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安平:画家的古堡(八)
当人类对于黑暗谈及色变,闭口不谈的时候,不代表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并不存在。它们在暗处蛰伏,伺机而动,抓准机会便会向四周蔓延而出,最无声的侵袭才是最恐怖的。
只有当黑暗的阴影笼罩住最后的光明时,你才能知道,它来了。
温水煮蛙,莫过如此。
这些在布告栏上张贴寻人启事的人,同样如此。贫穷让他们无法在找到孩子这件事上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他们只能抱着一点儿些微的希望。
自己孩子被有钱但是无法生育的富人买去了,他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那种卑微的祈求就像是将孩子看成了走失的宠物,希望捡到的人能对它好点儿。
但人都是有思想有记忆能表达的。
哪怕是小孩子。
可那些失踪的小孩儿,就像是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痕迹一样,没有哪个丢了孩子的人家能找回他们自己的小孩。
“你怎么又在发呆?”钟楚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你这个人很奇怪诶。”
“对于一个陌生男人,你应该时刻保持警惕,而不是提醒他注意到你要离开了。”林远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哦,你打不过我。”
林远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跟她争辩。
“总之,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吗,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林远歪了下脑袋。
钟楚楚露出认真沉思的神色,“如果你不是为了跟我搭讪编出来的谎话,长成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交到像我这么帅的朋友的。”
看不出来,姑娘你还挺自恋。
林远下意识地又去摸眼镜,理所当然没能推到镜框。眼睛恢复了这么久,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好了,看来我是找不到这个人了。”钟楚楚朝着林远一扬下巴,“你说的对,因为你这个名字,让我感觉你这个人还不算太讨厌。”
“我也该回去旅社休息了?”她一边蹦蹦跳跳的离开,一边朝着林远挥了挥手,碎花的布裙裙角在晚风中飞扬,“有缘再见。”
没想到缘分来的挺快。
林远照例在白天时候查找关于杀人狂的线索,没想到钟楚楚也出现在了布告栏。
错开早饭时间,十八也醒了在看店,钟楚楚便借口逛逛溜了出来。
“嘿,看来咱们还挺有缘的。”见到林远的面,钟楚楚也没有避讳他,反而热情的跟林远打了声招呼。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远也挺讶异的。
钟楚楚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迷雾,她突然出现在夜店门口,找一个死了好多年的男人,又说不清楚自己找对方的理由,只说对方对他很重要。
昨天晚上还消沉的人,今天却又看不出分毫,站在布告栏前面,沉下心认认真真的读着公告。
“你在找什么?”
“你又在找什么呢?”钟楚楚转转眼睛,她总有反客为主的能力。
“我在找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你一个夜店的保安,又不是除暴安良的监察官,我不信。”钟楚楚挑眉嗤笑他。
“你看,我说了真话你又不信。”林远无奈摊手。
“好吧,好吧,我呢,是来这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某个炼铜的人。”
“炼铜?”林远一时没能理解到她口中这个新潮的词......这个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代吗?林远眼神迷惘了一瞬,转眼便说服了自己。
这是试炼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试炼场本身可以没有逻辑。
“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林远也觉得自己出神的次数有些太多了。
钟楚楚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为什么要那么在乎钟楚楚的想法。
“这里确实贴了不少儿童走失的告示。”林远全都看过,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丢,暂时找不到对自己有用的线索,林远也不介意帮一下这个自己昨天才认识的新朋友。
“我还记得每一户人家的住址,怎么样,我带你挨家找找看?没准儿你能问出什么新线索。”
钟楚楚没理会他,自己从左至右飞快的看着布告栏上一条条内容,等看完上面那层,再去扒下面的。
“你可能帮不到我,我来的太晚了。”钟楚楚有些郁闷,“我更需要一年前的线索,也许只有当地人能帮我了。”
“不过可以先找这些最近丢失孩子的人试试,没准那些小孩被同一个人抓走了呢。”
林远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自我安慰。
看来钟楚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很清晰的认知,只是林远始终从她嘴里套不出她这么做的目的。
一年前。
这个时间跟林远来到试炼场的时间也高度重合,更坚定了林远想要跟着她的想法。
钟楚楚也不介意自己身后跟了条尾巴。
钟楚楚在跟那些忙碌着手头活计的人很认真的在描述小孩子的长相。
“您失踪的孩子是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眼睛是琥珀色的小姑娘吗?”
“您走失的男孩是有着褐红色短发,眼睛是深棕色的吗?”
“不是,不是,别妨碍我工作!”
“特征不是已经写在公告栏上了吗,你自己没有点儿判断吗?”
这些人像是对自己孩子毫不在意,钟楚楚甚至感觉自己在提到孩子的时候,这些人本就鲜明的烦躁感瞬间倍增。
这是不对的。这样的反应是不对的!
可究竟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钟楚楚只能苦闷的咬咬嘴唇,走去下一家。
她的走访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回应,“这些人都不期待找到自己的孩子吗?”
“你本身也没为他们带去关于孩子的消息啊。”林远耸肩,“你更像是去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的。”
“这是这样吗?......”钟楚楚明显开始反思起来。
“你可别真信我说的话。有的家庭,生活就已经很艰难了,孩子丢了,大人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吧。”
这个试炼场很暗黑,还不完整,偏偏他还完全找不到离开这里的线索。
没有任何鬼怪之类的异常现象出现,像是他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一样。
林远这会儿倒是希望锦凌能在,好歹多个人,还能替他出出主意,总好过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就长了张嘴。”钟楚楚反应过来,黑着脸怼他一句。
“不长嘴巴,那我不成怪物了。”
“说真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林远背着手靠在墙边,“布告栏上所有有孩子走失的家庭你全都走访过了。”
“时间上其实都不太能对上,我想找的两个孩子,应该是在一年多以前就走丢的。”
“他们也不一定能活着。”钟楚楚的脑子里闪过画面上表情惊恐的小女孩,还有被锁链锁在床上的男孩,窗户漏了一隙光到少年的脸上,而他的周围,是一片幽深的黑暗。
“我们总以为自己看到的世界足够绝望,却不知道真正的绝望是我们根本无法看到的。”
“你是在研究哲学问题?还是想做份报告?”林远低头撵着手指。
钟楚楚却并未理会林远的提问,而是兴奋的看着他,“你帮我找个人吧。”
“又找人?”
“你们夜店那个大胡子,是不是认识的人挺多的?要不就找那个调酒师帮忙,帮我找个人。”钟楚楚眼睛放着光,兴奋劲儿看的林远很想拍她脑袋。
“我跟他们不熟。”
“那我今天晚上再去一趟吧。”
从来不抽烟的林远,此刻也有了一种想要吸上一支烟的冲动,可惜他手边没有。
“算我服了你,说吧,你想找谁。”
上来的第一句又是,“我不知道他名字。”
“你哪回都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谁,你为什么要找他们?”林远真心佩服。
钟楚楚眯着眼睛,“我也不知道,但我脑海里有着画面......可能是,我有着预知的能力?”
“你的预知能力让你去找个死人?”
“那就是那些活着的人给我托梦,让我去救他们!那两个小孩儿太惨了,而且我脑子告诉我,找到他们其实也是在自救。”
“可我看你活的挺好的。”林远怀疑的看着她。
钟楚楚摇摇头,“我觉得我记性很差,比方说刚才。有什么话就到嘴边了,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我还记得我要找的那个男人的长相。”钟楚楚仔细回忆着,很慢地将男人长相通过口述描绘出来。
那是一个大概三四十岁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皮衣,里面是一件深色打底衫,头发也是发灰的黑色,他长得显老,鹰钩鼻,眼睛很大也很凶,瞳孔是棕榈树表皮的颜色,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
“不知道你跟我形容半天他的穿着有什么用。”这是林远安静听完后的总结。
“当然有用,这个打扮让我感觉他应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钟楚楚摸着下巴,“有点儿斯文败类的感觉,这样的人在外面应该很会装,平时应该很少踏足红灯区。”
“那你还找我帮忙?”
“斯文败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啊?”林远还没疑惑,钟楚楚反而抓着头发自己纠结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远有些气闷的打断她的思索。
“好了,我那不是不认识别人吗。”钟楚楚朝着林远挥挥手,“我白天可还是要上班的,今天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再晚十八该发飙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找人的事情就拜托你啦!”
林远有些头疼的看着飞速消失在人群中的娇小身影,冒冒失失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即使内心腓腹不断,林远还是帮她问了队长和老板。
“是酒吧常客的我还能说上一二,但她都知道人不在酒吧里,怎么还好意思开口直接找我们帮忙。”老板更喜欢调酒师这个身份,此刻店里没客人,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擦着杯子。
玻璃高脚杯擦干净后倒吊在上面的杯架控着水。
“即使我有消息渠道,但也要付出些报酬才能让我帮忙吧。”
林远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神情犹豫,“她身上应该没什么钱,我的情况您也知道......”
“怎么,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已经熟悉到可以帮忙付账的地步了吗?”
林远只当自己没听见他的调笑。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几个鸡尾酒的成品配方吧。”投其所好?
以前林远有过一个客户,也非常喜欢鸡尾酒。虽然林远不喜欢跟人多做接触,但为了把那单生意谈下来,他还是做了一些功课。
毕竟看一些鸡尾酒的配方耗费不了他太长时间,而优秀的记忆能力让他一直到现在仍旧清晰的记得那些配料。
“配方?”老板果然露出了很感兴趣的神情,“你说来听听。”
自由古巴取金酒20毫升,君度利口酒45毫升,柠檬汁10毫升,可乐倒满......
林远一连说了五个他没见老板调过的酒,对方兴奋的鼓着掌,倒腾着材料,眼看着就想现场试试。
“虽然我一直喜欢在调酒上创造一些新奇的东西,但已经成型的配方酒液确实能让调制美味减少不少的时间成本。”他晃动着酒盅,将金色的酒液倒进透明的玻璃器皿中,又开始凿冰。
“您可以帮忙了吗?如果真的找到人的话,我还可以提供大概一百个调酒配方。”
“你可真是本令人惊奇的百科全书。”
老板就此开始以百科全书当做林远的称呼。
在他答应帮忙之后,一连五天林远都没有得到新的消息,他也没去找那个叫钟楚楚的女孩儿。只是在看场子的时候,白天没事情做的时候,林远总是会想到她。
当然,钟楚楚总会是一个开场白,转折点。
林远的念头总会不自觉地转到钟天明身上。
他会耗费很长一段时间去想钟天明的古堡之行怎么样了,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钟天明其实已经回平南市了,但他还没从厄场中醒来。如果时间等同的话,他说不准已经在医院里当了一年的植物人。
这是个令人感到糟心的试炼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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