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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心魔


被青迁无意救助的洛子,正躺在一简陋洞穴里,枕在残火犹存的乌木。

        璇若盘膝坐在他身边,掌心攒出一个方形封印,随着灵力注入慢慢变大;至双手不能掌控时,霍的展臂将封印拉开!

        急剧膨胀的封印迅速盈满了洞穴,又溶入土壁消失踪影。周而复始,他先后布施了三层封印,将藏身处隐的滴水不漏。

        封印外,魍魉噬鬼正无头苍蝇寻找着。

        璇若颓然瘫坐,额头上密布汗珠,他锤着胸口,感觉这颗衰老心脏几乎停竭。

        “想杀我又要救我。”洛子幽幽睁眼,“知晓堡帅又这么年轻,别告诉我你不是离恨天的人。”

        “这是离恨天的神木净火。因为一位九天神子一缕魂魄困在其内,想死死不成,一直燃烧至今。”璇若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搭理洛子质疑,“即便如此,也只能暂时抑制你体内魔力。”

        “果然是九天的人。”洛子冷笑,“很奇怪,总觉得你我很像。”

        璇若恶狠狠扼住他喉咙:“像?像什么?!别拿你那点卑微哀伤和痛恨在我面前班门弄斧。看着让人恶心!”

        直到洛子几近窒息他才松手:“你以为是稀罕这条小命。救你自然是要等同代价的回报。”

        “我巴不得求死,你哪来的信心我会答应?”洛子讥讽道。

        “疯魔倒没让你变傻,不过还是建议你先听听这个交易。”璇若自顾自说着,“我能解开你身上的秘密。报酬是带我回护身符。”

        洛子微怔,片刻笑了:“晚了。拜某个疯子所赐,那点不堪秘密我已知晓,恐怕让你失望了。”

        “你父母?还是那个被杀的孩子?”璇若冷笑,“年轻人,眼见为实。你知晓的不过是子濯用禁印封锢的部分记忆。凭什么断定知晓的就是事实?认定的就是好人?还有发生这一切缘由,不想知道?”

        洛子陷入沉思,似有所动。璇若继续游说:“你疯魔是受暗力引诱才反复发作,但不是主因。你恐怕感觉出诡力不是五行。自己是谁都没搞清就想死,可真对的起你父母呢。”

        “疯魔、奇异诡力和五行之力,你身上至少有三种不同力量共生!子濯血封印下两层神秘封印就是鉴证!”璇若骤然撕开洛子衣襟,双指并拢,将那些封印影子豁都抽出,展示给他看。

        三层封印塔状叠加:堡帅破裂血封印下,还有两层更加复杂的封印禁符!那诡异印符,即便璇若都从未见过。

        “这是?!”洛子猛然起身,因为极度震惊浑身发颤,“我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堡帅从未告诉过我。”

        璇若一把抓住他衣领,悲愤道:“所以我告诉过你,要用心去看这个世,看所有的人,而非意气!”然后一把将他推倒在乌木上。

        洛子伏在乌木上久久未平复。他自小被呵护的天真无邪,在护身符异变前,甚至都不知道眼泪味道,除了偶尔梦魇疑惑,每日快乐无忧的让人嫉妒!

        他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堡帅看到昔时九天上的自己。正是这份眷恋,让他誓死将秘密封印到底,甚至不惜牺牲生魂一次次加固,直到命运转轮失控那天。

        “你不用急着回应。我有足够耐心,等你主动带我回护身符的那天。”璇若忽生天涯沦落的怜悯:这就是作为守护者该付出的代价吗?

        “想知道一切,就放下所有戒备。这创世神木内的灵性,能够进入任何人心底。”璇若最后闭嘴,不再劝说。

        洛子猛地抬起头,瞳孔里的暗重新燃起,净火的压制已经失效!

        璇若惊吓后退,这疯魔超出他预想,如果再次失控将前功尽弃。谁知,疯魔边缘的洛子突然撕开衣襟,求他:“快!”

        璇若大喜,双手祭出灵芒将他悬浮半空,迅速施法将乌木中的精魂神力抽离,注入他胸口。

        随着乌木内精魂神力的消减,璇若嘴角流出血,曲膝跪地,仿佛抽离的不是残木生气而是他的:子濯,即便舍弃这生的最后希望,我也要寻到让你必死的秘密!

        乌木净火自胸□□燃,将洛子吞噬,璇若看到稚子眼里的暗同时消失。他身体重扑在地,亦耗尽了所有气力。刚刚恢复的年轻脸,在昏死中重新衰老……

        在一片幽禁时空里,有凌厉的刺骤然生出,刺穿了什么,一片殷红血蔓延开去……

        然后,洛子猛然惊醒,看到终极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恐怖:眼前所处的‘境’,完全不同于入魔前的梦魇!

        他处在一个秘洞中,一线明亮温暖的光柱自洞顶笔直落下;洞底是清水围绕的红色土坡,被光柱恰好覆满;四周石壁上长着茂密青草,光芒散射的地方甚至开出绚丽野花,潮湿雾气不断自泉缝里升起。

        洞底潭水清至无鱼,能看到自己镜像又似乎深不见底,让洛子更加确定是穿过重重禁印进入的一个‘境’!

        只是这个境如此真实,甚至能感到阳光温暖和风息,真实的让人毛骨悚然!在他所有认知里,即便是堡帅都不能营造出这样真实的‘境’。

        红色土坡上生长着一棵高大的黑色荆棘树,直触洞顶!那不是人间树,是灵力凝结的幻树。

        树身布满了漆黑的棘刺,闪烁着金石光泽;在仙境般洞穴里,这棵诡异树十分突兀,让人极度不适。

        洛子心口感到烦闷:铸境人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造棵魔鬼树?这种‘仙’‘魔’的极度反差,让身处其内的人渐感崩溃。

        “你不该来这里……”突然秘洞响起一个声音,极其微弱。

        荆棘树后!

        洛子刚一移步,身形就骤然出现在树后,这个‘境’竟能逐意随形?那时他无暇细究,等后来明白过来这个细节后,只剩下了痛不欲生。

        洛子抬起头就僵住了:一个人被钉在树上,数根尖锐的刺穿透了那瘦弱单薄的身子!

        胸口那根致命的刺,似是破胸不久,刺尖犹淋漓着血,一滴滴坠落到土坡上。那土坡的红色竟是这个人的血染的!

        “你是谁?”洛子又惊又惧:无论是谁,遭受这非人酷刑,即便无间也不过尔尔了。

        长发垂落遮着那人面庞,仅露出一线血迹下颌。酷刑下的人还有一丝气息,双唇微微翕合:“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什么叫我不该来?你好像认识我?”洛子靠近,刚伸手就触到了一个结界!

        碰触光痕上下沿着荆棘树传播开去,引起一树棘刺震颤;也就是说,这个结界厚重的封印之力如一泓深水将人淹没其内,不仅是表面罩护!

        “这是什么鬼界?!”洛子惊道,这诡境依然超出他想象。

        男子被刺穿手心,手指微动了下,虚弱劝道:“你动不了这个界。离开这里,洛子。”

        “你,竟知道我的名字?!”枫树下惊人相似的问候猛然炸裂在洛子心里。

        男子朱唇微张,似是知道了无意之失,一时无语。

        “呵~”洛子突然自嘲冷笑,“曾经当我瞎,现在又当我聋吗?我就那么蠢笨的甘让人玩于鼓掌?”他手间攒集起灵力,运势要击向结界。

        “你会死的!”男子太过激烈猛然吐血,随着身体颤动,散乱长发荡向一侧,缓缓抬起头,露出了掩藏容貌。

        那个人的容貌依旧如故,刻骨铭心!

        “青迁?!”洛子手中的灵力如散沙自指间流逝。青迁带着幼时清晰影子,只一瞥,他便认出了。

        曾经魂牵梦绕数的求而不得、入魔入疯的愧疚不舍,在无数失之交臂中终于不期而遇,兜兜转转竟在原点!

        这个影响他一生命运的人竟被封在自己心境中,受虐在至臻酷刑里?!

        “对不起。”青迁的脸极其苍白憔悴,衬得睫羽愈加乌黑,甚至能看到根根分明的纤长。

        他看着因为极度震惊而僵硬的洛子,有些心疼:“一直害怕你来这里,如果可以,真希望你我从未相遇。可是,命运转轮已非我能掌控,尽力阻止了,终究还要伤你……”

        “所以呢?”洛子无语泪目,其实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们陌生又熟悉,并非近乡情怯,只觉两人间的迷障越厚;他眉心缓显出土行神印,突然出手重击向结界!

        五行之力淹没秘洞,有一瞬间这个可怖的‘境’仿佛消失了。洛子被反弹到石壁上,那厚重结界上有数道裂痕蔓延,像琉璃盏上生出的纹理。

        他胸口白衣上同时洇出数道血痕,纹路和结界上的一模一样!随着一口黑血呛出,身体离壁坠入了谭水。

        青迁无力闭了眼,叹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愧疚的不该是我吗?因为我才是罪魁祸首。”洛子爬起身,仰望树上人,忽然醍醐灌顶般明白了那些迷障纠葛其实源于自己,尽管这个源于他现在依旧不明就里。

        “不是。只是你离开,才是真的帮我。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青迁垂首,似乎不想再过多交谈。

        “是吗?那么告诉我:为什么每次相遇都是别离?告诉我一切,包括你是谁?”洛子惨然一笑,“我是不是在你们所有人眼里就是个傻子?若真是傻子就不会将梦中人当真,就不会疯魔!”

        “其实这是命。”洛子飞到青迁眼前,触摸结界裂痕,痛心道,“可就算是傻子,也知伤也懂悲。我欠你的,历历在目。”

        “不是你的错。”青迁抬眸,眼尾已红,“沧彻利用魇境窥视你儿时记忆,我本想阻止,可……。没有人会责怨你。”

        “阻止我知道真相?如果不是被那个魔头逼入疯魔,我也不会走到这里。你看,这酷刑就是我心境,避无可避。”洛子自嘲,“当年欠你条命,我不贪心,就想还清罢了。”

        青迁深望洛子片刻,忽然冷然道:“你想多了。这亘古禁印岂是区区五行之力能为的!如果只是想弥补儿时过错,那大可不必劳神费力。这也是我想让你离开的原因。”

        “什么意思?”洛子不解。

        青迁叹道:“因为我,根本不是那记忆中的小青迁!确切的说,我根本不是青迁!”

        洛子胸口忽然烧起一团火,身体像片纸渐渐燃尽,即将消失时,他嘶声问道:“那你究竟是谁?!”

        一切又回到了枫树下的原点,他还是一无所知。

        秘洞恢复了往昔死寂,窒息静谧里,唯有刺尖的血一滴滴落下,染透了土坡。树上人无力垂首,一滴泪珠沿着下颌弧线坠下高空:“我,谁都不是……”

        洛子怦然坠地,吐了一地血。乌木净火如同潮水退却,衣裳完好如初没有一丝灼痕。

        他眼神痛苦至极,僵硬撑起了身子,除了胸口锥心的痛,感知近乎麻木;心境内外的人都深陷炼狱,无缘无份,却纠葛成殇。这根被迫扎在心上的刺,终究是要拔掉。

        “收获颇丰?”一脸老像的璇若依墙打坐,刚调理完气息,“看来我这报酬有指望了。”

        洛子迟缓收回心神,方抬眼看了下那陡然衰老下去的人,显然因为灵力极大损耗至此,矮小虚弱有些可怜:“不为善心却做出这么大牺牲。如果我不认也是竹篮打水。敢下这么险的注,你的执念够深。”

        “所谓执念,不过事不同境相似,我只是深有同感。我执念你知与不知,没有意义。我帮你,不过是看不惯子濯的所作所为,怜悯天涯同仁而已。”说完,他紧握拐杖,废了十二分的气力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向外走,“至于回报,从不强求也不侥幸。”

        洛子望着他背影,许久叹道:“堡帅……,也许是时候回去讨问了。”

        璇若无声笑了:看来一切还在预想轨迹上,这个稚子终是觉醒了什么。

        他出手收回封印,木门重现,回头嘱咐道:“残城的妖魔鬼怪多,即便你是守护者,刚刚复元也要多加小心。而我没气力带你出去了。”

        璇若试探着洛子的反应,阅尽人世数百年沧桑,他已太明白什么是先舍而后得、放长线掉大鱼的道理。多愁善感,无疑是这个稚子最大的弱点!

        果然,身后有残土震动声响。洛子一臂擎起,掌心一道灵芒直刺洞顶,强大的土行之力穿透厚重残土,射出北境荒凉的地面直至云边才消失光痕。

        笔直一条隧道自洞穴直通地面,没有一点土石碎屑落下。隧道形成之际,无数被凡人挖掘的隧道却被重新填埋,满头小辫的壮汉被一股泥石流冲出了自家的半夏屋,坠下高高的之字梯。

        一方残土就像一幅骨牌,在守护神力下被轻易重洗,掌控指间!

        璇若咽了口唾沫:那原本属于他的力量,也曾经在抬手举眉间沧海桑田、风云变色。而如今,赌注了最后一点神力,连样貌都不能维系,他忍不住摸了下脸颊,顿感悲凉。

        洛子沿着隧道飞身而起,倏忽消失,一句话都没留下。

        “我赌输了?”璇若呆呆的看着一线天光落地的光斑,似乎有新鲜空气吹进窒息洞穴。

        难道那个稚子的心性拿捏错了?璇若涌上深切哀伤:数百年压抑在这墓穴般腐烂空气里,早已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原本以为孤注一掷的赌注总能有一成胜算,现在稚子决绝离去,已经无需再说什么。

        又一次被人无情抛弃!

        第一次,璇若感到这个腐烂他尸骨,又重铸他血肉的地方,狭窄局促的让人窒息:子濯,我终究是要腐烂在这里,腐烂在你永远不会知道的地方,一如最初。

        正当他绝望等死时,笔直隧道里飞出一道灵芒将他缚住,拉着他飞离了洞穴,

        脚下的隧道随着飞升,不断闭合掩埋。

        他被重重摔倒地面上,洞口闭合如初,仿佛数百年光阴被永远陈埋地底,仿佛数百年他生死困顿中的挣扎不过是一场噩梦!

        梦该醒了,醒来的人,总要完成未尽的事——

        “你不是想回护身符吗?”洛子望着如血的残阳道。

        璇若站在洛子身边,两代土行神衹并肩而立,望着沉向北荒深壑的血阳,各怀心事。

        “为什么?你可以不认。”

        “你也是个谜团。何况以你现在残败,若敢对族人肆意妄为,我随手就能灭你,何惧?”洛子不屑。

        璇若大笑:“敢赌敢认!这一点我们倒真有些相似。放心,我去护身符为求个死能瞑目罢了。没想怎样。”

        洛子转身:“你最好记住今日话,否则我必会将你重新埋进这残土!”

        璇若望着洛子身影,先前那个落寞软弱的稚子一昔间坚强许多,或者只是恢复了他应有的样貌。像极了一路走来的自己:想柔弱却失去了依靠肩膀;想居安一所,却大厦倾覆。迷失在谜团里,折磨耗尽一生。

        璇若心生感慨: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可惜从此后,命运转轮再不由你。子濯,我又来了。而这一次,该是一切终结的时候了!

        他紧握拐杖大步追上去。身后残土里,有数顶魍魉斗篷露出:“他终于有所行动了,不枉主人一番心血。”

        “不疯魔不成佛!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激将法,也只有我王能筹谋出来了。”有个魍魉感叹。

        残阳如血潮,退进千塬万壑的荒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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