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鸦无处栖 大隐隐于市
这婆婆虽满头白发,面容枯槁,但气力充足,展开脚力,行走如飞。赵溯虽也内功扎实,且正值壮年,但因连日忧虑奔波,又适逢刚刚一场大战,竟有些跟不上婆婆的脚步了。
那婆婆在前,却好似背后有眼睛一般,并无二话,却总在赵溯觉得气力不济之时,略微地放缓脚步,待赵溯跟上来后,又开始施展功法,向前疾行。赵溯则咬着牙关,拼尽全力,未曾落后。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在天大白之前竟已离临泓城有二三十里之遥。
直到行至泓水的源头之一澄河,婆婆才收住脚步,第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赵溯。此时,赵溯因一路狂奔,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生性不喜使人为难,所以略顿一顿,提声说:“婆婆,可累了?若不累,再行一段也无妨。”
婆婆面无表情地道:“我累了,要喝水,你去打给我。”
赵溯点头应是,展目四望,看这周遭草木葱茏,晨雾中更显青翠,不远处的澄河,滚滚而逝,在朝阳中闪现着耀眼的磷波。
赵溯随手扯下一块衣布,选了一块干净大石铺上,回头看着婆婆,道:“婆婆,坐这儿稍等片刻,我这就取水来。”
那婆婆半生在江湖中打滚,何曾讲究过这许多。但当赵溯为她安排妥当时,内心仍感到一阵温暖。
这婆婆本就是性情中人,只因当年与那人一场缘份,却不曾得到他的宠爱,而因爱生恨,终身不再提情爱二字,却也变得冷酷无情。
婆婆刻意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情感,冷冷地说:“快去取水来,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但赵溯并不生气,微微一笑,在河边寻得一块干净的大片草叶,又仔细在澄河里清洗干净,才打了水来,递给婆婆。婆婆喝罢,赵溯又打了水自饮。
两人一时无话,太阳一刻不停地沿着轨迹渐渐升高。婆婆看着赵溯的侧影,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那般儒雅挺秀,不仅轻轻地叹了口气。
赵溯回头望着婆婆,显然是听到了这一声叹息,却不愿开口打探。婆婆略觉失态,不仅出声喝道:“看什么看?接着赶路。”
赵溯道:“婆婆,我们一路疾行,是要去往何处啊?”
婆婆道:“这盒子古怪异常,怕是只有那个一指神工——古应禅有办法打开。”
赵溯点头道:“是了,如果世上只有一人能打开这木盒,怕就是一指神工了。”
“但古应禅居于何处无人知晓,我们该到何处找寻呢?”赵溯看着婆婆,问道。
“先去桓台。”“好。”
两人都是经年累月在江湖上打滚之人,所以一问一答无须废话,便已知对方打算。
桓台是临泓城附近的一处村落,但其声名却不在临泓之下,因为这里竟是江湖中最重要的买卖消息之所。
临泓城因临近泓水而建,故得名临泓。这泓水比临泓的年代久远,没人确切地知道泓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片土地上流淌,临泓人祖祖辈辈就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这泓水就是临泓人的母亲河,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临泓人。
临泓虽然极大,但城内规划清晰,道路经纬分明,分为东西南北四个片区,城中央是城市的核心区。
其主街被称为华市,早起是商贩摆早餐摊位的所在,中午街道两侧的饭庄酒铺则人头攒动,嘉客盈门。到了晚上,这里又成了一条不夜城,小商小贩推着各色的小吃从街头摆到街尾,还有那卖艺杂耍的走江湖班子,凭着气力或技法赚点吆喝,乞点零钱。
所以这临泓城里的华市几乎是从清晨一直喧闹到深夜,不同的时辰有着不同的精彩,成了这儿远近最知名的一条长街。
临泓城北门出去约三十五里,有一个小村落,名唤桓台。说是村落,却并不闭塞,反倒是人丁兴旺,更加热闹。这是因为此处是进临泓的必经之路,借着临泓城的光,远处的商贩要到城里去,总要在这里歇上一脚。城里的临泓人要出城而去的,走到这里也会稍做修整,再向着东南西川四散开去。
所以桓台村如同临泓城的“陪都”一般,也同样车水马龙,人流不断。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流,这里也渐渐成了信息中心。临泓城最近什么物品行市最好,什么东西又售卖过剩,在桓台扫听一圈,也就知道个不离十。
从古至今,最贵的商品并不是实物,正是这信息。渐渐地,这里不只贩卖临泓的消息,还贩卖江湖上各路消息,成了气候,其声望竟比临泓更盛。
哪里有买卖,哪里就有市场。桓台村的消息市场分了南北市,一般的普通客商,会聚集到南市,既可与同行交流,这里也有贩卖消息的人来回传递,消息可买可卖,明码标价。
在南市卖消息的人,被称为“布头儿”,原因是桓台消息传递的规矩,竟是不可以口相传。买消息的人提了问题,出了价,可写在一张布条上,并将布条悬挂在南市桥头的一个木栏上。卖消息的人,会将木栏上的问题看遍后选择自己可以出卖的消息,将布条取下,将答案写在布条后,并标注出将钱放置在何处。
被回答了问题的布条会被缠在木栏上。这缠法也有讲究,结三个实结的代表消息绝对可靠,如若信息不符,买主不只可以要回支付的钱款,而且还可要求卖主一至三年不可再出卖任何消息,等于封了这“布头儿”的营生;结两个实结的,代表消息可信度有八成,买主也可按照自己承诺要付款的八成来支付,但同样,买主也需根据回答斟酌判断消息;结一个实结的,代表消息只有五成可信,价格也可按照五成来支付。当然卖主也可以将布条儿取下,不采纳“布头儿”的信息,将问题重新挂出。布条儿的颜色也有讲究,颜色越深的代表出价越高,故而,虽然这木栏足有3丈长,半丈宽,两侧悬挂着上千的布条儿,但买卖消息的双方却井然有序,均会很快做出判断,进行交易,这就是南市的公开消息买卖市场了,来往人士均可参与买卖,可算是一个交换消息的平台。
但桓台最知名的消息交易平台却不在南市,而在北市,这里也被称为“鬼市”,顾名思义,这里的消息买卖是从深夜才开始的。每天的子时一刻到丑时三刻最为热闹,往来之人均要佩戴面具,或以物掩面,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在“鬼市”,信息买卖同样不能以口相传,但这里展示或传递消息则要依靠“鬼面”。
“鬼面”是鬼市的一种特制木牌,木牌上所写的并不是字,而是“鬼符”,这“鬼符”由“鬼使”所刻,买消息的人要找到“鬼使”将自己的问题说出,由“鬼使”将其转化成一种特殊的符号再刻在“鬼面”之上,予以记录。
然后买消息的人可手持画有“鬼符”的“鬼面”在街上四处穿行,自会有人收走其所持“鬼面”。收走“鬼面”的人会在看过“鬼符”后与买消息的人商谈价格,确定取消息的时间、地点、金额。其便利有二,一是因为当面议定,双方都有商讨空间,反较南市来得更加合理。二是议定消息收取时间、地点后,买消息的人就可以离开桓台,无需在此久侯了。特别是有些消息,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答案的,对于买消息的人来说,更加便利。
北市的消息买卖市场则是由专业从事信息买卖的组织把控的了,这鬼符也绝非他人可以看懂的。如果说南市是一个自由买卖市场,上至庙堂秘闻,下至市场现状,都可以进行信息交换,那么北市更加专业且纪律严明。
这里有明文规定的“三无意”:一是无意换取与朝廷有关的消息;二是无意提供与市场相关的消息;三是无意提供逃到密林之人的消息。
第一点,是因为北市的消息组织无意卷入朝廷纠葛,第二点则是因为无意介入市井之事,第三点却大有讲究,这密林算是江湖中的最后一块禁地,说是密林,其实是一座临近北方边境的小城,这里大多数时间处于冬季,冰雪难融,其寒难当,常人很难在此长期生存。所以,逃到这里的人,已经不能算生活,只能算勉强活着。如同自已给自己流放了一般,所以这里也是三不管地带。江湖中人如果实非大奸大恶,必人人得而诛之的情况,只要逃到这里,其仇家也就视其自甘受禁锢之刑,便也就放手了。北市消息市场不提供密林内人消息,却不是不能为,而是不愿为,是给这些逃避于此的人留下一点尊严,这三条规矩合情合理,江湖人士也均严格遵守,不曾打破。
主持北市消息系统的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成立与其他江湖帮派都不同,其本无意成为帮派,但因为有了需求日渐壮大,最终竟成了气候,成为江湖上特殊而强大的存在。也因了这些原因,江湖人称其所属组织为“无意坊”。
主持无意坊的人却不为人知,原因也很好理解,这个组织本身是靠出卖消息为生,有人为了购买消息愿意出钱,就有人为了封锁消息愿意杀人。所以,无意坊至今也只是一个神秘的所在,还没有人知道究竟背后是被何人所操控着。
鬼市里最有名的就是“假面罗汉”沈七爷,别人在鬼市都带着鬼面具,而这位沈七爷却戴着人皮面具,这人皮面具极为逼真,据说这是沈七爷祖传的绝活,在人刚死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用极单薄的小刀,从太阳穴处顺着肌肉向下,一直抵到下颌骨,再延着下颌骨滑入脖颈,最后再将人皮从脸皮到脖子上的皮肤一起切除,这人皮面具,是从头带到脖子,所以几乎无人可以辨其真伪。
好在这沈七爷并不随便更换人皮,他只备了三套人皮,且每张人皮都面目狰狞,有如罗汉一般模样,经常出入鬼市的人一眼就认得出他来。
这人皮面具大家认得,但这沈七爷究竟长什么样子,却从没人知道。大家知道的是沈七爷是个性情中人,虽同样是卖消息的“鬼头儿”,但沈七爷不在五行中,不受消息组织控制,买卖消息全凭心情,心情好时,一条值五根金条的消息可以不要钱白白提供,如果看买消息的人不顺眼时,别说不提供消息了,甚至还会阻止组织提供消息。所以,懂行的人都在猜测,这沈七爷与无意坊的幕后主脑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略作休整,婆婆与赵溯二人也不再疾行,缓步向着桓台而来。此时的桓台,如同一切睡醒的小镇一样,在第一缕阳光照进城垣时便已热闹起来。
一座城市里,最早燃起生机的便是热气腾腾的早餐摊了。摆齐桌椅,燃起大锅,熬了半宿的白粥再上灶翻滚起来,笼屉里的包子抵着热气,让鲜肉的香气顺着屉缝逃逸出来,播散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流油一般。大馅的馄饨,细薄的面条,在滚烫的热锅里打着滚撒欢,勾引着晨起饥肠辘辘的人们。
一进桓台,婆婆与赵溯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饥饿一下子压倒一切,成了二人最迫切的感知。
尽管两人衣衫不整,赵溯还身带血迹,但在桓台生活的人,已经看惯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没人多看上一眼。只有各摊位的摊主,热络地招呼着两人落座。
两人随意坐下,不一会儿,包子,热粥,小菜就送到了桌上。赵溯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婆婆桌前,端正地将吃食就近摆在婆婆面前。婆婆也不与他客气,大口地吃起来。
尽管一夜劳顿,但赵溯喝起粥的样子仍然儒雅端方,仿佛这不是一碗普通的粳粥,倒是一碗精美的羹汤一般。
赵溯一匙粥刚入口,一旁的婆婆突然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道:“勿食,有毒。”再看婆婆,仍大口大口地喝着粥,如同无事人一般。赵溯行走江湖多年,知道江湖上下毒之人甚多,但下毒最大的难解之处,就是各家所用毒物不同,份量也不同,所以如果中毒,只能甘受下毒之人支配,以换取独门解药。此时情况危急,婆婆不知是自恃功力深厚,所以不惧毒物,还是已经中毒,所以故意装作不知,以使对方放松警惕。
赵溯一拂衣袖,将刚刚喝到嘴里的粥吐了出来,又装作无意地看着婆婆说:“婆婆可是不够,我这里还有,慢些喝。”外人看来,像极了一位孝顺的子侄在照顾长辈进食一般。
赵溯明白,食物里下毒,在江湖中也是下三滥的手法,只有那些本身武功不高之人,才会先下毒,再出手。但这毒药无色无味,竟是毒药中的极品,又不像是寻常小贼所用。赵溯此时双袖已经灌满真气,只待对方发作。他斜睨一眼店家,却不见有何异常,如果不是这店家,却又是何人能在两人眼前,悄无声息地在粥中下毒呢。
此时婆婆颤巍巍地站起,像是喝饱饭直直身子的样子,一边伸手,一边却将一物顺手塞到赵溯袖中。赵溯用手触碰,却是那盒冰精丸。赵溯不禁心中一凉,看来婆婆已经着了道,所以才会将这盒她视作珍宝的物件塞还到他手中。
赵溯扶了婆婆一把,婆婆轻声道:“走吧,趁早赶路。”
两人明知大敌在前,竟不自觉地成了一队,共同对外。果然,行走城外不远,已经听闻到前方树林处传出沙沙的脚步声,听声音来者不止一人,但多人行走,却能做到轻似浮云,可见也绝不是寻常之辈。
婆婆立定脚步,环视四周,不出声以下额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小庙,赵溯会意,扶着婆婆向小庙走去。
这是一间水神庙,所供奉之神是水神共工,庙内并无庙祝,神案前尚有鲜果和燃尽的香灰,应是桓台百姓日常供奉的一座小庙。
明知这里并非安身之所,但这时二人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先进小庙暂避。赵溯将婆婆扶到小庙立柱旁,心急地问道:“婆婆,你如何了?”婆婆无言摇头,盘腿打坐,但见婆婆脸色由白至青,且带有黑色印迹,赵溯知此时正是婆婆驱毒的关键时期,绝不能受人打扰。他抽出阴阳双剑,行至庙前,隐匿在一对石狮子后,用心聆听周边动静。
却见不远树林处,果然隐隐有人形,对方却似乎并不急着进庙,仿佛一只大猫在玩耍着到手的老鼠一般。
赵溯踏足江湖日久,一直心细如发,遇事沉稳,此时,虽看得出对方的意图,却不急不燥,心想:敌不动我不动,要给婆婆多争取些时间才好。
不觉,已经日上三竿,对峙中的紧张氛围使赵溯再一次透支着他的身体。他的阴阳双剑在手中越来越沉,但他知道此刻的任何一点松懈,都会被对手逮到可乘之机。
当日晷变到最短时,正午时分到了。树林的黑衣人就选在此时走出了树林。毒药的作用与时间的挪移有着直接的关联,一日当中有两个时间段是阴阳分界线,一为午时,一为子时,午时一过,阴胜阳衰,子时一过,阳胜阴衰。这两个时辰正是毒药在人体内最后一次突破,就看中毒者与毒物孰胜孰败了。
果然,庙内婆婆突然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赵溯的目光不自觉地回望庙内。树林中四名黑衣人,手拖尖刀,就在此时,齐齐奔小庙而来。赵溯双剑一提,凌空一跃,跳至树林与庙宇的中途。
他生怕离庙宇太近,打斗之声影响到婆婆逼毒,所以这一跃也是使尽了看家本领。悬意门以剑法灵动见长,却没有高深的内功心法,掌门人贺之章曾多次慨叹于此,只能在剑法上多加钻研,故悬意门的剑法屡出新招,常使应者防不胜防。
这一跃,赵溯已经使足了力气,也仅能截对手于半途。刚一落地,赵溯的阴阳双剑便同时击出,各击向一名黑衣人。这四名黑衣人,两个略高,一个略胖,一个则奇矮无比。赵溯这双剑,正是击向那两位高者,还未等对方还击,赵溯变换身姿,一招“平湖照影”,又同时击向另两位黑衣人。这正是缠斗的打法,立意已经不在输赢,而是要同时缠住这四人,不许一人向前。
却不知,这四人早有约定,绝不可一人独自去取那冰精丸,所以四人并无二话,齐齐向赵溯发招。四人均用刀,但看起来极为怪异。高者中一人,拿刀不砍,却常常击出;另一位高者,刀法一般,却时不时用左掌出招;那位略胖的黑衣人,只攻下三路,左手隐隐有爪劲,那最矮的一位,就只围着几人游走,很少上前助阵,左手拿刀,右手却伸入怀中,好像随时要发射暗器一般。
斗了几个回合,赵溯就发现,这四人并不是一个门派,且自家所用兵器,绝不是刀。可见其蒙面遮颜,变幻武学,应是怕被赵溯识破。
这四人的武功如若单打独斗都可胜过赵溯,但一则投鼠忌器,因为要问冰精丸的下落,不敢伤了赵溯的性命;另一方面,知赵溯见多识广,不敢稍稍露出本门武功,且赵溯的玄铁阴阳剑均为削铁如泥的神物,所以四人多不与其直接交锋,而是避其锋芒,不知不觉间,四人与赵溯竟斗出了六十多回合。
这四人中,那略胖之人性格最为急躁,几备争斗不能降住赵溯已经感到极为不耐。只见他冷笑一声,突然狠下杀手,连攻赵溯委中、承筋等穴,此时赵溯的阴阳双剑正同时对准两名黑衣人的尖刀,那尖刀本就不是黑衣人的佩剑,只是寻常的兵器,与阴阳双剑一抵,刀尖马上断去,但就在此时,赵溯突感腿上一麻,腿上两处大穴已经中招,立足不稳,单膝跪地。赵溯遇事不乱,就势一滚,滚出了四人包围,反身弹跳,跃至庙门前。
此时,赵溯右腿已经无法支撑,他将阳剑杵地,回头望向庙内,见婆婆竟已经昏死过去,身前一滩黑血犹未干。赵溯眉头紧皱,此刻已忘了自身伤痛,一心关心婆婆的安危。他拖行至庙内,移到婆婆身旁,摇动着婆婆道:“婆婆,你怎么样了?婆婆……”
“莫再叫了,老太婆怕是已经没气了,中了我的毒,还能活到明天的,我还没见到过呢。”那矮个黑衣人,果然就是下毒之人,毕竟上当中毒的是武林名宿,自然让这下毒人感到一丝得意,免不了开口炫耀起来。
那高个黑衣人看起来较为沉稳,沉声说:“未必,黑四,你再补上几刀,这俏娇娘武功在你我之上,不死透了,怕是个麻烦。”
看来这四人在来之前,竟连称呼都想好了。那黑四便是这极矮的黑衣人,却晒笑道:“黑大哥,你也忒瞧不起我黑四了,别说一个干瘦的老太婆,就是十匹上等的好马,吃了老子的药,也早撂倒了。”
四人毕竟不是同一师门,谁也不服从于谁,只是都为了这冰精丸而来。
那高个黑衣人见黑四并不听从命令,只得做罢,刀锋一指赵溯,冷冷地说道:“赵少侠,冰精丸就交出来吧,这俏娇娘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你的功夫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早些交出来,少受些苦,让你早登极乐。”
赵溯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这婆婆就是江湖人称“俏娇娘”的凤合姑。
据说这俏娇娘面貌娇俏甜美,但却心狠手辣。十多年前,不知因何,突然内功精进,但却变得面目丑陋苍老,江湖传言,其习练了一套来自西域的内功心法,此心法却要日日吸食毒物方可练成。但练成之日也是面容损毁之时。
女子都是爱美的,不知这俏娇娘却因何要习这样的武功。但从那以后,俏娇娘的名号更让武林中人色变。因为那些议论或嘲笑俏娇娘名号的人都死了,准确地说,是其家人都死了。
当年有人暗中议论俏娇娘的名号,结果一夜之间全家一十八口皆被银发婆婆所杀,鸡犬不留,但却唯独留下这个取笑她的人,让这人感到生不如死。
人说斩草要除根,杀人全家却不怕别人报复寻仇,正是因为这“俏娇娘”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没人知道她的武器是什么?她常常只是随手拿起一件什么物件就做为武器,最神的一次,这“俏娇娘”竟只拿了一根柳树枝就挑了四大剑宗之一苦石派的三大护法。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没人知道她为何出手,她就像是这个武林中的幽灵一般,出没不留痕迹,只留下让人惊恐的传说。
赵溯剑眉上挑,他心知此番四人必会取到冰精丸后杀人灭口,如此情境,只能拼死一博。
但他一惯沉静内敛,虽到这般危急时刻,仍不急不燥,直起身子,看向四人道:“冰精丸倒是可以给你,却不知要给哪一位?”
那略胖的黑衣人本就性格急燥,此刻听赵溯说要主动给出冰精丸,竟想也不想,马上上前一步,伸手道:“给我。”话刚一出口,立刻感到所言不对,背后隐隐感到一丝寒意。
这四人武功各有千秋,并不分高下,且都德性有缺,所以这一刻,竟无人足以让其他三人卑服,可以先拿到冰精丸。
那高个黑衣人冲着赵溯说道:“少废话,先取出冰精丸再说。”
赵溯微微一笑,说道:“好,冰精丸就在这儿,我看还是给这位仁兄的好,毕竟是他伤了在下,功劳最高。”说着,赵溯竟真的将冰精丸从怀中取出,递给了那位略胖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离赵溯最近,且胸无城府,见赵溯递了冰精丸过来,竟不自觉地伸手欲接。就在此时,那极矮的黑衣人突然出手,没想到此人下毒功夫了得,其身手也极为敏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极矮的黑衣人已经将冰精丸攥在手中,嘿嘿一笑,道:“若论功劳,怕是我黑四功劳最大,如若这死婆娘还活着,我看咱们今天都得无功而返。”
话未说完,他手中已多了两道带着红缨的飞镖,这黑衣人正是以飞镖见长,此刻危急关头,竟已经不惜暴露身份,使出了看家本领。
这飞镖一亮,赵溯便已知道此人是谁。红缨飞镖再加上以下毒擅长,便只有蜀门了。蜀门因地处四川,与中原较远,很少踏足中原事务,但蜀门中的大弟子——红孩儿林一攴却是个例外,中原有个大事小情,他总喜欢参上一道,且性情暴躁,手段毒辣,从不讲江湖道义,即便对手是老弱妇儒,也从不留情。他对此却有着自己的见解:一入江湖,不分老少,别人杀我,也不会因为我身材矮小让我半分。
林一攴飞镖在手,竟有些自鸣得意起来,只因他知道,其他三人,没有一个懂得下毒,对于用毒之人来讲,全天下的武功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毒物,因为他们每天与毒物相处,深知中毒之后的苦痛,那不比挨一剑,着一刀,只是流流血而已,中了毒可谓生不如死。
哪知,他的飞镖尚未出手,那高个黑衣人已经凌空一剑,击向他的百汇穴。百汇穴位于头顶正中,很少有人会击向此穴,但这高个黑衣人的个头比林一攴高了近半身,所以这一剑竟是向下刺来,林一攴身形一矮,双镖齐出,击向两个高个黑衣人。两个高个黑衣人闪身避开,双刀齐发,向林一攴砍来。此刻林一攴突然凌空跃起,再发两镖,却对准了略胖的黑衣人而去。这略胖的黑衣人本就脾气暴躁,到手的冰精丸被抢走,让他火冒三丈,只是反应不快,还未待他出手,双方已经打斗起来。
他见双镖向自己而来,气愤异常,伸手截住双镖,又用力反掷回去,但突然大喝一声:“不好。”再看双手掌心已经泛起黑纹。“好贼子,速拿解药来。”突然化指为爪,向着林一攴猛击过来。
这一招,正是其毕生绝学“霹雳爪”里的一式“鬼爪诛心”,这三十六路“霹雳爪”是此人独创,当年他夜半观雷,见雷霆暴击,似有万均之力,由此演化而来。霹雳爪讲究蓄势猛击,每一爪都仿佛雷霆之势,慢慢地江湖人淡去了他的姓名,只叫他“霹雳雷公”。
雷公这一爪已经使出了十分爪力,但求一爪必中,因他深知,红孩儿林一攴的毒物极为狠辣,稍晚一点就可能致命。果然这一爪正中林一攴的后背,林一攴吃痛,却不肯随势而去,猛一挣脱,后背大片的皮肉已经被雷公扯去。一击虽中,但却没有将人拽住,雷公更加气恼,双爪连抓,斜身飞矢而来。那林一攴见过太多这种中毒后气急败坏的人了,深知绝不能硬碰硬,就势一滚,却是滚向赵溯身后。那雷公此刻哪还管什么冰精丸,只一意要擒住林一攴要回解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雷公双爪变势一转,从赵溯两侧贯向其身后,这一爪如果击不中林一攴,那么双爪相合之时势必将赵溯击于爪下。赵溯此时避无可避,突然感到脚下一沉,被人拽倒,却正好堪堪避过这一击,那林一攴本自鸣得意,找到了个人肉盾牌,却不想赵溯突然伏低,竟被雷公双爪击中,这一击正中其双颊,立刻将其头骨击碎,林一攴半边脸已经成了血窟窿,眼中还残留着得意的笑意。
雷公一招得手,刚想放声大笑,突然想起解药尚未到手,他赶紧松手,但已经来不及了。雷公脸色突变,转到赵溯身后,开始在林一攴身上仔细搜索,林一攴身上的冰精丸掉落出来,正滚落在俏娇娘腰边,但此时,在雷公眼中冰精丸已经视如无物了。
那两个高个黑衣人嘿嘿一笑,其中一人走向前去,伸手去拾冰精丸,赵溯对于他来说,已经同死人无异。
他手刚刚拾到冰精丸,手腕的经渠穴已经被一只枯瘦的手指扣住,只见俏娇娘嘴角尚带着一抹黑血,却已经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对着他邪媚一笑。
这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俏娇娘的双指已经插入他的喉咙,瞬间夺了他的性命。这黑衣人武功本也极为高深,如若与俏娇娘真刀真枪的比试,却也不至于一招被毙,正因其以为俏娇娘已死,赵溯的武功又远不及自己,故而一心只在取那冰精丸,却被俏娇娘一招毙命。
另一高个黑衣人见此变故,陡然一惊,回身便走,施展轻功,两三步竟已消失在森林当中。
俏娇娘这一下,击死一人,吓退一人,令赵溯也是一惊。
赵溯一把抱住俏娇娘的双肩,两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轻声道:“你,没事儿了吗?毒清净了吗?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俏娇娘被他一边串的关切弄得手足无措,她习惯了江湖险恶,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关心。
她一把推开赵溯,故作冷淡地道:“还死不了,去,先解决了那个再说。”
赵溯才想起来,这庙内尚有一人,回头再看雷公,此时的雷公竟还在搜索着林一攴的衣物,将其中的物品一件件扔出来却没找到一瓶状似解药之物。
赵溯突然感到一阵凄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江湖人士却为了这些本可有可无的物品,争得你死我活,何其悲哉!
那雷公在一番搜索后,已经心灰意冷,所中之毒已经串近心脏,他突然回头,冲着赵溯惨然一笑,道:“赵少侠,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赵溯本不耻其为人,但人之将死,却不忍相拂。他走上前去,对雷公道:“雷前辈请讲,在下定当尽力为之。”
雷公伸手入怀,取了一张画像出来,深情地看了一眼,递给赵溯,凄然一笑道:“我不姓雷,我本姓秦,这是我女儿,叫秦素素,不日将嫁到妙净门了,她爹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更备不起十里红妆,生怕她进入妙净门,人家瞧她不起,所以想取了这冰精丸送予宗主妙生先生,岂知,嘿嘿,终是技不如人。”
“我这还有两件物品,远不及这冰精丸,却也是世间少见,本想一并送给妙生先生的,如今就求少侠帮我送去吧。但千万不要将我今日之事传言出去,只让素素怪我成亲之日不到场吧,也不想让她知道我身死之事。”
说着,雷公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匕首和一个木盒,那小匕首精致异常,剑套上镶嵌有大如猫眼般的一颗红宝石,世所罕见,视其大小,应为女子适用之物。另一木盒打开,内竟装有顾恺之的绢画《女史箴图》,这绢画据传是藏于宫中,不知这雷公是从何处得来。雷公一并递到赵溯手中,说道:“就有劳赵少侠了。”
原本视如珍宝的画卷,如今却远不及秦素素的画像吸引雷公。雷公指着画像对着赵溯道:“她美吧?”又似并不想赵溯回答一般,看着画像说:“真美!素素从小就懂事听话,温婉孝顺,她,就该嫁给名门正派,成亲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话将说完,雷公身子一歪,已经中毒身亡。
不出一个时辰,一切已经结束了,刚刚剑拔弩张的小庙,一瞬间静寂下来。赵溯仔细地卷起画轴,回头看着婆婆,道:“婆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婆婆点点头,扶着赵溯的手站起来,拾起地上的冰精丸,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与赵溯相伴,走出了庙宇。
赵溯还是有些担心婆婆的身体,双手扶着俏娇娘,问道:“婆婆,毒可清干净了?”
“尚余一二,已经不碍事了。”婆婆道:“我青年时习得西域的一门内功,每日均以毒物为引,所以一般的毒奈何不了我。只是这红孩儿也确实了得,其所用毒物应该是取自蜀山上的曲颈黑腹蛇,这种蛇百年难得一见,其毒阴性极大,所以日过晌午,阴气上升之时,毒气最胜。也只有过了那一刻,我才敢确定自己是否无事。”
婆婆解说完毕,又不再讲话。
“婆婆,那我们现在去往何处?”虽不到一日,但经历了太多事故,赵溯已经深知婆婆的脾性,见婆婆不提,也不再细问,遂转换话题。
婆婆一指前方,道:“桓台。”“好”
两人已经形成默契,婆婆虽未言,但赵溯已明白,正是大隐隐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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