清,这里边有御史台的事儿,也有开封府的事儿,您得找观擂的老百姓征取口供证言吧?靠御史台可办不成;可要说光叫我们开封府来审问,跟禁军将校调问口供我们也做不到,还得御史台衙门来办。咱京城的刑狱断讼素来由大理寺、御史台、开封府三家儿衙门分门别类接办、决断,今天这个案子事关多面,依臣之见,不如有请三司长官一齐问案,就在开封府搭台,三堂会审,由大理寺担任主审官。万岁,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啊?”
二帝一听吕蒙正说要三堂会审,嗯,这主意不错,尤其是大理寺正卿王延龄,这个人太刚直了,向来是独来独往,不拉帮结派,跟谁都不亲,跟谁也不近,办案子公正廉明,从来不徇私情。“好!大理寺正卿王爱卿、都察院御史大夫韩爱卿和吕爱卿一同听旨!”三个人一起跪倒,这是个临时的抓派差使,封三个人为审案的钦差,封完了磕头谢恩,漫天的乌云就算是散啦!令公和佘太君满门也是磕头谢恩,六郎和七郎只能是暂押在开封府监牢里边儿,等待刑讯审问明白,定罪量刑……以后再说了。二帝一瞧,今天可是真够受的,赶紧对付过去这帮人,散朝回宫。其他人等各回府第,老贼潘洪回府准备丧事,暂且不提。大理寺正卿王延龄和东台御史韩连、开封府府尹吕蒙正这仨人,留在朝房里头又商议了一会儿明日一早应如何开堂和各自衙门取证的事宜,都商量好了,也各自回家。
咱单说吕蒙正,坐着轿子回到开封府,闲不住,先到大狱里找六郎和七郎哥儿俩,把今天去天齐庙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什么都问清楚了,吕蒙正又连夜赶奔天波府而来。等到了天波府一看,府里边儿很热闹,人来人往,一班忠臣、老将都来了,干吗呢?给老令公和老太君压惊,少王侯们和五郎、八郎在院子里边儿聊天,老臣们在银安殿里谈论政事。吕蒙正进来,有人给看座,苗崇善把自己的贴身小书童苗青给叫过来,“你把今天的前前后后都给吕大人说说吧!”苗青就站在银安殿上,唧唧呱呱地把今天领着杨七郎游庙打擂的事情给在座的各位大人、王爷说了一遍。吕蒙正问:“那史文斌现在何处?”高怀德接过话来,“连同他的嫂嫂、侄儿现都在我的府上。”“好,明天一早,苗青你赶紧去把他给请到我的衙门里来,啊……不知道那史文通的尸身是否成殓起来?”“现在天儿还凉,我给存放在地窖里了,就为了能给孩子告状,我们还没给下葬呢。”“那最好了,你就叫他抬着到开封府来告状,就状告三国舅潘豹。别看人已经死了,可是他这死罪不能饶!”
几个人正在交谈,外边家人来报,说云南来的客商任堂惠和老道长任道安前来拜见令公,令公赶紧招呼府里的几家老功勋出府来迎接仙长,吕蒙正也跟着,还纳闷儿呢,这是谁呢?一扬脸儿,哟!怎么又来了一个杨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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