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公主
第155章 公主
一局下完,萧寒与曹官子已达成默契。
“我带你出去走走。”
“前辈请。”
曹官子柱着一根竹杖,领着萧寒走出殿堂,爬到峭壁之上。
脚下的岷江,深沉而缓慢地流动着,两边都是高山,苍白色的石壁深入到江水之中,露出一片片青苔。
“江深石高,离阳驻守锦官城的驻军攻打了三次,都没有打进来,反而死伤惨重,就放弃了西垒壁,只当是化外之地。”
“西垒壁中有多少人口?”
“连同老幼妇孺,共有三十四万之多。”
“武道之人占有多少?”
听到这话,曹官子却是一愣。
萧寒见他脸有异色,不知何故。
等了良久,曹官子方才说道:“西楚遗民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西垒壁,由老夫看顾,士子文人居多。另一部分在蜀道,由大将军叶白夔的公子叶含章带领,皆是武道中人,以及战场上幸存的军卒。”
“蜀道?”
“叶公子他们散居在古蜀道上,从关中至巴中一带,战线足有千里,将离阳和锦官城切为两半。”
萧寒喜道:“岂不正是我们那半边的力量?”
曹官子摇摇头:“蜀道虽号称西楚遗民,但他们与我们不一样,他们奉叶公子为楚王,老夫心中只有公主。”
“楚王室没有留下皇子,只有两位公主,所以他们宁肯拥戴叶公子,也不愿相信公主可以复国。”
“古往今来,还没有女帝陛下。”
萧寒出身皇室,深知其中的微妙,与其说蜀道是西楚遗民,不如说他们是新出现的势力,利用复国的旗号逐鹿天下。
曹官子想必清楚叶公子的野心,这才没有与他们合在一起。在曹官子心中,不是姜家的人当皇帝,就不算真正的西楚。
也许正因为西楚遗民出现了两大组织,离阳才没有赶尽杀绝。
萧寒心中不断转着念头,不知道蜀道的实力如何,他得想办法过去看看。
“公主眼下在西垒壁吗?”
“在,锦官城城破之际,大公主在乱军中失踪,二公主尚在襁褓之中,老夫只救出二公主。”
萧寒看完了西垒壁的山势,心中有数,这片地形仗有天险之利,外部难以攻打进来,但土地有限,养活这些人已经够呛。
这是一片死地。
暮色降临,炊烟袅袅。
曹官子带着萧洛下山,殿堂的偏厅中已布置了丰盛的晚宴。
宴桌上首,坐着一名美貌女子,宫装打扮,双眉如黛,眼波流转间,带着说不出的愁意。
遗民泪尽胡尘里,野火春风又一年。
萧寒知道这就是亡国公主姜嬿,想不到锦官城破了二十多年,这位公主看起来仍在双十年华。
未等曹官子介绍,百里东风执着一壶酒进来了。
“这是刚酿的瑶光,七盏星夜酒里面只有瑶光是新酿的好喝,其余的都是陈酒好。”
曹官子大笑:“今日有幸,喝百里酒仙的酒。”
“不敢,请各位一尝。”
众人分次入座,曹官子介绍道:“公主,他们是北历来的客人,酒仙百里东风,以及长安王萧寒。”
姜嬿听到酒仙与亲王,神态变得恭谨,起身拜道:“姜嬿有礼。”
“不敢,公主请坐。”
百里东风与萧寒侧身让过,又还了礼。
坐上还有四个人,曹官子一一介绍:“这是公主的老师,当今琴弦第一人薛宋官。”
薛宋官身穿素净的白袍,外表温婉,向着萧寒二人微微点头。
萧寒见她侧耳倾听的样子,加之眼珠毫无神彩,猜测她是位盲人。
“这位是西垒壁的长史曹元亮,西垒壁真正的当家人,柴米油盐都是他在管。”
曹元亮站起身,抱拳见礼。
他年约五旬,三撇长须,瘦削而苍白,像个常年伏案的老吏。
第三个是名面色阴沉的中年大汉,一圈浓密的络腮胡,长手长脚,在这群人里显得格外不同。
他负责守卫与刑罚,曹官子称呼他为侍郎,名叫秦锦。
最后一人是个身穿红裳的肥胖女子,坐下来时一人占了两人的位置,压得椅子咯吱咯吱直响。
女子虽胖,倒是不缺礼数,坐下之后起身不易,硬是半弯着腰向萧寒两人致礼。
“姜淑人是皇室宗亲,也是公主的表姑。”
看来这四个人便是西垒壁的核心人物,两男两女,两男应是西楚原来的官吏,两女皆是公主的亲近之人。
这样的构成,是为了确保公主的地位,还是找不到更有才能的人?
萧寒觉得有些怪异,也有些失望。
这样的人员适合在西垒壁中种田,却没有能力走出去打下一片江山。
侍女接过酒壶,给每个人倒上酒,香气顿时扑面而来,连愁容满面的姜嬿也不禁精神一震。
百里东风举杯:“请。”
众人皆举起杯子,或饮或抿,各自品尝。
很快,姜嬿睁大了眼睛,娇声呼道:“果然是琼浆玉液,能醉仙人!”
姜淑人呵呵笑道:“公主未曾尝过宫中的好酒,不过百里酒仙的酒确实好喝,足以与楚宫中的白玉尘媲美。”
百里东风也笑道:“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闻名已久,可惜无缘。”
听他这么说,姜淑人更高兴了:“等空下来时我想一想酒方,如果能想得起来,到时酿出来请百里酒仙来喝。”
“多谢淑人。”
也许是美酒冲淡了愁思,连黑脸的秦侍郎都放开了很多,座中众人喝着喝着,很快有了醉意。
姜嬿忽然站起来,用手捧着头,又指着萧寒说道:“我吃醉了,请长安王送我回殿。”
薛宋官随即站起:“公主,我送你回去。”
“老师留步,就请长安王送我,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见曹官子没有反对意见,薛宋官只好坐下,萧寒急忙起身,走到姜嬿身边,伸出右臂。
“公主,是否需要在下搀扶?”
“嗯。”
姜嬿将纤纤细手搭在萧寒仅余的右臂上,随他走出偏殿。
山谷幽清,星光如许。
走出殿外数步,姜嬿便抽回手,独自默默往前走。
“公主不是有话想同在下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话。”
“是不便开口?”
“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西垒壁。”
“如果我说是走投无路,你相信吗?”
姜嬿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萧寒,萧寒也静静地看着她,明月下,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俊美,一样的温柔。
“我还以为你可以将我带出去,可你却跳了进来。”
“你不喜欢这里吗?比起外面的风霜,西垒壁像个世外桃源。”
两人并肩往前走,姜嬿在蜀中女子里面算得上高挑,不过也仅到萧寒的肩膀。
“这里再好,方圆也只有几百里,可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
“你出去之后,到处都是追捕你的人,每天都要过东躲XZ的日子。再说曹官子为了你苦心维持着西垒壁,你若离开,岂不是辜负了他。”
“呵。”
姜嬿笑了一声。
“嗯?”
“其实,天下人都知道曹官子爱的是我母后,锦官城破后,他本来想救我母后的,只是母后已经死了,他又没找到姐姐,只好带着我出来。”
萧寒真不知道曹官子与皇后有渊缘。
“我母后是他的师妹,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但国师将母后嫁给了父皇,说母后容貌倾绝天下,只有父皇才护得住她。”
也许同病相怜,也许这些话积在心中实在太久,姜嬿竟然一古脑地说了出来。
萧寒听得暗自心惊,又一个易文君的翻版。
“曹官子对我确实很好,对西垒壁的遗民也很好,可他是为了母后才复国的,他要证明父皇办不到的事,他可以办到。”
姜嬿又发出一声轻笑:“母后已经死了,就算西楚真的复国成功,母后怎么知道?所以他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他厉害,是可以翻覆天下的人。”
想不到姜嬿对曹官子竟然是这样的看法,天下不知多少人感佩曹官子,如桀骜不驯的百里东风,还有琅琊王。
皇叔生前提到曹官子,说他是武道、人品、棋艺三绝。
见萧寒沉默,姜嬿冷笑道:“呵,你是不是也在骂我狼心狗肺?”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你的话,也许你是对的。”
这回论到姜嬿惊讶了:“你真的没有骂我?”
萧寒摇了摇头,她虽然二十多岁了,但说话天真直率,全无机心,让萧寒生出了好感。
“那说说你的故事,你为什么断了一条胳膊?”
“这个故事说起来就很长了,我母亲是北历当今皇帝的正妻,北历的皇后,我是她的第二个儿子。因为皇兄早逝,我便成了唯一的嫡子……”
姜嬿的寝殿离此并不远,萧寒将她送到的时候,故事才讲到自己坐到千金台上,与南诏的王子下注。
“很晚了,公主早点安歇吧。”
“你的故事很好听,明天再继续讲好不好?”
“好。”
“拉勾。”
姜嬿伸出细细的手指头,两人轻轻勾了一下。
“公主殿下晚安。”
“你也晚安。”
偏殿的宴席早已撤下,曹官子半闭着眼睛,轻轻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百里东风叹道:“前辈忧思太过,还望保重身体。”
“你不忧思,何以头发半白?”
“哈哈,情字害我。”
“是啊,情字害人。”
百里东风笑完,忽然说道:“前辈,我明日一早就离开了,萧寒留在这里,我是极为放心的,但有句话我要向前辈说明。”
“什么话?”
“不能让萧寒再回北历,他若回去,必死无疑。”
曹官子睁开眼:“他那兄弟如此厉害?”
“老实说,面对他,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那是个看不透深浅的人。”
“你这样说,倒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年轻一辈里面,能让我震惊的只有北凉的那位世子。”
“北历除了这位舜武王,还有昔日魔教天外天的少宗主,本领不在他父亲之下。”
“他父亲叶鼎天吗?不过如此。”
跟曹官子比起来,叶鼎天确实差了一截,但叶安世假以时日,必定超过叶鼎天。
百里东风说完要说的话,自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跟萧寒道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垒壁,不知道是回雪云城还是四处云游去了。
萧寒也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吃完早餐,来到姜嬿的寝殿前,想要遵守昨晚的承诺,再给她讲故事。
没想到,殿前已有人在等候了。
“你怎么来了?”
曹侍郎很不客气地问道,面色恢复了一贯的阴沉。
萧寒微微欠身,施了一礼:“公主让我今天来,问我北历的情况。”
“她懂什么,你有话便同官子讲,不用告诉她。”
“那等公主醒来,同她说了我便走。”
曹侍郎语气变得不耐烦:“让你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忽然,一串叮叮的琴声响起,接着是轻柔的女声:“外面可是长安王殿下?公主有请。”
“是,萧寒向公主问安。”
“请进。”
听到琴声响起,曹侍郎脸上更加阴沉,却不敢再说什么,狠狠瞪了萧寒一眼,依然在外面等着。
萧寒不再理他,独自进殿。
公主已经起床,正坐在镜子前,由姜淑人梳理头发。
她嘟着嘴低声骂道:“讨厌鬼,真烦人。”
萧寒知她骂的是曹侍郎,不便接话。
寝殿的一侧,摆着一架古朴的七弦琴,薛宋官坐在架前,若有若无地抚弄,显然是不想吵着公主。
骂了两句,姜嬿转过头来问萧寒:“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
他确实睡得很好,在这幽静的山谷中,再也听不到天紫的剑气,陵江的炮火,唐门的暗器。
那些跟随他的人,司空芊若、雷无杰、姬瑶、唐怜月等,好像他们都被重重山水阻隔了,没有再在梦中纠缠他。
“那你继续给我讲故事吧?你说你在千金台赢了一座城池?”
“南诏地小国穷,他们的城池其实没有多大。”
姜嬿惊讶地瞪着眼睛,那双眼里波光荡漾,清澈又深沉,把萧寒的心一点点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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