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掣肘
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前的宝座上,着一袭绛色缎绣牡丹蝴蝶纹夹氅衣,金线宽袖边的太后正襟危坐。
她一双眼眸炯炯,不紧不慢的俯视着视线内的一切风吹草动,仿佛在她的面前是任何人都无法藏住心思的。
皇帝上前行礼问安后,落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
褚湉也不声不响的退居他身侧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始至终没敢抬眼去瞧什么。
“皇帝今儿个看起来面色不是很好啊……是不是没歇息好?”
褚湉小心翼翼的一抬眼,心里还在想,一早起来见皇帝明明神采奕奕,怎会突然没了精神。
皇帝略略怔忡,无意识地抬手,才要触碰到自己的脸颊时,又缓缓将手放下,牵出微微笑意道:
“只是近来睡得轻浅,有些倦乏,不碍事的,皇爸爸昨日睡得可好?胃口可好?”
太后点头而笑,缓声而道:“我都好,就是你啊……”她轻叹,仔细且慈爱的凝视着皇帝:
“你打小儿就身子弱,记得刚进宫那前儿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的,可还偏偏闹脾气嫌苦不吃药,我总得求着哄着吓唬着才勉强服了,这一路过来眼前你依旧是清瘦,怎么叫我不挂念着?赶明儿叫太医院开些补药,早晚服着,不能怠慢。”
皇帝许是被她这一番话说的感触于心,又是点头称是,又是惭愧自责,他也只能随情势而下,按步就班了。
“这全国的秀女名册都已上报,昨儿翻了翻黄历,叫钦天监挑了几个不错的日子,选个临近的就作为大挑的日子吧,我呀,还得亲自发道旨意,免得他们这帮子人不上心。”
皇帝觉得尤为刺耳,却不得不面呈笑意,正了正身子道:
“凭他们怎敢不上心,您多虑了,这阵子也劳烦您如此操劳,但终归这些事务子臣不方便亲自过问主持,只有您来替子臣分辨把持了。”
“瞧你,终归是年轻,提到立后册妃到还羞了。”
皇帝看似尴尬的扯动了一下嘴角:“您就别取笑子臣了。”
褚湉候在花梨木透雕葡萄纹落地罩旁,陈年普洱的茶香醇厚一时间荡在鼻端,只闻太后放下茶盏,问道:
“昨儿的折子皇帝可都瞧了?”
皇帝脸上有几分欣喜,笑着道:“您可是指北洋水师昨儿在威海卫正式成军一事?”
侍奉敬烟的宫女跪在一侧,太后幽幽的吸了口水烟,不紧不慢的道:“我倒不是说这个,难道折子没送去皇帝那儿吗?”
她说着,吩咐敬烟的宫女退下,伸手翻着几案上码放的本本奏折,嘴里道:
“奏事处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想是漏送了,又怕你怪罪下来,就索性先送这儿来了,这帮奴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她自顾自说着,少时抽出一本奏折递与皇帝,皇帝双手接过,打开细看,太后面上平常,向着他道:
“李鸿章举荐任命丁汝昌为北洋水师提督这个折子,皇帝怎么瞧?”
皇帝合了奏折,放于几上,略略思忖了片刻,不由分说:
“当初朝鲜壬午兵变,日本借机出兵干涉,我大清派丁汝昌率舰抵朝,擒获李昰应立下战功,曾授天津镇总兵赏穿黄马褂,是颇具将帅之才……”
太后点头道:“我也是看在他这一点上,加上李鸿章在朝多年阅人无数,既是他认可举荐,想必不会错。”
“只是……”皇帝面带犹豫,随即道:“闻早年此人曾加入过太平军,后投降湘军拨入淮军,一直在李鸿章麾下参与海军建设,子臣记得曾召见过他,只是那时子臣尚且年幼并未有诸多印象,此人战绩虽有,骁勇善战识弓马,只怕是不算精通海战;子臣以为,海军提督一职非阅历多年,深谙西法之水师官不可,还是需慎重任用。”
褚湉虽不懂,但是从心底认为皇帝说的有道理,毕竟是事关紧要的职务,但是太后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却十分在意皇帝的一番言语举止,她表情严肃,声调却很平缓:
“你倒是有番见地,但是这丁汝昌从事海军事宜多年,也曾出洋,有过临阵经验又有过见识,阅历是够的,我以为这北洋提督一职目前看来也就他能胜任。”
皇帝听她这话,似乎并不想妥协,紧接道:
“此事还请皇爸爸三思后再重新作定夺,外邦已是虎视眈眈,万一有什么变故……”
“他必是有临阵经验,可海战不比陆战,不能同日而语。”
“我就不信,那些蕞尔小国的海军能和我大清北洋水师抗衡!”太后怒道:“皇帝莫要长了别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皇帝还想说什么,太后不耐的道:
“李鸿章也说了,此后京师东面临海,北至辽沈,南至青齐,两千余里间,一气联络,形势完固,皇帝安心便是,莫要作多余顾虑!”
“这折子我准都准了,再没有驳了的道理,你年轻气盛,朝堂用人等种种政务,还生疏稚嫩,眼下这事就这么定了。”
既然决定了还偏偏问人家意见,意见相悖又来这一套,褚湉觉得瞧这折子一准儿是她的主意故意滞留的,丝毫不打算放手任免朝臣的权力,此次不过是形同“通知一声”征求意见只是表面而言,不知道皇帝亲政后她又会使出什么招了!
眼看着皇帝的眉宇间似是有些嗔怒,茶晾在一旁不曾喝一口,太后目的也达到了,敛了不耐,淡淡的道:“行了,我差不多该去遛弯儿了,皇帝跪安吧!”
皇帝应声跪安,带着气儿出了储秀宫,一路上始终沉默。
待他去前殿处理政务之时,褚湉在寝宫门前正准备和雨蘅一路去御膳房查看晚膳,吩咐御膳房多做些精巧美味的,再做些滋补的药膳。
可还没等动身,齐顺便找到他,想借一步说话,褚湉只让雨蘅携了雪芜前去,又打发侍守的人先退了。
眼下没旁人,他看着齐顺一脸苦恼模样,道:“趁这功夫,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齐顺自是叹了叹才道:“本来我不想,也不让多这个嘴,可我是真心心疼万岁爷,万岁爷看重姐姐,那份心意我是瞧得真切。”
褚湉道:“何必说这个,皇上厌恶我,都是再明了不过的,我是坐探,是敌人,他早就否定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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