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感君一回顾，思君朝与暮
在摩勒看来，小禾没有任何理由欺骗他。能抄近路去往巫医谷，他还得对人家千恩万谢。
可心急如焚已经让他顾不上了风度，步子越走越快，竟把领路人抛在了身后，满脑子只在恨自己没能长有一对能飞翔的翅膀。
临出村口的时候，几个在路边掰玉米聊天的农妇忽地就瞅见了这么一个陌生且又极其漂亮的小伙子。
真好看，不说模样，但说气质和身条，就是跟村里扛锄头的糙汉子不一样。
农妇们也没敢真凑过去，就是交头接耳激动地品评，全图个嘴头上的热闹。
但紧接着看到了小禾一路小跑地跟了上来，她们赶忙丢下手里的棒子，一股脑地全围了过去。与前天的卖力嘲笑不同，她们像是彻头彻尾地换了个人，一个个全对小禾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熟络与亲善。
“小禾妹子，你的脸好了呀。”
“比之前还漂亮了呢。”
“那个教书先生亏死喽，这么好的媳妇都不要。”
“小禾妹子，婶子给你再相个更好的，保准能让你满意。”
……
小禾被围得脱不开身，赶忙踮着脚探头寻摩勒：“大哥，大哥……”
听这一声唤，摩勒急忙回头，稍有定足，眼神中的焦急穿破了人群。
小禾感受到了目光，心里突突乱跳，小声且又扭捏地念道：“大哥，你等等我呀。”
这声音摩勒是没可能听清的，但围观的村妇们却听得清楚且又明白。
都是岁月里的过来人，这话哪里还需再多问，她们很自觉地就把路让了出来。
小禾轻轻丢下了一句：“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然后小碎步地追上了摩勒。
农妇们齐刷刷瞅着他们远去，久久没把眼珠子收回来，直到再也瞧不见人影了，才有一人点破了题：“不守妇道！”
“可不是嘛，一个被休弃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就是，换个稍微有点脸皮的，不说一头撞死，那也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啊。她可好，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勾搭上了一个。”
“丢人！”
“现眼！”
“走了才好，留下给咱整个村里抹黑。”
“肯定没有好结果。”
……
数落小禾成了她们此刻最正义的事，或许她们忘了谁是受害者，更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女人。
小禾虽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但平日里听过太多的类似，或多或少也就猜到了一些。可也正如她方才所说，她离开了，不会再回去了，那么又何必回头去想属于过去的闲言碎语。
她跟在摩勒身边，明明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却又像是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抚慰她的内心。一种安心的感觉，好像前方无论是刀山火海也会变成平路和坦途。
两人离开了主道，转而由小禾走在了前面带路。
弯弯绕绕之下，路越走越窄，渐渐也就没有了道路的模样。
摩勒毕竟是个江湖人，本事再不济，爬山过河对他而言完全地不足道也。只可怜了小禾一个采桑织布的姑娘，攀石过水真就是费劲又尴尬。
摩勒即便心里急不可耐，可眼瞧着这样一个与此事全无干系的姑娘为了帮他而落得如此狼狈，他又怎能不心生愧疚？
眼见四下乌云欲合，颇有雨意将至之兆，他直接拦下了小禾说：“小禾姑娘，不如你就送到这里吧。你指个方向，下面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你还是赶快趁早回去吧。”
小禾忙地连连摇头，心中千般不愿，嘴上也有道理：“可这种山路挺复杂的，单靠说，我怕说不清楚。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反倒更耽误功夫了？小月姑娘被人掳了去，那保不齐就是……是……是危在旦夕啊。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又怎能安心的一个人回去？”
这话确实在理，摩勒听完还深感如此一个农家姑娘竟也有这般肝胆相照的侠风，当即拱手道谢：“那就再次劳烦小禾姑娘了。”
小禾侧过面庞，腼腆地点了点头。她完全没有因谎言而心虚，也没有考虑过被揭穿后会面对何等的不堪，她只贪恋着这一时这一刻的相伴与同在。
二人又加紧了步子，摩勒更好像是不知疲累，越走越有劲。
“大哥，翻过这座山就是巫医谷了。”小禾也在由衷高兴，笑容质朴，配着她的小身板更显得出一份倔强。
摩勒再次想开口让她回去，她却先走快了步子：“大哥，快走啊！”
或许这真是一副无私的好心肠，摩勒想着自己该敬佩才是。
然而那片乌云既然已经卷在了空中，便不会毫无作为就消散而去。待他二人行至半山腰，淅淅沥沥的雨总还是洒落了下来。
没等摩勒开口，小禾又是抢先地说道：“大哥，这点小雨不打紧，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的要紧。”
摩勒只得将劝其回去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挂碍邬山月的安危实在不愿在路上再做停留，只得怨自己太自私，又对小禾再三的道谢。
可恨的是这场雨丝毫没有心肝，完全不管人情，卯足了劲是越下越大。
摩勒回头看到小禾顶风冒雨艰难前行的样子，良心终于又过不去了，稍一缓步子，“小禾姑娘……”
可他的话才刚打了个开头，小禾因为抬眼看他，一不留神踏上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叭”的一扭，就摔坐在了地上。
摩勒吓了一跳，忙折身来问：“小禾姑娘，你不要紧吧？”
小禾弯出笑容，直说“没事”，可她撑着地，多次勉强也没能站起身来。
她“呵呵”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前头：“翻过这座山就是巫医谷了，大哥你着急就先走吧，不用管我。”
“那你怎么办？”
小禾低下头，轻轻道了一声：“我没事儿……”
然而摩勒怎么可能把一个姑娘就这样丢在了半山腰上，然后自己离开？更何况人这姑娘还是因为帮他而受的伤。
于情，于理，于他的人性，都万不能做出这等事来。
可他的月儿，他的心爱，他的心心念念，正在前方的山谷中，或许就在经历苦难，他更不可能耽搁在路上滞步不前！
“小禾姑娘，如果你不介意，我背你走。”
小禾略有吃惊，茫茫然地抬眼凝望上了摩勒的眼睛，不禁心下蠢动。她抿了抿唇，快快地点了点头。
摩勒忙把背上的长剑转挂在了胸前，躬身下蹲将小禾托上了背。再起身时，他脚下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小禾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件长衫，支开来撑在了摩勒的头顶。虽然杯水车薪，但多少也能挡住些风雨。
摩勒看也没看，只是修养的驱使让他连忙道了一声谢。
可转念他就不禁想起了那一日也是在一座下雨的山头，邬山月追上他，在他的眼前撑起了一把花伞，还让他品评是否好看。
心上人那一刻的笑颜再次在他的心里绽放，清晰又深刻，仿佛人就活灵活现地在他此一刻的眼前。
他不由地轻轻一笑，但转瞬便是清醒。幻影不为真，他知道自己得加紧步子去抓住前方的现实。
可这转瞬即逝的微笑却让小禾清晰地洞悉到了，以为这是源于自己为他撑衣挡雨的举动，便是不禁地心儿一荡。
她本就仰慕摩勒，第一眼就是，能够同行已是说不出的感激，此间竟还可以俯在他的背上……即便欢喜能藏住，笑容已是自由地挂在了脸上。
可没一会儿，她又发愁了，心里呆呆地想：“大哥心心念念的都是小月姑娘的安危，倘若让他知道小月姑娘已然身遇不测，他如何能承受的住？届时我……我又该怎么办？哎，如果可以，我真该替小月姑娘去死。那样大哥便不会伤心，保不齐我还能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丝的影子。那么日后他即便是忘了我的样子，总可能还记得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人呐。”
想到这里，她不禁地哀叹出声。
摩勒听了这声叹息，以为是自己颠簸了她，忙展了展肩背又挺了挺腰，轻声说道：“你只为自己挡雨便好，不必管我。”
小禾愣了下，心间又一暖，腼腆地轻声道：“没事儿，都是顺便了。”
摩勒也无心坚持，只想着要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行路的腿脚上。但毕竟温柔和谨慎是融在他骨子里的修养，张口间还是提醒道：“那你还是要抓紧一些，等下就要下坡了，万不可从我背上跌下去。”
小禾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臂弯紧了一紧。因为一份顺势，她犹豫了一下便试探性地将脸颊贴靠在了摩勒的肩膀边。见其并没有说什么，她的心里不禁地盈上了快乐，也翻出了另一番的神往：“既然时光不可倒转，悲剧不能逆流，我又可否代替小月姑娘照顾大哥的余生呢？”
思至这里，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是连连摇头，想把这荒唐的痴念甩出脑袋：“不不，不行不行，我如何能配得上他？”
可转念又一想：“我又不求他能给我什么，只是想呆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也可！能伺候他的饮食起居便是心满意足，若还能有幸为他排忧解难个一二，更将是老天爷对我的无限怜悯了。”
然而祈望和贪婪本就很难区分，更都有一种不尽拓展的能力。
一个人的想法一旦开启了第一步，就会忍不住想要第二步，等有了第二步，又会想着或许还能再迈出下一步……
小禾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足以心安理得的理由，紧跟着前一晚摩勒与邬山月比肩坐在院中赏月的情景就涌入了她的脑海。于羡慕之际，她偷偷地在心里将属于邬山月的画面换成了自己……虽有一瞬的心虚，但幸福感更能让她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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