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2017年,夏。
我的母亲留在了她的幻想里,用一把刀,和溅血的白裙,诗意的告别这个世界,和她最后的亲人——我。
父亲几年前就开始厌倦了这种被束缚住的婚姻生活,流连于市井烟火地,不屑于给我和母亲一个解释,只是定期的给母亲交点钱或者从母亲那拿点钱。
像一个他的私人银行。
母亲从14年入秋后就已经病的严重了,常常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在清醒的时候,会极力对我好,不清醒的时候,把我当成年轻时的父亲,粉面含羞,或者现在的父亲,十八般武艺样样招呼。
没法上学了,只能长久的呆在家里,捧着书看着院子里的母亲疯疯癫癫,院子外的人们指指点点。
我知道他们眼中,我们一家都不正常,小时候常常有孩子找我玩,被他的父母拉走,严厉的说道“神经病会传染的,说了多少次了……”
我渴望任何人的关心或者与任何人建立什么联系,可每个人都告诉我说,你得先正常。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
没人告诉我,怎么才能正常。
母亲死后,我与这世界最后联系仿佛就隔断了,我将母亲下葬,从我父亲的“私人银行”里拿走部分钱,留下一封信,带上了一些衣服,顺手拿走了我这几天一直在看的《谈美》,锁了门。
我承接了母亲的灵魂,一如20岁自由的她一般,踏入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唯一不同的在于,她初入世间时,满心欢喜,而我步入时,却已心如枯木。
早先年,我会因为摆脱了他们而欣喜,喧闹地闯入任何我感兴趣的人和圈子,迫不及待的把早先年来我失去的联系一一补回。
晚了几年,我就已经明白,我骨子里本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存在,疯病不会传染但是会遗传。我成为这样,不是因为我的身体被他们操纵,而是我从内到外,从灵魂到血液,都是他们的烙印。
逃不掉。
我将目的地选在一个遥远的小镇,需要飞机转火车再转巴士,最后看看运气好不好,坐不坐得上镇子上的摩托车。
飞机轰鸣,我瞧着窗外渐远的我的故乡隐藏在丝丝的云气中。
好一幅画。
若是母亲能下定决心离开这儿,也看见这般故乡,丢下的画笔又怎会拾不起来。
可惜她被痛苦的撕裂着,其中一方,便有我的身影。
我放下遮光板,闭上眼睛。
母亲以前告诉我的一句话我深以为然,人间是第二个地狱。
但到最后,她选择逃往那个虚拟不知所踪的地狱,她找了一辈子的真实,却在最后选择虚妄。
活着我都不怕,怎会怕死?我懒得寻找那份虚拟,只要不是天堂,哪里不是地狱。
一路的无言旅行,只能感到空气变得燥热。没了南方的湿润,越往小镇走,这里的空气越是干燥。
我没感受过这般热烈的夏天,下了巴士,便是感到空气中都是沙子,却没有风,像被困在沙堆里,每吸一口气,都是一鼻腔的沙子。
窒息感让我感到惊奇。我看着不远处一棵树上干巴巴的挂着几片叶子,勉强形成一片阴影,热浪扭曲了路面和树干,我快步过去,思考着之后该去往何处。
手机电量不多了,我拨弄着地图,想要明白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走。随意定位到镇上一间叫做“吴家宾馆”的地方,看了看步行需要半个多小时,看着远处变得朦胧扭曲的土路,我不死心的等在原地。
打车软件并不好使,等了会儿也不见摩托车的踪影,“沙浴”的感觉由开始的新奇变得难以接受,我开始后悔,都是“地狱初体验”,我又何必给自己增加点难度呢?
手里刚刚在车上看的书变得硌手,把身后的背包拿到行李箱上拉开,放下书后,身体没来由的一阵轻,飘飘然的厉害,以至于我突然想直接打道回府,或者回到我熟悉的气候环境中。看着手机岌岌可危的电量,我认真的思索着该如何规划。
手机不是我与世界联系的工具,只是作为一个钱包,作为我活下去的工具。
我想着到底是回家还是去更靠近东边的的一个城市,想的太入迷以至于等摩托声近了我才猛地抬头。
很干净的青年。
那是我第一次见秦闻。
皮肤被这里的太阳染成麦色,却不受这里尘土纷扬的影响,白色的背心干爽的贴合着他的曲线,卡其色的大裤衩因快速骑行而鼓起来,像是要兜住一裤北国景色。
秦闻骑近了,车还没停稳,就挑了挑眉,笑道:“有事?”
我看着他有一双凌厉的眼型,却含着黑白分明满是善意的眼神,一口齐白的牙大咧咧的笑着,上排牙轻搭比上唇较厚的下唇,唇边勾出两点小窝。
若是不笑,定是个面寒目冷的长相。偏生笑起来,又像是个邻家大男孩。
矛盾。
在我母亲教导的“美学”思维中明白,矛盾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感,不可预测就是最大的浪漫。
我再一次认同了母亲。
经历过命运后,才明白命运因其不可预测性,成就了我们一生中最大的浪漫。
秦闻大咧咧的笑容,是别人少数对我抱有善意的举动,我像是一个蜷缩的刺猬,能将冷漠与伤害面不露色的挡在我硬如磐石的心外,却挡不住着暖阳清泉划过我柔软的肚腹,浸泡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喜悦带着点不知所措,又觉得热浪下的秦闻好看的很,我不由直勾勾盯着他,也忘了答话。
秦闻斜斜的单脚撑着摩托车,右手撑在握手处打了个响指:“新来的,问你呢,有事?”
“嗯,想住下。”我划走了手机屏,像是从没动过要离开的念头一般正视着他的眼睛,伪装这门艺术我掌握的很好。
“住下?躲债的?”秦闻不着痕迹的看了我全身一眼,咂摸半天,“这细皮嫩肉穿金戴银的,躲情债也用不着跑这地方来吧。”
后来我同他一起见过些来这边的“新面孔”,躲债的,逃命的,秦闻总是分的很准,我问过他,为什么觉得我当时是来躲情债的,他食指轻轻点点我的眼皮,说道:“这眼睛里太干净了,什么都放不进。”
杀人的眼里有戾气,躲债的眼睛里有恐惧,贩毒的眼里有怀疑。
他说我眼里什么也没有,但不是超然世俗的淡然,是一种化不开的绝望。
当时的我自然是察觉不到这么多的,甚至我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种没来由的放松的,只是绕着他话头说道:“啊,我画画的,想来找找不一样的风景。”
我对于艺术的厌恶不等于我对画画的厌恶,画画画的是自己,自己不是艺术。所以我宁愿自称自己是个画家,也不想把自己和艺术家扯上关系。
偏偏秦闻踩着这个痛处,轻轻点了点头,嘟囔道:“搞艺术的。”随即,看不见我当下沉了的脸,拍了拍后座椅,朗声说道:“上来,我带你去万镇。”
心里对于他刚刚的话有着一口气堵着,但他提出的条件着实诱惑,让我那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直愣愣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闻瞥眼看着我,半晌,无奈的落下车靠,顺手拉过我旁边的箱子,低声道:“大少爷没坐过摩托?我把箱子给你绑旁边,一会儿你抓着我腰或者衣服,看你。”
“我才不是大少爷……”明明可以说很多话,比如谢谢,比如麻烦了,比如我叫谢时,你叫什么,这一类显得疏远礼貌,像是一个正常人把一个同类友好的隔离在自己安全区外会做的用语。
偏偏我说的是这句,话出口,两人都是一愣,秦闻先反应过来,笑着用那他带着滚烫的握手上的温度拍了拍我的肩膀,热意透过薄薄的布料穿过胸膛,“少爷不少爷的,去了万镇,就一个身份,穷人,记住没?”
说完他明显的看着我脖子上我母亲给我为数不多的象征着母爱的一块平安扣,叹了口气说道:“妈妈没告诉你不要露财吗?”
我妈妈真没告诉我,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把那块贴身带了好多年的平安扣小心取下,放在背包的一个夹层里,我余光瞥着秦闻,他像是想说什么话,但终究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忙忙活活了十多分钟,终于把我的东西安置妥当,我拿下了我的平安扣,拆下耳钉,衣服换成最普通不过的大白t,看着秦闻。秦闻摇了摇头笑了笑,“就这衣服穿你身上,镇里人都觉得是什么大牌子呢。”
我抓着秦闻的衣摆,手指不可避免的碰到他有力的腰线,炙热而坚硬。像是滚烫的沸石,咕嘟咕嘟在我心里冒了好久的泡泡。
摩托开出去,像是把那静固的空气撕裂了一个口子,风携着大粒沙子划着我的脸颊和鼻腔,在这种炽热火燎的难受中,却难得的找到一种呼吸的感觉。
我想着自己的事情,手指无意识的绞着秦闻的衣服,不多时,就听见秦闻轻轻说道:“我也是万镇的人。”
“哦。”我停止了我的手指活动,把头偏到一边。
又是许久的沉默,秦闻补充道:“所以你不必……”
“你不像,我不傻,我乐意。”
我惊讶于自己的直白,长期的封闭应该让我小心翼翼的呆在自己的安全区,而不是这样□□着自己,对一个认识不到一小时的人抱有如此大的信任和善意。
世界以痛吻我,我反抗不了,也接受不了,最正常的不过是独自一人舔舐伤口,而非现在这般。
陌生的环境让我也变得陌生,我一个手悄悄抚上心口,心里满满当当,我仿佛回到了几年前迫不及待的想要同别人建立联系的时候。
我对外界的渴望其实从来没有缩减,他只是被藏在心底,只是万镇的风沙太过炽烈,吹起久藏心底的秘密。
秦闻笑得很大声,同时侧着头眯着眼看了看我,深棕的发丝被光照的发亮,扫过眉骨鼻梁像是扫在我心里,酥酥痒痒,让我脸不禁微微发红发烫。
天气太热太闷,刚刚过于直白的话语留下的羞赫,沙子的粗粝,都是解释这不正常的红晕的理由。
但是我知道这些不是理由。
只是我不敢也不想深究,在这个绝望的时候,天平上一点点的偏差都会把我送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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