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
杨七郎上殿开弓斗宝,戴罪立功,把这张镇东定海神力弓单手举起来,左手推弓背儿,右手拉弓弦,先开了一个满月。开完这个,也是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弦还到了地方。“好……”大庆朝元殿上欢声雷动,武将都长出一口气,这才算把大宋朝的脸面给挽回了,连潘洪都没管住自己的巴掌,也拍了三下。
七郎也照样儿一点都不歇着,换到右手执弓背,左手拢弓弦,嘎吱,嘎吱,嘎吱,又来了一个满月。再还完弦,反臂开弓如满月,嗬!全套儿!再看杨七郎,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七郎就想,我要是按他这个套路开一遍,显不出我的本领来,想到这,把弓先放回匣子,跟皇上说:“万岁,这把弓做得实在是太软啦,这哪儿是宝弓呀,简直就是一块废铁。为臣斗胆向您请旨,把这把弓给拆碎了算了,把铁背儿熔喽送到铁匠铺里给娘娘打上几根簪子都比这个强。”哟!二帝一听这话太爱听了,这话多给我长脸哪。“哦,杨将军,据你所看,这个弓不是什么宝弓,乃是一块废铁,那么说他北国的狼主是没有宝物硬充宝物来蒙混咱们君臣来啦?”“对啦,据为臣试弓啊,还就是这么回事。”“好,那杨将军你打算怎么把这个弓给拆碎了呀?”就是呀,你肯定得有个活儿才成哪。七郎说:“那还用问吗,这就是一张破弓,太软啦,为臣我一不小心就得把它给拉碎喽,干脆,我就在这儿把它给拉碎了得了,反正这个弓不是也献给您了吗?只要您做主,我就拉啦,拉完了咱们赶紧打几把簪子,也叫他们给北国的娘娘也捎回去几只,您看怎么样啊?”把高天虬给气的,好嘛,我们渤海的镇国之宝愣叫你给拆兑成簪子了,这还像话吗?从小到大,就没听说有几个人能把这个弓给拉开的,更甭提拉碎了,你这个是大话。“南朝皇上,你们是真有能人哪!不错,我们有言在先,这把弓只要是南朝有人能拉得开,就得进献给您了,您说怎么办那就当怎么办。我们还真想见识见识,世上真有能人能把这把宝弓给拉碎的?您做主吧!”二帝是很爱听七郎刚才说的话,但要说把这个弓给拉坏了,还真有点心疼,再者也觉着有点悬,就看着七郎,“杨将军,你看这个弓虽不硬,但也多少是人家狼主的一片心意啊,咱们就别再给拆啦!”七郎还没搭茬儿,高天虬抢先说话了:“那可不成,皇上,这位杨将军既然已经说到这儿啦,可就不能再往回收啦。不瞒您说,我们家皇后还就是缺把簪子啊,您得把这个簪子给我,好捎回去。”高天虬还较真儿了,您想不拉碎都不成啦。
杨七郎说:“万岁,您就放心吧,我这说的可不是大话,是他这个弓真不行,您就别担心啦,我把它拉碎了算了。”就见杨七郎,再把定海神力弓拿起来,把弓背再交左手,右手拿腕子一绕弦,这里边就有个巧劲儿了,先开到八成,嘎吱,嘎吱,嘎吱,就停住了,看了看高天虬,“嘿嘿,球儿,你瞧着——给我开!”前手猛劲儿一推,后手朝外一扯,就听嘎嘎嘎巴,哗啦,镇东定海神力弓叫杨七郎给拉得断把抽弦!啊?连高天虬在内所有人都愣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大的力气?那位说,您这书说得也太捧杨七郎啦,楚国公侯章和卫国公赵赞俩人拉不开这张弓,七郎一个人能把这弓给拉碎喽?这得看怎么说啦,要单论力量,七郎本来就比他们俩大得多,但并没那么过分。可开硬弓一是看膂力,二是看拉弓的技巧,七郎是出了名的神射将军,对开弓太在行儿啦,他所用的这个劲儿,是个巧劲儿,叫“两头松当间儿紧”,开头得是个猛劲儿,中间是吃劲儿的地方,一旦开过八成,这个弓的劲儿就算散了。就这么说吧,什么弓到他手里,都能给拉碎喽,不懂的人就能叫他给蒙过去了。可是那二位国公爷呢?年轻的时候也是阵前建功的勇将,自打江山安定,这几位就不愿意再冒枪林箭雨去征战啦,是逢硬仗,都躲着不抻头。这么一来养尊处优……能耐在身上就留不住了,手底下可就软了,遇上硬弓,手里这劲儿可就使不上了。
七郎把破弓一扔,“来来,赶紧拿去打造废铁簪子。”二帝还真说:“来人,赶紧把碎弓拿到大内御府,请人督造铜铁簪子十只,不日朕要还赐来使。”来俩小太监真给拣了去了。二帝太高兴了,脸上直泛光。把高天虬恨得是牙根咬坏,“囫囵分顿!马啦呀都!”也不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可说是暴跳如雷。呼延赞说了:“哎,大个子,刚才你不说还有别的宝贝吗,赶紧一块儿给拿出来,叫我们也瞧瞧?”高天虬怒气平息了一会儿,“好!也叫你们南朝人长长见识,第二件宝物……非是别的,便是我家大狼主给南朝皇上写的这一封国书,来呀,给皇上呈献上来!”大家伙以为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宝贝国书呢,等使者呈上来,一看,就是一本普通的锦缎装裱的册子,送上龙书案,二帝上目观瞧,看了有一会儿工夫,嘴里头唧里咕嘟,也没说什么,抬头拿眼睛找底下,哎,苗崇善苗先生,就用嘴跟他呢努着,嗯,呢,你……你上来!苗崇善赶紧上来,“万岁,怎么着?唤老臣前来有什么事……”一看这个册子,他也不说话了,怎么,册子上是曲里拐弯的蝌蚪鸟篆,写的到底是什么,谁也不认识。皇上说:“苗军师,您见多识广啊,您给看看,啊?北国的大狼主天庆王,这给我写的净是些什么话啊?”苗崇善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乐了,“呵呵,陛下,这个啊为臣我也不认识,猜都猜不出来,哎,我估摸着太师能认识。”老贼一听是吗,我还有这个本事?来来,老夫我来解疑。太监给传下来,老贼接过来一瞅……“嗯,这个吗,那个吗……嗨!它们全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就这么说吧,文臣里边儿传了个遍,没人认识,都摇头。
高天虬可狂上了,“哈哈哈哈,我家狼主啊可说了,请大宋朝的文人名士都来看看我们这个国书,有人认得,这个国书就能瞧明白,没人认得,可就别怪我们事先没说,我们可是把国书都送来啦。我家大丞相说,南朝的字儿,我们北国的文士都是滚瓜烂熟啊,可北国的字儿你们南朝人就一点儿不认识了,那到底是我们北国的文治强呢,还是南朝的文治厉害呢?要是南朝的大学士们连我们北国的字儿都不认得,干脆,以后南朝的官都由我们北国的大学士来当吧,嘿嘿,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呢?”二帝急的,哎呀,怎么我朝堂之上这么多能人贤士,就没人认识这个字儿呢?要真叫他们给难住,我可是太丢脸啦。南朝素以文治为豪,没想到,在这一阵斗宝上愣败在他们的文书上啦。吕蒙正说,我们文臣看不懂,不见得武将就一定看不懂,来,给他们也看看。国书就递过来,杨老令公和曹老王先看,不认识,高王、呼王、郑王……一直排着队看,都不认识,根本没见过,直摇头,没一个点头的。
杨七郎在旁边站着,看大家都跟那儿摇头,什么玩意儿这是?挺好奇,就凑过来一块儿瞧。令公知道,这个憨小子打小儿不爱读书,楷书还写不好呢,你还能辨认这些鸟篆吗?“老七,你别捣乱,先叫你几家叔父都看仔细了,你先一旁站立!”“嗨,我也就是一眼……哦……这个东西啊,我认得,这头一个字啊,念‘塞北’,没错儿,瞧把你们给愁的,这有什么难的啊?”七郎嘴里这“塞北”俩字刚一出口,就见连高天虬在内,北国来的使臣,颜面上是大惊失色。怎么?吓得,心里暗暗地嘀咕,这位什么人呢,简直都神啦,能开硬弓算你是条好汉,可是怎么这个字儿你也认得啊?二帝一看这个阵势,嗯?看来七郎这个“塞北”是说对了啊。“噢?延嗣啊,怎么你倒认识这些个鸟篆文字不成?”“哈哈,万岁,这些个哪是什么鸟篆哪?我六嫂在家写的那个叫鸟篆,这个不是,这个字儿乃是渤海的乌苏固文,没错吧?”再瞧那几位使臣,吓得是连连倒退,嘶……啊,连这个他都知道?二帝俩眼睛瞪得跟灯笼儿似的,“啊……啊呀,杨将军,延嗣,你真乃是天赐给朕的福将哪!”心里说真是太悬啦,这要是在那天给宰喽,我今日儿这脸可算丢大啦!“延嗣啊,那你还不快快来给朕译写出来,咱们好跟他们北国接着斗宝啊!”皇上话一说完,谁都不拿着了,都给七郎递过来。七郎一接过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跟皇上说:“哦,这里边儿我也不全认识,嗯……这个念‘杀’,啊,这个、这个,这个字念‘刀’,对,就是‘刀’。”嘿哟,二帝直泄气,合着不是全都能认识啊?呼延赞一琢磨不对,我们都不认识他认识……还叫不全,肯定得有人认得啊。“老七,你这个字儿你是跟谁学的啊?”七郎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把师父给忘啦!“万岁爷,我跟您保举一个人,他要来了,这些个字儿他全认识。他不但能认识这些个字,他还能拿这些个字帮着您给写回书哪。”“噢?还有这样的人,现在何处?还不快快有请!”
杨七郎说的这个人是谁呀?此人姓王,名叫王源,本是还乡侯高怀亮麾下的六品校尉,当年含冤受屈被下到天牢里头已经有二十来年了,至今还没结案断狱,冤沉海底。前一阵子杨七郎被判羁押在刑部天牢,就给从开封府提到刑部了,办好了手续,掐入天字号牢房,有牢头接管,进了牢房一瞧。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牢头给打开一个木栅栏门,“七将军,您请进去吧。”七郎就进来了,摸到一个软乎点的草堆就地坐下来了。外边牢头也不愿意多待,把栅栏门锁上,自己溜达出去了,咣当,把大牢的大门给关上了,这里边可就一点声音都没了。七郎闲坐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聊,想了想自己前几天还在老家高高兴兴地打猎呢,今天就被掐到大牢里来了,不觉叹息了一口气。哎,这一叹气,旁边有人搭茬儿了,“小伙子,你叹什么气呀,刚进来这么一会儿,我在这里边蹲了半辈子啦,我不还过得好好的吗?想开点儿。”哟,合着这里边还有一位呢,七郎慢慢在这个牢房里边就能见着亮儿了,借着小光儿一找,哦,在地上躺着一位,这位这个相可以,发长过膝,胡子都打了好几个结儿了,俩手抱着脑袋当枕头,跟那儿正瞧着自己哪。
嘿!杨七郎心说这要是三年五载的我这案子翻不过来,以后我是不是也得是这个样儿啊?“嗨!老大爷,其实我是一点都不冤,我是一时气愤,把国舅爷给打死了,皇上给他小舅子报仇啊,就把我给圈起来了,说是等到秋后就得问斩。我这是想着我的好日子再也过不了了,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跟您这个可比不了,您是因为什么呀?”这位一听,哟嗬,小伙子胆子不小啊,你怎么回事你先跟我说清楚点。七郎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自己是谁,前天怎么去打的擂台,怎么叫皇上给定的刑……都跟这个老犯人当故事讲了。等讲完了,就看这位盯着自己不转眼珠子了,再过一会儿,是泣不成声,哭啦。七郎纳闷儿啊,“老大爷,您想起来什么伤心事儿了这是?您怎么还哭开了?”这个人就说啦:“延嗣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呀,按辈分儿这么论的,你应当叫我一声叔叔,我叫王源,自幼父母早亡,跟随商队流落到山后火塘寨,是你爷爷老山王把我收养在家,虽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啊。我比你爸爸小一岁,比你老叔儿怀亮大三岁,从小儿我就跟你爸爸和你叔叔高怀亮一块儿长大的,我看到你爷爷很疼爱你老叔怀亮,我就跟你爷爷说就叫我做他的马童,我成天跟着小少爷不就成了吗?你爷爷对我是很放心,就这样旁的人看到我是你老叔的马童,实际上你爷爷也是拿我当亲儿子看待,我受你们杨家的恩惠可是太大啦。孩子,你才两岁的时候,我和你老叔回火塘山看望老山王,我还抱过你呢。我听说过,你这个小子从小儿就淘气,好惹祸,净跟人家孩子打架,想不到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个脾气啊?”七郎一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位……赶紧磕头,“哎呀,原来是王叔儿,咱爷儿俩跟这儿见面啦,还真是有缘分哪。我爹还真以为您死在南唐阵前了,都这么说啊,在我们家家庙里头现在还供着您一块儿牌位呢,每年我爹都念叨您哪!”王源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唉……我那老哥哥啊……”爷儿俩叙完了离别之情,王源就把自己为什么进到刑部天牢里的前前后后跟七郎讲了一遍。
翻回去一段儿书。前文书交代过,高怀亮本来是后汉东鲁王高行周的次子,一生下来,就被亲爹高行周送到老山王杨衮的家中,“老哥哥哎,这孩子给您凑个整儿吧,就给你做老四啦!”——过继给杨衮做干儿子,改名叫杨继亮,排行在四。高行周的心思是,自己这辈子没输给过谁,就单在枪上输给了杨衮,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能把杨家枪法学全。当年老主爷头下河东,打到了太原府前的最后一关——汾水关,刘王没辙了,亲自登火塘山,把杨衮给请出来对付赵匡胤。老千岁推托不过,再加上几个儿子也有心上阵去显显自己的本事,就带着孩子们出兵来到关西的金锁关驻扎,跟周军叫战。一开仗就叫高怀亮阵前诈败诱引周营的先锋高怀德进了铁笼原,先把高怀德困在里边儿,因为高怀德是他结拜弟兄高行周的长子,也是怀亮的哥哥,怕在阵前伤着。可高怀亮的亲随将官冯益并不知道老山王的用意,误认为山王要加害高怀德。冯益原本是高行周的部下,所以对高怀亮哥儿俩的事儿摸底,就悄悄地把实情告诉了怀亮。高怀亮明白过来,到铁笼原里把哥哥给救出来,重新认祖归宗,改了名、反了北汉。结果第二天一上阵,高字儿大旗高挑,把老山王气得够呛,派自己的三个亲儿子出战,都不敌高怀亮的枪。最后老山王亲自上阵,在狮子崖前训子,高怀亮磕头还恩,爷儿俩就算是该分了,洒泪惜别。老山王很不放心哪,从小就娇惯这个老疙瘩,虽说是过继来的,但一直就当亲生所养。亲随的家将王源就说了,老王爷,要不我就一直跟着小少爷吧,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怎么回事我都清楚,我给他当马童,我是寸步不离左右,这样儿您还不放心吗?老王爷还真踏实多了,这个王源从小就跟着自己,老山王的枪法绝学他继承得最精,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为人办事一直很精明强干。
临别之时,老山王就跟高怀亮说:“孩子啊,你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世,你也就明白为父为什么总是单独教你枪法。你所会的,你那三个哥哥都不会,我除了把杨家枪法教给你以外,你们高家独门儿枪法我也都教给你了,这样我摸着心口算是对得住你的亲爸爸了。可是还有十二手绝命枪,爹爹以前不能教给你们,因为那套枪法太绝户,上阵就得要敌人的性命,对手不死自己也就危了。以前你们年岁还小,上阵不能运用自如,这个绝命枪都是险招,用不好连你自己的命就都搭上了。今天你就要离开为父,我就不得不教给你了。咱们高、杨两家的枪法都是打正宗的山东夏家门北霸六合枪里来的,你师爷夏鲁奇留下来一句谶语,叫‘学好北霸六合枪,天下无敌莫过江’。他这句话是不叫你亲爹去江南,叫他好好在北方打天下。你爸爸是听话的,这辈子就在江北称雄。当初老爷子可不是在吓唬人,因为你师爷的枪法都是跟老魏王铜台大帅罗弘信那儿学来的,本根儿在人家罗家那儿呢。后来混唐乱世,罗家举家下江南,在南唐王驾前接着做世袭的越国公。所以说,有罗家的人在江南,没有咱们施展枪法的地方儿,咱不能到江南去——因为咱这枪法的正根儿是从罗家儿那来的,人家满摸底。后来爹爹我踏遍天涯海角,遍访名师,总算是学到了其他五家名枪的正宗,琢磨出了后边的十二手绝命枪,可破罗家的绝命枪。孩子,你保了柴荣、赵匡胤,将来早晚得跨江去取南唐的江山,所以你非得练好这十二手绝命枪不可,否则过了长江遇见江南罗家枪的传人你就该吃亏了。”就在狮子崖前,老山王一招一式,把十二手绝命枪的要诀和用法都传授给了高怀亮,嘱咐他要勤加练习,这一段书就叫作《狮子崖杨衮教枪》。
再后来,赵匡胤二下河东,高怀亮被封为还乡侯,衣锦还乡,回火塘寨去看望老父亲杨衮。杨衮算准了早晚还得二下江南,就悄悄地问王源,你家小少爷他练绝命十二枪了没有?王源说老千岁,小少爷他……一招儿也没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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