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殇之王
葬花坡，十里花海。
沧彻落脚在花坡上时，陌上繁花忽的凌乱，仿佛落地鸟群被什么惊起似的，漫天花雨刹那间迷离了双眼，露出繁茂花丛下的累累白骨。
飞花幻阵如同迷药，一瞬让他沦陷，不可自抑的回忆起了混沌境内与青迁在花树间的痴缠，不分彼此，没有离伤、没有思痛。
沧彻下意识环抱住双臂，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软弱寂寞姿态，缓缓陷进白骨被繁花淹没，就像他的死从无人怜惜。
——可是你终究还是抛弃了我，为了你所谓的世。
沧彻忽而冷笑，紫金灵芒透体而出，包裹他的累累白骨连同迷性涅花，霎间变成了黑色飞尘，浪涌而过一瞬清荡了十里长坡。
凤栖护印显出本相，光泽抖动急速衰弱，只在黑夜中才会现身的落蕊城也露出了城廓。
“蝼蚁伎俩。”破裂护印如飓风骤缩入沧彻掌心，他不屑碾碎，指间流下一线灵尘；玄色衣袍在漫天花尘中如云翻滚，朝着远处那片灯火辉煌的市都而去，身后十里葬花坡已是一片焦土。
“葬花坡？”慕瑶望着铜鼎里无名业火，竟由红色变成了黑色，震惊无比，“有人竟破了护印？！”
慕瑶手心燃起同样黑焰，过火之后剩下一个禁咒疤痕，是她用无数死灵扭住了凤栖女神护印，据为己有的标记。
自接任落蕊城主后，凤栖护印就被她用业火逆改了本性，变成了死亡陷阱，也是空河掩藏最深最大的一个裂魂暗域，悄然吞噬着经过的术士，剥夺他们灵力转为己有，废弃肉/体化成白骨成为新的花肥，继续滋养暗域。
慕瑶散布着诸如‘凝魄’之类的谣言，吸引着人们前来，利用女神和世人的纯善，行着世间最卑鄙的恶；无数的术法之人在旅行中死去，谣言却指向了星宫。
此时禁咒浮现变成伤疤，那是结界被人破除的痕迹。
更让她吃惊的是毁灭结界的竟是纯暗之力，一如铜鼎里燃起的黑色业火，纯粹的地狱之色！那是无数如她暗修恶术的人一直崇拜的强大力量。
“难道光辉和暗殇的传说是真的？”慕瑶脸上变换着复杂表情。这样的纯暗之力决不是恶法术士所能拥有的，更不可能是那些被禁锢的死灵之力所能变换的。
这意味着被禁忌传说的暗殇之王也许真的存在，而相应的离恨天守护光之神的传说并不是虚无，离恨天本身不就是个证明吗？
原来他们的崇拜并非虚无。她怀着无比敬畏将手伸向那近乎梦幻的纯暗业火，当初接管落蕊城将无数死灵禁锢在这铜鼎之内，接引地狱之火，却不想今日竟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苦修百年恐怕也不及这甘泉一口。
慕瑶浑身颤抖难掩兴奋：“王，我的王！你感知到我百年苦修不易，垂怜于我了吗？赐我强大的暗之力吧！”
“真是让人恶心的虔诚。”未等慕瑶的手触及铜鼎，那纯暗业火里先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出，骤然扼住了她喉咙。
那只手扼住她喉咙缓缓后推，纯暗业火里随之凸显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
业火飞离出片片火羽，落在男子耳畔变成瀑水似的黑发，附着在身体上，变成紫金黑芒的玄袍。
所有变幻不过须臾，那美的几乎妖孽的男子，眼神带着凌厉杀意，如同火蝶自烈焰中展翼而出，飞落在她面前，铜鼎里业火同时倏的熄灭！
燃烧了近百年的业火熄灭了，玄衣人身上散发出的寒冷气息，却瞬间冻裂了圆穹石室。
沧彻虚虚扼着慕瑶脖子，她瞳孔里因为挣扎求生灵力变幻不定：忽而是恶术的黑暗，忽而是纯白的清澈。
他微蹙眉头，十分嫌恶，手指松开，倏的一股力道将慕瑶抹布似得丢了出去：“愚蠢贪婪。”
自始至终慕瑶没有半分还手余地，石壁被身体仍是撞出一个坑，碎石又重重砸下，她吐出了几口血，差点昏过去。
“您？”她从碎石堆里艰难的抬起头。生死间还期许心中那个答案，因为那是子神族信仰破灭后，她最后和唯一期许的信仰，至死都奢望着，不敢不敬。
“承自离恨的纯白之术，又觊觎暗之力。阴阳相克却都不想舍弃，这便是你术法无法强大原由。你是怎么配做这一城之主的？”沧彻讥讽。
“只有拥有纯粹之力的人，才能看穿我的死门。”慕瑶激动颤抖着，甚至忘记了这一身伤是眼前这个人刚刚赐予的。
“你不是守护者，难道阁下是？”
沧彻终于撇了眼慕瑶，想起了那个甘愿臣服的女人紫姬，这些靠近他的女人无不怀着狼子野心，要么奢望他的人，要么期翼他的力量，就像一些肮脏污悼缠着他。
“肮脏灵魂！”沧彻鄙夷道，微微仰首，柔长墨发从两鬓向后滑落，悉数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颌线。
肮脏的灵魂！刻薄咒骂蓦地箭射穿了慕瑶的心：很多年前，当那个曾深爱的男人秋一涯离去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肮脏灵魂’。
而现在她赤诚仰视的神，也同样鄙视品评她。世人如此，神亦如此！压抑一生愤懑终将她点燃，黑色怨毒瞬间填满双目。
一地碎石裹着慕瑶飞起，悬浮半空；发髻散乱衣衫破碎，就像一具破土而出的新鲜女尸！
她疯狂扭曲：“呵呵——，肮脏灵魂？再干净的魂也终将被这世染黑。我诚心待人，却被背信弃义；我忠心向主，主还不一样不屑于我！”
石室上有结界光泽波状扩散，无数带着白色面具食灵鬼戚戚的穿壁而出，拥挤着就像走进自己坟墓。
入了心魔的女人疯狂驱使着食灵将沧彻围住，狂笑着：“这个暗域就是为你们这些自以为强大的人准备的，谁说蚍蜉不能撼大树!”
疯魔女人刚刚宣扬出自己的得意，旋即脸色就古怪起来，她看到了一生未见的奇事：以沧彻为中心，食灵们竟次第跪拜下去，虔诚匍匐就像敬畏心中最神圣的信仰！
沧彻微微扬起下颌，食灵们瑟瑟发抖，纷纷自行破了魂魄，消散成尘，遗了一地白花花的面具，犹如浮屠脚下的莲瓣荡漾。
“你不是想知道本尊是谁吗？”沧彻振衣而起，“你肮脏灵魂里最崇拜的。”
他腕间丝绦箭射而出，将震惊中的慕瑶钉在了墙上，血河沿壁流下，女人无力垂着四肢像一个被钉在墙上的木偶。
慕瑶嘴角流着血努力抬起头，已经清明的眼里竟是无限满足，笑了：“你真是暗殇之王！慕瑶至死向往的强者，有生一见，足矣了……”
丝绦从慕瑶身体里倏的抽出，并没有带走她的魂魄，而是一种刺目白色灵芒。
慕瑶贴着石壁滑到地上，惊讶的抚摸着自己胸口，不但没有任何伤痕，而且浑身说不出的轻灵通透。
“为什么？刚刚我想杀了您。”她不解道。
“你很清楚伤不了本尊丝毫，不过是想试探我身份罢了。”沧彻衣袖轻甩，那满地雪白的面具迅速聚拢到他身后，聚成了一把舒适的王座。
沧彻拂衣而坐，黑白交相辉映散发着炫目光华。
他以亘古王者姿态傲视着脚下奴仆：“何况本尊需要忠实奴才。你体内的纯白之术已被剔除，再无阴阳相克的阻碍。忠心修炼，必能获得你期许的力量。”
“主子！”慕瑶匍匐向前，触及沧彻衣角，“慕瑶誓死追随尊王，至死不渝！”
“我现在就需要你做一件事。”
“尊王请说。”慕瑶满脸恳切。
“凝魄。本尊知道在你手里。以你的贪欲，这么重要东西必不会旁落他人。”
“凝魄？”慕瑶茫然无假，“我没有啊。”
沧彻眸子顿冷，手指微动，凭空一股力道扼住了她脖子：“本尊能造就你，也能让你魂飞魄散。”
“不——，尊王，请听我说。”力道卸去，女人大口喘息着，“凝魄确有其物，但在裂天之战前，女神就已耗尽，到现在只剩下传说了。”
“本尊能来这里，自有确切消息，还敢诡辩推脱。”沧彻搵怒，霍然起身，白色面具哗的散落满地。
那声音如此刺耳，惊的慕瑶一个寒颤。
“不不！”慕瑶赶紧摆手说，“我的命是尊王再造，绝不敢有所隐瞒。凝魄是最后在落蕊消耗尽的，故一直以来世人都以为凝魄犹存。其实各城主心里明镜似得：凝魄如此稀有珍贵，现世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其实凝魄在落蕊的消失也是一个谎言，最早也是慕瑶散布出去的，目的是吸引术士来葬花坡，但是她此时怎敢道出实情，如果让面前这个煞王知道自己是被骗来，还不知怎么死呢！
她心里打着鼓，想着怎么将这个谎圆过去。看到沧彻的怒气渐渐平息，就小心问道：“尊王，那凝魄虽然珍贵，但比之您的神力又为何寻它？”
沧彻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追问：“凝魄为何如此稀有？”
慕瑶长舒一口气：“传说凝魄是凤栖女人无意中得到了几株凤凰草而制，也可以说真正的药效是凤凰草。可是几百年来，无数人将凤栖山反了数遍，都没寻的半点踪迹，它长啥样都没人知道。”
“照你所说，找到了凤凰草就找到了凝魄。但既然现过世，必然还有存在可能。”沧彻说道。
“尊王圣明！”慕瑶欣喜道，“您刚才所分析的其实是这空河的一大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因为这些隐秘的传说只在术法强大的祭祀间流传。”
“……”
慕瑶谄媚道：“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一个传说是：远古之时，一个侍女曾经亲眼目睹女神是从一泡血渍中拔出凤凰草的。几百年来，城主和祭祀们就从这个传说中不断参悟其中奥秘，最后的一致结论是：那凤凰草必是那奇异血所生，而那血必是离恨天的纯粹之血！”
“所以，这才是凤栖山的棋盘上血渍斑斑的真由。”沧彻冷笑，“你们三城利用裂天之恨，不断捕杀有星宫血统的人，明为泄恨，实为凤凰草，以谋私利。”
慕瑶冷汗流下，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王，洞若观火。”
“想必你们枉杀了那么多人也没有得到吧。否则，谅你也不敢私藏。”沧彻的叹息里有些失望，“手段虽然卑劣，却也是唯一钥匙。看来护身符是所有人的期许了。呵呵——”
“您说的极对，也许正是因为流落空河的星宫人的血统不够纯正。不过尊王你不用舍近求远，您的到来也许就是天意。因为此时，落蕊城里就有血统纯正的星宫人，而且是来自星堡的守护者！”慕瑶想借沧彻的手除去雁初。
“守护者？”沧彻的眸子针一样收紧：应该是青迁身边那个人。但同时也想到：洛子也是五行神祗，难道血统不够纯正？
如果纯正，凝魄也对他无用；如果凝魄神魔能救，必不是血统纯正这么简单，定还有凡人还未参透知晓的秘密。
“你确定？”
“属下不但确定，还与他交过手。我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卑奴无用，奈何不了他分毫。”
慕瑶咬牙切齿：“而且这个城里还有更大的鱼，因为那个守护者也在找。在您来之前，我正想用计擒他。不过现在看来多次一举，尊王若出手，凤凰草必唾手可得。”
沧彻沉思片刻：“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继续你的计划。”
他抬眼仿佛望穿厚重石壁，看到时空罅隙里飘荡的护身符：我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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