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拥有你的来时去时路
“知道我是大人就好!”
邬山月说完,鬼祟地撩起了一捧水,忽地泼到了摩勒的脸上。
摩勒只愣了一下,擦了擦,并没反击。但眼见又一捧水被撩起,他也不傻,自是急忙列身躲开。
由此这捧水便没再泼过来,只是眼前的小姑娘已是撅起了嘴,一脸失望道:“完蛋了小哥哥,你竟然怕水,那水路岂不就是死路了!”
她还真不是因为奸计没能得逞而找台阶下,说完,小脸儿一耷拉,垂头丧气,直接变成了一朵被晒蔫了的小花儿。
思维跳跃得太快,摩勒还反应了一下。琢磨琢磨,捋顺了,才歪过头来逗她:“我躲又不是因为害怕!告诉你吧,我是属蛇的,你说能怕水吗?”
晒蔫了的小花儿立马又昂然了起来,忽闪的大眼伶伶俐俐:“意思是你的水性很厉害?”
“嗯……这么跟你说吧,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可能就是闭息功夫还不错,在水下潜个两三天没有问题。”
“两三天?!”邬山月惊讶得眼珠儿都直了。
摩勒终于可以很自豪地点了点头。
“两三天都只是还不错啊……而且我知道这里面肯定还有谦虚的成分。天哪,小哥哥,你是有鳃吗?”
“哈,当然不是。”摩勒被她那崇拜的眼神勾得实在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因为小的时候师父总带我去潜水练功,久而久之,糊里糊涂,我就练得还不错。相比较其他的……可能闭息功是比较笨的功夫吧。”
“才不是,那是个很厉害的本事!”邬山月尤为郑重地直点头,忽又一顿,转而跟着挠起了头:“可灵宝玄门不是在山上吗?怎么你家师父却反其道而行,难道是志在训练出一支水下战队?”
“哈哈,不是啦。”
摩勒被她逗得连笑,第一次在对人说起自己的拙处时没有惭愧之情在脸上和心里作祟:“师父他只带我一个人,毕竟其他的师兄弟们拳脚剑术都胜于我千百倍,我想他老人家是不愿见我一无是处,才让我练了些别的吧。”
“哦,那他还挺懂得因材施教。”
“师父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说到这里,摩勒不由地想起了幼年时在师父的身边,自己就像个小地瓜一样,绕着,缠着,幸福着,脸上也就跟着呈现出骄傲且又感激之色。
邬山月看在眼中,难说心里没有羡慕。酸酸的滋味都冲到了鼻头,她赶忙揉了揉,又好奇地问道:“那新娘子呢,是待你第二好的人吗?”
摩勒恍了一下,赶忙扭头看她。见她面带笑意并没有吃味闹别扭的意思,这才又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寻了个比较合适的回答:“嗯……其实我们山上的师兄弟们,彼此间感情都还不错。”
“不是吧,我感觉那个姓天的,对你就很凶啊。”
“呃……我师兄这个人比较严肃,不苟言笑而已。”
邬山月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一样,他的凶还有凶煞之气!”
摩勒也忙摇头,还摆手呢:“不不,你想多了。他是大师兄嘛,肩上的担子比较重,说话做事都要从灵宝玄门的整体利益出发。我那几次还都是有错在先,他厉害一些是应该的。”
“可是他对新娘子也不咋滴啊。”
提到南宫瑶华,邬山月眉头蹙得更紧了,为其出头的意味竟比对摩勒还浓:“你可是跟我说过,女孩子的婚嫁是顶天的大事!那个姓天的明知道新娘子钟情于他,却还要亲自送她嫁给庄友新那么个挫货……这也算关系还不错?这简直是有深仇大恨呐!”
这点倒是说到了摩勒的心坎上。遥想当日,即便不知道庄友新的人品那么次,但对瑶华而言那就是个绝对陌生的男人。如此不就是盲嫁,哑嫁,昏嫁?师兄又为何要极力促成这种婚事?他不明白,为此争过,吵过,甚至还闹过。不因私心私欲,仅是同门之情也不能袖手旁观。却不想到头来,不过是换得了师兄的一句“你懂什么是大局为重”以及师姐的那句“全凭师兄做主”。而他便由此成了整个珞珈山上的笑话,一个痴心妄想的野蟾蜍。
见他凝重了眉头,邬山月又探求地问道:“难道也是从灵宝玄门的整体利益出发?你们偌大的门派,用牺牲一个女弟子的幸福来赚取利益,怕就不仅仅只是凶了哦……”
“当然不是!”摩勒严口否认,可他也解释不清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只能先把场面话拉了出来说:“这就是我师兄与师姐之间的事情,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我们怎好妄加揣测?”
“你生气啦?”
见摩勒没回答,她火速将话头转了过去:“我又不是说你们灵宝玄门不好,它能养出你这么好的人,即便大师兄次了点儿,瑕不掩瑜,也是世界上最好的门派啊!”
说完,她还把脑袋探到摩勒的眼皮子底下,非要人家正视她诚恳的态度。
摩勒真是对她来不了气,宠溺地糊了糊她的脑袋,扶她坐好,随口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师姐倾心于我师兄,你才见过他们几回?”
“不被隐瞒的真相,那瞎子也看得出来啊。新娘子瞅那个天什么的眼神,就跟我瞅你的时候一样,都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她的情话总能见缝插针。
摩勒听多了,依旧次次禁不住地脸红,心里却开始了偷偷欢喜。
“哎呀,说他们呢,扯你我干嘛。”
邬山月却正经了表情:“那你还喜欢新娘子吗?”
摩勒愣了一下,多年来的情感怎能轻易改变?但如今细想起来,那是男女之爱吗?或许只是对美好事物的倾慕,毕竟师姐太值得被倾慕了。
“我永远都敬重她。”
“那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每一个字都很郑重,但又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毕竟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在他的心中一再地被确认过,他又怎会与她牵手,与她相拥?
邬山月的笑容再次绽放开了,笑得温柔又甜蜜。这也很简单,不过就是把她心里的感觉呈现在到了脸上。
眼见得她又要往人怀里黏,摩勒突然猛一拱手,一副等候差遣的架势:“大人,不是在研究水路的问题吗?我们会不会跑题了太久。”
“嗯?”邬山月眨了眨眼睛,咳了一声,端出了大人的派头:“那还不是因为刚才的问题关系到了顶天的大事,急需插进来先做研究嘛!”
“哦……”摩勒佯作恍然大悟,再作好奇探问:“那现在轮到说水路了吗?”
“当然!”邬山月高扬了一声,末了还得补上一声“哼”。呼呼站起身,捡了块稍大些的石头,凑手扔进了水里。
伴得一声扑通,“嚯,好像真挺深。”
她伸着脑袋往水里探看,摩勒忙扯住她的腕子谨防她栽进去。再待她回头时,那小脸儿又拧巴上了:“真的很深,而且水下肯定漆黑一片,不比陆地能辨方向,你入水之后迷了路可怎么办?”
“这就是活水的好处啊!到了水下只需要保持逆流而行,就定然是出口所在。”摩勒显然对水下的世界很有认识,话音里也都是自信,但他还是习惯地把意外也说清楚:“当然,因为不知道距离如何,万一到了闭息的极限还未抵达出口,咱们就要直接水葬了。”
“这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邬山月站起身来,晃悠悠踱着步说:“那个死老头儿既然敢称此为出路,定是有把握自己能安然地出去。你都至少能在水底呆上二三天了,肯定比他强,只要辨对了方向就一准地能出去!”
摩勒对此很认同,认同到了难得的没有说“不”,而是很确定地点了点头。只是略一思忖,再瞧向邬山月,又轻地笑问道:“怎么只在说我一个?快聊聊你的水性如何!”
“嘿嘿……”一声笑被邬山月拖了老长的音,她又蹲了过来,巴巴地瘪了瘪嘴:“我比你小三岁,你属蛇,那我就是属鸡的呗。你见过有鸡在水里……畅游的吗?”
摩勒愣了一下,神色即刻换了认真:“你是完全不懂闭息吗?”
“怎么可能?小瞧人了是不是!”邬山月满不服气地挠了挠腮边,到哪儿都能给自己找道理:“行走江湖之前肯定要首先掌握点闭息的本事,不然遇到打不过需要装死的时候怎么办?而我的闭息功就将将够装死的时候用,毕竟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长有鱼鳃!”
“哦,那就行,够了,我可以在水底帮你换气。”他说的是这么不加思索且理所当然。
邬山月立马精乖地一笑:“怎么换气啊?”
她小脸儿已经凑到了摩勒的脸颊边,轻呵出一口气:“小哥哥,先示范一个给我瞧瞧?”
这暧昧的腔调绕到了抓人心肝,摩勒的一颗心几乎从胸腔里跃了出来。脸通红不说,周身的毛发也痒得要根根脱落,甚至腿木脚麻动弹不得,只剩下了偏过头去,幽幽怨道:“你总闹!”
“这哪能叫闹?这是求知精神!毕竟不清不楚,回头到了水底下我不知道怎么配合你,怎么办?”说罢,小嘴儿就撅了过来。
摩勒只得抬手遮挡:“哎呀,不用你配合,我……我会弄的。”
“哦!”
邬山月竟然真就直接撤了回去,摩勒都愣了,探眼瞧她。
她咂吧咂吧了嘴:“算了算了,不学了,反正也用不上!”说着抬了一下受伤的胳膊,挤出一抹笑:“折翼了,陆上都难扑腾,更别说下水了。”
“哦,不着急,等你养好伤再说。”他依旧是不加思索,因为理所当然。
邬山月却是惊呼:“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不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去做吗?”
“可我总不能一个人先走啊……”
“怎么不能?你有急事儿,我又没有。你先出去忙你的,完事了之后再回来接我就好了啊。”
摩勒的背脊微微一紧,略有失神地问:“你不怕我一去不回头?”
邬山月当然不怕,闭息功夫都是其次,她还有小川呢,在天空翱翔可比潜水轻快多了。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而是眼波一转,笑出了酒窝:“你忍心一辈子都不见我?若真是那般,我也没办法,就在这儿等到地老天荒,等到人老珠黄呗。”
“我自是不忍心,可是我担心……”摩勒却赤诚得依旧,诚恳得非常。
他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我先前也告诉过你,我是个挺没有用的人。即便九成九能成的事情,到我这里就总能闹出那不足半成的漏子来。就像这次所谓的要紧事儿,其实就是答应了师姐要在本月初三抵达凤眠山与他们会合。结果你看呢,都已经到地界上了,我还能掉到这里来。”
“那你担心的是什么?”
“倘若我能活着,我一定会来找你。可我怕我会死在水里,或者刚到岸上就死了。如果有机会遇到个好心人,告知你之所在,托他们来营救倒还好,但我万一是悄无声息地死了呢?届时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你可怎么办啊……”
邬山月静静听完,瞅着他,奇怪的感觉萦上了心头。
她在扪心自问,倘若与摩勒调换了位置,自己会考虑这些吗?
她或许不会,因为生死在她看来根本没有设想的必要,况且还是别人的生死。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同,让摩勒这个听起来有些好笑的担心,又透得那么动听。
邬山月故意笑得随意:“小哥哥,你杞人忧天了哦,你该往好的地方想一想嘛。”
摩勒摇了摇头,如果杞人忧天为的是他自己,那当然没有必要。但如今忧的是她,便成了必要中的必要。满脑子都是万一,他不怕自己孤苦,却很怕她会伶仃。
弯腰将邬山月扶了起来,他挠了挠眉梢,佯作轻松地说:“我还是先在四下找找看,保不齐会有别的出路呢。”
“倘若没有呢?”
“还没找呢,怎么就先倘若了?”
“就是想先问倘若!”
“那我留在这里陪你一百天。”
“可你已经答应了新娘子,你们有约定的时间,等不得这一百天。”
摩勒轻出了一口气,笑道:“师姐很了解我有几斤几两,也习惯了我的一无是处。她从来不会将一件事情的成败压在我的身上,我对于他们而言也一直都是可有可无。”
话一说完,他嘴里都觉得泛有一股苦涩涩的味儿。
但他不怨瑶华,不怨任何人,谁让他本来就是那样呢?
邬山月望着他,忽而心酸,继而吃惊,吃惊自己竟然心酸起一个不参与的角色。再一思忖,她又释然了,直接承认,她已经参与了进来。
拉过摩勒的手,她指尖轻轻,声音朗朗:“可你想证明自己,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一路上都那么急!”
摩勒耸了下肩膀,反握住了她的手,轻飘飘地笑道:“但是相比较证明不证明,我现在更想……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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