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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情敌


青迁心念的雁初,此时正站在剪香楼正门前,不远的花树下。

        雁初第一次认真的望向这个人间的糜烂之地:四五个簪花戴翠的女人欢声笑语的招摇着,脂粉绢子扑在脸上能让那些嫖客瞬间疯狂,魔怔似的往里狂涌,生怕慢了一步,银子无处花销。

        他嫌恶皱眉,抬眼望向更高地方:那六角塔状的、建楼以来从未亮灯的第六层,就是传说中的“仙人顶”。

        ——不出五日,仙人顶的灯必会点亮!这是琴言和他下的赌誓。

        想起琴言,雁初暗叹了口气。青迁不告而别后,他四处寻觅未果,只能借琴言的船入城,谁知在路上那女人朝他下春/药,若非将自己果断的扔进冰冷河水里,那夜他差点没把持住。

        所以入城后他便分道扬镳,不想再招惹那个女人。谁知昨日傍晚,琴言竟找到了他落脚处,一名提灯丫鬟带来的信笺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我知道青迁的下落。

        刚从慕瑶哪里无所收获的雁初,最终犹豫不决的走进了琴言的馨乐阁。

        馨乐阁内,琴言百般威逼利诱,索吻求/爱,直到逼着雁初用婚约为报酬,才勉强换来确切消息:青迁将成为百年来开启仙人顶的第一人!

        她说:青迁的姿色是这个世致命的毒,不管落到谁手里必将生不如死!

        那惊人坏消息利刃般插在雁初心上,辗转反侧,他摸着青迁刺伤的疤痕,心神不宁:那个白衣无暇的人,何时入了心怀,乱了心神。

        他一刻都等不得,当夜便潜入仙人顶,却发现空无一物。但也印证了琴言所说的:剪香楼水太深,除非他们自己将人带出来,否则断然想找到。

        自此后,每一夜他都守在剪香楼门口。直到今夜,他还未站多久,便敏锐的捕捉到了灵力异动,惊喜中同时飞身而起,直扑后院。

        青衣守护者站在后院屋脊上俯视:光秃秃硕大院子,清一色白色厅堂,并未见半个人影。

        可是,他敢肯定那是青迁!食灵林里,那直冲天际的诡异灵气曾将他激醒,让他刻骨铭心,心气相系。他如愿再次捕捉到,如此看来,琴言并没有骗他。

        漆黑无光的院子,笼罩着一层行将消失的结界光痕,正因这结界才让后院隐藏极深,是他先前没有发现的原因;也是才让他后知后觉的捕捉到青迁微弱灵芒的阻碍。

        雁初突生一股不祥,想起食灵林里青迁因为强烈自责,才爆发出近乎自戕式的诡异灵力。那现在呢?是否也发生了同样可怕的事情?

        他伸手招出灵箫,不想再隐瞒身份,也全然顾不得那么多了。

        分开的这些日子,青迁生死不明同样将他煎熬的痛苦,无数次从噩梦里惊醒,在冷汗淋漓里不可自抑的回想起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温润聪慧的他如何看不出穿自己心意,可是从不敢深想。

        馨乐阁里,琴言说他每次坐在床沿久看青迁的眼神,连傻子都明白是什么。也是在那时,雁初决定不再逃避内心,他不想如师父般因错过而徒留一生遗憾。

        雁初挥箫而出的灵芒冷冽劈进漆黑院落,本就行将就木的结界不堪一击,疏忽破散。

        起风了。长风吹起破絮乌云,如同另一条河流在天空流淌,明月飞镜在云河中穿梭。月光偶尔映耀的石板地上,有什么微弱薄光一闪而逝。

        雁初飞身落地,弯腰捡起那闪亮的东西,瞳孔在那片小小的血晶碎片里蓦然扩大,一阵剧痛袭胸,他单膝重重跪地,厚重石板带着清晰破裂声向四周裂开。

        他手抖的差点握不住箫:这样贴身之物破碎遗落,青迁该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

        他,还活着吗?

        有风隐隐送来一阵血腥气。雁初猛然起身,踉跄向前,直到脚下踩到了黏糊糊的东西,眼神才从恍惚中惊醒。

        明月从破云中穿出,明晃晃的照出地上一大泡血渍,犹自新鲜。

        他浑身血液一瞬停滞,手脚僵硬,脖颈几乎能听到吃力转动的咯吱声;艰难的微微侧首,眼角冷冷的瞥向对面屋顶。

        浩然而过的长风里,青光泠泠的残月下,高高屋脊上长身玉立一个人影。

        沧彻逆着光,整张脸没在灰冷阴影里,两鬓长发自斗篷下飘散,猎猎飞舞的衣袂里有细长细长的丝绦跌宕起伏;被夜风吹偏的斗篷,贴身勾勒出一侧劲瘦腰身。

        他无声无息的站在哪里,却给人一种狂狷邪魅的姿态。

        雁初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是他离开护身符后第一次绷起神经的压力,是不同于巫锥和婆婆的那种浅薄。

        院子一时出奇的寂静,风将剪香楼那一丝遥远的吵杂也远远带走了。

        “守护者。我们又见面了。”终于,屋脊上的黑影淡淡的、有些喜悦的说出。

        “又?阁下认错人了吧?”雁初用力将血晶碎片欠入肉里,一线血迹顺着长箫缓慢流下:这个陌生人竟一眼就识破了他身份,连试探都省了。

        “老朋友了,怎么会错。”沧彻冷笑抬手,汹涌杀气自屋顶劈风斩来,万千丝绦箭刺而至,“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雁初腾身而起,手中洞箫挥出的灵芒却斩向了另一侧厢房!

        灵芒斩碎了门窗,余力在屋内划出了短暂光芒,那一刹那雁初看清了内景——没有青迁!

        同一时刻,沧彻的杀气已逼近了后背,雁初近乎以喘息的罅隙侧身躲过,不幸被一条丝绦穿透胳膊,带起一道长长血痕。

        沧彻一顿:生死眼前,这个守护者却心猿意马,想干什么?

        便在这须臾间,雁初脚未沾地,飞身侧出,灵箫又斩破了旁边厢房,但屋内同样空空,一无所有。

        雁初落地失望之余,丝绦掀起地上的石板业已如雨而至!心内又痛又恨的他,这次连躲避都未,侧身击出一掌将石板纷纷挡落。

        “不管你是谁,此刻挡我者必死!”温润儒雅的神子终于被激怒。

        雁初的焦灼和痛苦此刻已无法言语:他不敢想象青迁在这个院子里遭受了怎样残酷折磨;血渍新鲜,如果他还活着,也一定还没有走远;可这里除了这些奇怪房子再无藏身之处。

        屋脊上,一条丝绦沾了些石板上的血迹送到主人面前,斗篷下的暗殇之王抬起手指轻轻捻了一点,狐疑不已:不过是凡人之血,不是青迁的。

        可是刚刚那一瞬灵力波动虽然微弱,却毫无疑问是‘他’的气息,同先前在了歌时洛子穿胸而过的气息一模一样。

        也更加印证了,青迁在落蕊城里的事实,而雁初的出现和寻觅,无疑增加了肯定的筹码。暗殇之王振衣而起,向着守护者直刺而去:“本尊的人,你也配肖想!”

        雁初顾不得身后周全,心里唯揣着青迁受伤的恐惧,再不管什么风度教养,将周边房舍破坏的惨不忍睹。脱手一波灵芒之后,眼前一人影落下,他徒手生生接住了如刃灵芒!

        “敢阻我!”焦躁和杀气一齐拥进了雁初的瞳孔,血迹斑斑的洞箫,陡然光华大盛。

        “这是给你面子。”沧彻冷笑。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明暗不定的后院里,来自无之的倾海世子和护身符的守护者战的难解难分。两人招招皆指要害,干脆利落。

        雁初以守居多,一边抵挡着沧彻的杀气,一边腾手击碎厅堂寻觅青迁,便输了几分,背上时不时露出空档已被沧彻伤了几处。

        沧彻却因为刚刚逐梦的缘故,灵力损耗极大,还未完全恢复,仅勉强占了上风,心下倒也叹服:五行神祗的力量倒也名不虚传。

        后院空旷厅堂众多,但也经不住边战边破,渐成废墟。与前庭剪香楼的脂粉喧闹相比,这阴暗的后院灵芒频闪,杀气两重天。

        最后几间厅堂,雁初突然收手,一个旋身避开了沧彻紧逐在后的锋芒,洞箫抵唇,一脉摄人心魄的乐符涟漪样扩散开去,雷霆般击在所剩的数间厅堂上。

        门窗击碎,屋内洞然,一无所有。

        不知是心内痛,还是背上伤,雁初捂着胸口向前踉跄了一步,回头冷冷道:“你是无之孽族!”

        “不过一蝼蚁凡俗,也值得你堂堂守护者玩命相救?”斗篷下,凌乱长发虚掩嘴角,沧彻咬紧后牙槽,“那么他呢?曾经舍身相逐,转身就移情别恋。你是在作死!”

        难道他不该高兴移情别恋吗?可是想到青迁被这些肮脏蝼蚁玩弄,便生出难以名状的恨意。

        舍身相逐?!雁初惊出一身冷汗,连退数步:“你什么意思?!”这人怎么会知道护身符异变之事?又怎么会知道青迁的存在?

        “什么意思?”沧彻冷笑,“意思是这个世连同你们这些蝼蚁本就不该存在,不配谈爱恨,更不配染指他!”

        “护身符异变你在那里!”雁初眉眼压的极低,“你也知道他在哪。”

        那日出入护身符的外人皆不是善辈,雁初一时想不通这人以什么方式出现过,但他既知悬阁的事,异变之事说不上也与他脱不了干系,长箫脱手化成了一道冷光,直刺沧彻胸口:“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沧彻目注着杀气渐逼至胸前咫寸之距,却不躲不闪,身上斗篷骤聚胸口,裹住了灵芒。斗篷发出一声怪异惨叫化尘飞散。他身影在飞尘里同时消失。

        有风吹到雁初背上的伤口,一股极细微的阴寒透骨而来,眼前四季如春的夜空里竟开始飘落起雪花?

        “蝼蚁之辈,敢忤逆本尊!”身后沧彻突然惊呼斥道。

        雁初惊然回首,一个白衣白发的娇小女人正背对着他,面向沧彻,替他挡住了背后空档!

        雪花萦绕着沧彻,在脚下形成了一个光影浮动的暗域,如同地狱之口洞开。

        在雁初转身之际,沧彻正向暗域之内急堕,一缕黑色长发在雪花阵中一闪而过,分外显眼!

        暗域随雪骤逝,唯留一地凌乱的石板,隐约可见兵不刃血对决的惨烈。

        雁初躬身:“多谢出手相救。”

        白衣人慢慢转过身,一头雪白长发从侧荡开。清秀娟丽的少女,脸色惨白,眉宇间积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浓重哀愁,如丧考妣的缟妇,还未从悲伤中走出。

        她默默看了一会雁初,朱唇轻启:“不必言谢。护身符的人,何需凡俗相助。我只是清清场子,好让你我好好说话罢了。”

        这样的原由,倒让雁初有些意外。

        不过这个幽灵般的女子着实让他放松不下来:极重的阴寒之气,死人般阴沉;同巫锥一样的暗黑之术,可是操纵暗域的能力早已超越了裂魂,仿佛地狱之门在她手中可以随时打开。

        “既知我是谁,想必旁观已久;看来阁下才是此地真正主人。既然出手相救,又为何藏匿我所寻之人。”雁初再次拱手敬道,“鄙人朋友是柔弱之人,一向又与世无争,还请高台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白衣女子却盯着雁初的洞箫,伸出手:“刚刚那箫声是你的吧,我能看看这箫吗?”

        看到那只手,雁初不禁向后退了一步:那根本不是活人之手,白骨之上仅覆了一层皮,犹如戴了一个透明的人皮手套!

        “你?”这个花样少女实在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

        “我……”

        “我让你死!”少女背后突然蹿出姥姥,抓住少女胳膊向后疾退,一面轮转拐杖,杀气如棘扑向雁初。

        雁初衣避开杀气,紧追不舍:“把青迁还给我!”

        忽然地动,石板如同波浪翻滚,铺天盖地的业火箭簇从石缝里射出,形成一道道的致命屏障,将他困住。

        在这须臾的耽搁中,姥姥已拖着白衣少女退到了一处破落厅堂的后墙。

        姥姥不怀好意的笑了:“想要救他,有种就来仙人顶!”然后两人如画一样消失在墙壁上。

        “不可能?”雁初摸索着平滑墙壁,没有一丝机括痕迹。

        除了裂魂术,他不相信空河术法有改变时空的能力,即便是星宫族,也只有五行神祗方有此作为。

        想起了琴言的警告:剪香楼机关重重,难以全身而退。看来他们要想把青迁藏起来,就绝不会轻易让他找到的。

        “可恶!”雁初郁愤交加,一拳击到了面前墙上,余力穿透了数道院墙,直接击破了前院一处厅堂,那一室喧闹和光华倏的刺进他悲愤眼里。

        原以为悬阁的逐心而坠是成全了自己,原以为拥有五行神力便可逆天而行。可是今时今日还是如十几年前一样无能为力,相救的人总是救不了,除了徒增心痛之病。

        雁初青衫曳地,垂箫黯然缓行,穿过一间间华丽厅堂的废墟,在无数惊声尖叫混乱里,兀自沉浸在自己哀痛里。

        “啊!星宫人!”

        从废墟中刚刚爬起来的无数裸/露男女,在一身狼狈不堪里,突然又看到了一位华发生辉、神情落寞的年轻人踩着一地废墟乱红,旁若无人的穿屋而过。

        醉生梦死的阀贵们,从未被无理的打断消遣,在最初惊恐之后,腔子里的怒火腾起。几个气大腰粗的贵家子弟摸出身边的兵器,朝雁初轮砍过来。只是,还未近身,连人同刀便被雁初强大气场猪一样弹开!

        雁初方站在了金碧辉煌的第五进大院的天井中间。仰首怔怔望着最高仙人顶,思虑万千,全然没有发觉四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剪香楼连接大院的飞廊上甚至有人惊慌的坠落下来,惨叫不断。

        那些袖口上绣着五朵金花的头牌们,在绣窗后惊慌失措,却也忍不住俯窗多看几眼:这样的男子果真只有天上才有……

        一色装束的护院家丁执着刀剑,拨开人群将雁初团团围住;屋顶暗影里,来自慕瑶宫殿里的行者们也迅速占据了高处,一高一低,剑拔弩张,随时拿捏园中孤立之人的生死!

        院角假山旁,打扮妖艳的绿翘悄悄将身体退到假山暗影里,神情复杂。

        在刀剑如雨落下的刹那,离恨神子如鹤冲天,向着剪香楼最高的仙人顶展羽飞去。

        绿翘紧紧攥着手中帕子,惊呼出口:“守护者!”那不仅仅是星宫人。

        雁初手刚要触及仙人顶的檐铃时,凤栖天方向突然一道金光射来,将他兜头湮没,然后金光连同神子一并消失……

        半个时辰前。

        九天神主站在凌霄宝殿门口。那日护身符异变后,再也没有踏足过。

        他赤足踉跄前行,冰冷刺痛脚底,已有些麻木。

        千年间,身边人渐行稀落,唯有这几十年寻找、培养新一代守护者的时光里,让他复又感觉活人血液的流淌和温度,眷恋着不想再失去。

        他抚摸着指间的五行神戒:那是上一代的守护者死后,回归最初的五行神力凝聚而成,也是曾经的五位神祗留在这世间最后念想。

        尽管代表‘木之力’的他,身体犹存,可是心早在三百多年前枯桃树下,随着璇若的湮灭而死去,又有什么比行尸走肉更让人生不如死,大约便是他此时的心境。

        “涟漪、凰,神护之日已经来了,可是子濯却不知能否活到守望尽头,甚至连指引他们的气力都没了。”

        堡帅将五行神戒抵在唇间,亲吻,双目泪湿:“如果你们还有些许神知在,请帮助子濯将心意神迹给雁初吧。”

        星尊杖虚控掌心,灵芒自杖端展开,将他环绕期间:琉璃穹顶如莲瓣绽放,露出护身符外澄明天宇。

        “金一,无论如何,但我依然坚信你的守护之心不变;保佑我们的继承者!”

        他霍的举起将执戒之手,代表‘木行’神力宝石发出一道耀目光辉穿过穹顶飞向天宇:“祝我一臂之力!”

        木之力穿过护身符消失在死界上,瞬间又自死界反射出一道光芒直射空河凤栖天!

        几乎于此同时,堡帅催动权杖之力,带离护身符转移了时空,暴露的刹那便又隐蔽。

        这一出一动,极其损耗灵力,他握杖跪在王台上,汗如雨下:“雁初,回应我……”

        堡帅的心意借助死界映照在整个空河,并迅速捕捉到了‘金行’之力的守护者,那一刻的交融恰恰就是雁初飞上仙人顶的时候。

        一道骤然自天而降的金光,将雁初带离了剪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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