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此时已将近学期末，这天问与晨收到了教学部的邮件，通知他小学期要面向全院开一门专业选修课，薛老师已经定了课：《python语言与地理分析》。

        问与晨编程能力扎实，也不是第一次上课，此时却有点无奈，他这个薛老师，倒是挺会蹭热度，知道学生对什么感兴趣，却不知道这东西如果要从零学起的话，一个小学期根本不够，而对于已经接触过python的学生，上课根本没有什么用。

        问与晨他们当年全都是靠自学，啃了几节加州理工的公开课大概知道了这个语言是干嘛的、记住了几行导入数据的代码之后，跌跌撞撞地把python安装好，然后就打开软件，加载数据，开始探索，边查边写，边敲边崩溃，大概一个月后才开始有头绪，慢慢理解了python语言的内在逻辑。

        好在地理数据样本管够，问与晨写的每一篇论文和报告都离不开数据分析，硬着头皮用python一次次地清洗、整理、再分析数据，几百次几千次之后，代码也就敲熟了。

        小学期一共要上12节《python语言与地理分析》，一周两节，问与晨没想好应该从零开始讲还是怎么样，他得好好计划一下。

        课题组的工作每天都差不多，问与晨朝八晚八，吃两次食堂，做实验、跑数据、写报告、看论文等等等等一项一项地都要做，还要分别记录进度，等薛老师回来之后他还计划要和老师讨论申请科研基金，到时候问与晨会更忙一些，这些他心里都有数。

        在电脑前经常一坐就是一天，下班后的问与晨会去健身房呆一个小时，这是他从大学起就养成的习惯。他的生活完完全全地按照他计划的那样进行着，除了一件事。

        他从朋友圈看到杨杨搬家了，想到她应该是从家里搬出来了，那是一个人住还是跟别人一起住的呢？从照片上看那房子客厅倒是挺大的，但一个人住个大房子好像不太合理……问与晨第无数次打开杨杨的朋友圈，想再确认一下有没有被他漏掉的细节。

        杨杨的朋友圈最早到2012年的都可见，那似乎是她发的第一条朋友圈，。2012年8月22日，她发了一碗面的特写，配文：【麻麻做的宇宙无敌爆好吃炸酱面！！】

        问与晨觉得可爱。

        2012年12月10日，杨杨又分享了一张网图，配文：【咩哈哈啊哈哈把我能笑死哈哈哈哈哈】。

        网图是一张交通告示牌的照片，蓝底白字，上面写着“最讨厌驾驶无牌套牌、遮挡挪用号牌的车辆，一点品味也没有。——鞍春县公安局交警督察大队”

        问与晨get不到笑点，但觉得可爱。

        一下就跳跃到了2013年11月19日，她拍下了自己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一本厚厚的教材，和一沓被她写得密密麻麻的作业纸。问与晨觉得那个时间点应该是要期中考试了，因为杨杨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问与晨觉得可爱。

        2014年的前半年她发了一些生活琐碎，其中包括3月7号女生节那天，厦门大学金融系的男生们每个人都穿着正装戴着墨镜，在女生宿舍楼下站成两排，给各位大小姐送早餐。杨杨对此的点评是：【楼我都差点不敢下】

        问与晨觉得可爱。

        2014年7月18日，杨杨发了一张迪士尼城堡的烟花照，很漂亮，定位在香港，配文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问与晨觉得可爱，心里软软的。

        而杨杨的朋友圈对于2015年的记录为空白，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杨杨大三——也许是被她删了，也许是设置成仅自己可见了，他猜测着。

        2016年6月20日杨杨穿着学士服，拿着花，和厦门大学的正门拍了一张合影留念。照片里的女孩是短头发，问与晨算了算，已经5年了，她好像一直都没有再把头发留长。

        但她真的很好看，到锁骨上方的头发长度很适合她。

        问与晨觉得可爱。

        在这之后杨杨于9月在朋友圈分享了自己研究生的宿舍，还发了自己和新室友的合照。

        问与晨看着22岁的杨杨，觉得可爱。

        杨杨发过的朋友圈真的不多，再往近四年翻一共也没有多少条，平均一年发4、5条的样子，他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就到头了。

        不过问与晨还是看到了在2019年的6月份，杨杨再次站在了厦门大学的校门口和那四个字合影留念，只不过这次她穿着蓝色的硕士服。

        问与晨看完后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果他能早一点认识杨杨就好了。他很想知道，她的朋友圈里那些空白着的、什么都没有记录的时间，她都在做什么呢？

        问与晨退回到聊天界面上，发现竟有几条来自吴晶晶的未读消息。

        吴晶晶：【问老师，周五晚上我们有几个朋友要去酒吧聊聊天，你没事的话也来呗】

        吴晶晶这周五就结课了，下周一期末考，离解放只剩一步之遥。

        吴晶晶：【林超、我、杨杨还有另外两个朋友，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问。：【好啊，我没什么事】

        吴晶晶：【不是专门去喝酒的，你开车来就行，我们也开车过去，那家店我们认识老板，就是找个地方坐一坐而已。】

        问。：【好，我开车过去，叫代驾也不麻烦。】

        吴晶晶：【我跟他们几个确定一下之后给你通知时间哦，店在这里。】吴晶晶分享了个地点过来。

        问：【收到。】

        第二天晚上吴晶晶又发来微信告知了时间，然后把他拉进了一个群聊，里面已经有4个人。她向大家介绍了一下问与晨，没想到群里那两个问与晨并不认识的人里，竟有一个人说他知道问与晨其人，那人主动加了问与晨微信，然后自报家门：“你好，我是梁博洋。”

        问与晨先没回复梁博洋，也没看群，而是打开和林超的聊天界面。

        问。：【杨杨有男朋友吗？】

        林超秒回：【没有】

        问。：【好，谢谢】

        过了一会儿林超又回复了问与晨：【看好你哟】

        问。：【我努力】

        随后问与晨又回到和梁博洋对话中：【你好，我是问与晨，也听林超提起过你。】

        发出这条消息，问与晨靠在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外空无一人的曲江港湾的地下车库，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星期五快下班的时候杨杨收到了群组邮件，老王作为她们组唯二的seniorfinancemanager将从下周起从李璐手中接下40投融资相关的业务，李璐对投前工作全部放权，而老王手中的工作也将一层一层往下分摊掉一些。

        老王的职级虽然暂时保持不变，但工作性质其实已经完全不同，杨杨不禁有些感慨，跟李璐同龄的老王在公司当了5年seniormanager之后竟因为女领导怀孕才终于有了要松松土的迹象，而工作能力一向碾压众人的李璐一年之后到底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杨杨真的不知道。

        崔晓敲她说远山的股权融资意向老王应该也已经知晓，他们估计快要来项目了。

        杨杨下班之后把办公桌收拾了一下，去公司食堂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吃完就坐地铁回家了，计划着晚点再出门去酒吧跟小伙伴们碰头。

        快到8点的时候，杨杨收到了问与晨的微信，说他准备从学校出发了，不知道杨杨在哪儿，但是顺路的话可以把她捎过去，杨杨觉得可行，发了一个金苑蓝湾的定位过去，问他顺路吗。

        问与晨本打算不顺路也要说嘴硬说顺路，结果看到定位的瞬间就乐了，杨杨刚刚好就住在学校到酒吧的必经之路上。于是问与晨打开地图app，划出路线然后截图给杨杨看，以此证明是真的特别顺路。

        杨杨：【好耶～那我8点20下楼吧，提前到路边等你】

        问。：【好。】

        问与晨看着“等你”二字，想象着女孩在路边安安静静等待自己的画面，感觉有一股暖流把他的这一颗几天来一直不上不下的心稳稳地围住了。

        趁问与晨开车过来的空档，杨杨把隐形摘了，找出自己圆角的咖色框架眼镜戴上，把头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后脑勺无处安放的碎头发用了杨杨整整3个卡子才固定好。选了一件纯白色短款t恤，有点显身材的剪裁，长度刚到肚脐眼，又拿出一条灰色系带运动裤穿上，打算随便踩一双小白鞋，拿上手机，啥也不带就出门。

        杨杨向缓缓驶来的这辆打着双闪的奥迪q5挥挥手，问与晨稳稳停在她面前。她嗖地一下拉开车门钻上了副驾驶，发现问与晨也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下身似乎是一条黑色工装裤，看不太清，不过今天的问老师看着像个大男孩。

        问老师此时却有点出神。

        “我下班回家把妆给卸了，是不是有点认不出来？”杨杨主动开口。

        “我就是没见过你戴眼镜……”

        “高一近视的，我高中是个学霸，现在有个300多度呢。上班的时候我都会戴上隐形化个妆，化上妆我自己看自己顺眼一些，上班比较有动力。”

        问与晨总是能从杨杨口中听到一些他从来没听过的新鲜话，听完之后又会让人心情好，他简直要上瘾了。

        杨杨又想到了什么：“我这会儿戴框架是因为我喝酒之后眼睛容易充血，戴隐形会有点不太舒服。”

        “那你每次去酒吧前都会把妆卸掉吗？”问与晨以为女孩子们去酒吧前都会打扮一番来着。

        “差不多吧，这样喝多了或者回家晚了就不用再发愁卸妆了。杨老师生活质量大师课，好好看好好学。”

        “杨杨。”

        “啊？”

        “除了梁博洋，还有一个朋友是谁？”

        “几年前晚安刚开业的时候，”晚安是酒吧的名字，“梁博洋喝多了在那跟人起了冲突打了一架，两个人都挂了彩，梁博洋脸都被碎玻璃渣子划了一道呢。酒吧老板当时没报警也没把梁博洋直接扔出去，自己开车把两个男的都给送医院去了，挂号的时候他俩把身份证往出一掏，好家伙一个叫梁博洋，一个叫于博洋。”

        杨杨看见问与晨此时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跟她们当时一模一样，笑着继续说：“后来才知道于博洋是音乐学院毕业的，自己搞搞乐队，在培训机构给人教吉他，兼职在酒吧唱唱歌，那天还没来得及上去唱歌就跟梁博洋打起来了。也算不打不相识吧，两个博洋成了朋友，梁博洋跟老板也认识了，慢慢地我们也就算是熟客啦。”

        “很神奇。”

        “是很神奇，但是我们后来问他俩当时为什么打架，两个人都说喝多了想不起来了。”杨杨突然转头认真地看着问与晨，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有鬼。”

        “那于……博洋，跟你熟吗？”问与晨觉得自己好像被激活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

        “还行，但肯定还是梁博洋跟他关系最近，毕竟是动过手的关系。”

        “杨杨。”

        问与晨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嗯？”

        “你化不化妆都很好看，戴不戴眼镜都很好看，初中和现在都很好看。”

        车子停了，问与晨准备从侧面插进一个停车位，不过在这之前，他先偏过头看着杨杨。

        杨杨对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只手捧着自己的脸说：“是西北理工认证过的美貌了。”

        其他四人都已经到了，10点多的时候于博洋要上去唱歌，所以他们选择坐在离舞台近的散台，6个人拼两个小桌，高脚凳和高脚凳挨得紧紧的。

        吴晶晶根本不能喝酒，点了个橙汁，林超要了一瓶黑啤，梁博洋万年不变只喝长岛冰茶，于博洋在喝矿泉水。

        杨杨和问与晨同时出现，梁博洋一眼就发现了他们俩，抬手示意杨杨在这边，然后意味不明地和吴晶晶对视了一眼。

        梁博洋听说这俩重逢了之后，嗅着八卦而来，非常好奇杨杨和问与晨现在是怎么相处的，于是特意约了今天这个局。刚才吴晶晶和林超就给他说了问与晨已然心有杂念，这会儿梁博洋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门的画面，非常同意。

        “这是梁博洋，这是于博洋。”杨杨给问与晨介绍新朋友，“我已经给他讲过你们俩打架的故事了，真是常讲常新呢。”

        问与晨淡淡地跟人打咋呼，仔细看了看梁博洋的长相，是个单眼皮的帅哥，问与晨确认自己没见过他；而于博洋一看就是玩音乐的，潮牌、耳钉，一应俱全，倒是跟他略显清秀的长相有点反差。

        梁博洋看着杨杨，忍不住开口：“姐姐，来买菜呢？”

        好歹旁边站了个初中被她翻过牌子的大帅哥，帅哥还心有杂念，结果他这姐们竟然连妆都不化就跑来了。

        杨杨知道梁博洋和吴晶晶在偷偷交换眼神，不想理他。

        林超却在此时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她又没化妆吗？不是，我就纳闷了，你们是怎么辨别出来她每次化没化妆的，除了这副眼镜。”

        吴晶晶看着问与晨，向他解释：“我俩结婚那天，我画着新娘妆，你懂吧我那个样子，在一起十年了，林超竟然以为那天是我第一次化妆，迎亲的时候还说——老婆，你化了妆的样子像仙女。”

        一桌人都笑了，尤其是杨杨，拍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胳膊时不时碰到问与晨的短袖的袖口。林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紧转移了话题。

        问与晨也向服务生要了一瓶黑啤，服务生点点头，然后继续问杨杨，杨杨正想张口说她要试试店里的新品，白酒兑养乐多的特调鸡尾酒，却突然又想起了林超离谱的直男眼神，在张嘴说话和憋出内伤之间挣扎了1秒，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林超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服务生：“……？”这就醉了吗？

        林超：“……”突然有点同情问与晨。

        吴晶晶：“……”突然有点同情问与晨。

        梁博洋：“……”傻逼。

        于博洋：“……”也难怪梁博洋时常嫌弃。

        问与晨看杨杨眼泪都笑出来了，小虎牙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晃悠，心痒死了，她怎么这么可爱啊。

        杨杨终于笑够了，边擦眼角边对服务生说：“小姐姐对不起！我要新出的白酒兑养乐多那个鸡尾酒，叫什么名字来着？”

        “师生恋。”服务生答，“马上来。”

        所有人：“……”

        杨杨突然后悔，老板搞什么恶趣味。

        一群人边喝边聊到快十点，杨杨起身去了趟洗手间，于博洋也离桌准备上台了。问与晨感觉到一时间其他三个人都突然看向他。

        林超：“真要追？”

        问与晨：“嗯。”

        梁博洋：“……还挺直白，我还以为得先套套话暗示一会儿。”

        梁博洋此时的脑子里全都是初一的杨杨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五班有一个哈利波特的画面，竟突然有一些没来由的感慨。

        吴晶晶：“问与晨，你可一定要靠谱。”

        “我明白。”问与晨顿了一下，“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杨杨很勇敢的，她喜欢一个人的话，会朝你走过来。”吴晶晶用了一种文艺的表达，“所以如果她对你有意思的话，她不会让你觉得难或者累，但是她对你没意思的话，她也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你也勇敢一点，入股不亏。”

        梁博洋闻言若有所思，想到一个人。

        “说实话我们几个不常聊这个话题，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杨杨上一段恋爱谈得不太好，分手之后她家里也出了点情况，这些她都自己一个人硬扛过来的，谁都没告诉。

        过了挺久她才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了，语气很平静的那种，我们几个傻子，当时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还反过来安慰我们。反正就从那之后我们再也不跟她讨论这些话题了。”

        吴晶晶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问与晨，“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如果想和杨杨有进一步发展，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张口聊一聊发生过的事情。”

        梁博洋明白晶晶的意思，点点头，说了今天晚上唯一一句正经话：

        “就像是她被烫伤过，手上有个一碰就疼的疤，如果你们俩想拉手，要么她忍着疼委屈自己，要么你就把她的疤给治好。”

        “以你现在对她的了解，”林超也跟腔，“她会选择忍着疼跟你拉手吗？”

        “不会。”问与晨确定，“她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女生，也很聪明，很独立。”

        “对咯。”吴晶晶很高兴，问与晨知道自己在追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外人帮不了什么忙。”

        吴晶晶知道他们说的这一番话，问与晨现在是无法完全理解的。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问与晨，如果问与晨能从杨杨口中听到一丝丝关于过去的愤怒、悲伤或是无助，那她的伤疤就有完全愈合的可能，她就能卸下所有心防去拥抱新的幸福。

        问与晨觉得杨杨实在是一个性格非常立体的女孩，他被这样的杨杨深深地吸引着：有柔软细腻的情感，但又不会沦陷在这些情感里；时常坦然地将自己感性的一面展现在外人面前，但理性也始终都在线，似乎随时都可以切换；一点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跟他人分享她的观点和她的想法，这样的她竟然曾经将自己封闭起来，只留她自己一个人；古灵精怪，鲜活明快，还像太阳一样给周围的人提供能量，而她的世界竟存在着一片所有人都触碰不到的阴影。

        问与晨庆幸是二十八岁的自己喜欢上了她，却又有点懊恼十四岁的自己竟然连跟她打个招呼做个朋友的意识都没有。

        好在西安分外眷顾他，把这个长大后喜欢喝冰摇桃桃的漂亮女孩，又送回到了他身边。

        问与晨喝完一瓶黑啤，看着身旁空了的座椅，暗暗下了好几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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