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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六十一甲子 当敬地与天


送走了古樱婵,赵溯沈巽二人延着桓台街路而行,一时无话。赵溯与古樱婵虽相识不久,但已将这位可爱机敏的小妹妹当成自家妹妹一般,如今古樱婵离开二人远行塞北,却又要去往密林,总是万分牵挂不安。

        沈巽见其神色,已知其意,便道:“我已安排了‘哨金手’跟从,古姑娘一路是否安好?我们都可得知。”赵溯闻言,感激地看着沈巽,心思沈巽虽是面冷之人,但却心思细腻,待人真诚,确是难得的知已。

        不再挂心古樱婵,赵溯便又想起元幼南之事,不禁问道:“凤酉,元姑娘搜集了如此之多与你面容相似之人,究竟为何事啊?”

        沈巽冷哼一声,道:“借种。”

        “借种?”赵溯从未想过竟还会有如此可能,不禁重复道。

        沈巽道:“此女野心极大,她想得到的不是我,而是整个无意坊的信息体系。她也知我并不心悦于她,生怕成婚之后,我也不会与她有什么肌肤之亲,所以便想了这样的办法,与我面容相似之人欢好,再有生育便理所当然地会被认定为我二人之子。我家至我这一辈,便也只有我这一个男丁,若她生下一个男孩,那自然要延承无意坊与元合庄的家业,届时,她便以幼子尚小,以母代之的身份接管两派事宜,自然顺理成章。这盘棋极大,耗时也极长,但元幼南就是有这般心性之人,她立下的计划,便一定按计而施,立促其完成。”

        赵溯听完沈巽所言,不禁心内一寒,没想到元幼南竟有如此奇思,这番计划怕非十余载不可完成,她看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却处处透着超过其年龄的阴狠劲儿。赵溯想起元幼南离开之时所说的言语,更加不安,便道:“如此说来,她果然计划要引起无意坊与赤炼门的争斗?一计不成,便会再生一计?”

        沈巽沉声道:“正是,故而我也想与范生商议,我近几日怕是要呆在无意坊,监看一下情况了。”

        赵溯闻言道:“凤酉尽管自去,腊月初五日便是师父六十岁的大寿之日,我也要回师门一趟,当面磕头祝寿才好。”

        沈巽知赵溯重情重义,虽贺一章屡次相伤却不忍背弃师门,便也不劝阻,只道:“万事小心。”

        二人再次分道扬镳,但此次却不再心伤。

        腊月初五一大早,悬意门上下便已一派热闹景象。虽说贺一章从接手宗主之位以来便历行节俭之风,但此次六十大寿确是人生中一大盛事,便也由着徒弟们将悬意门装点得张灯结彩,如节日一般。

        悬意门至贺一章这代已经传了八代,与其他三大宗门相比,虽所传宗主人数较少,但建派的年月却更为悠久。这是因为悬意门门风一直便是少惹是非,平安乐道,虽也同样锐意进取,不断研磨提高剑术,却更多的只为自保,却无意侵犯他人。故而其派历代剑宗均因德行俱佳,受人敬仰,却极少因个人私斗而丧命,多能寿终正寝,安享晚年。

        贺一章也是如此,从不在江湖之上因意气与人争斗,万事多退让,行事更小心,故而从其执掌悬意门以来,也是平平安安、无惊无险。贺一章选择门徒也极为严苛,与赤炼门广开门户,遍纳英才不同,悬意门至今加上赵溯也便只有八名弟子。但正因其选徒严格,教导也极严,故而悬意门的八名弟子反倒功底扎实,剑术极佳,被江湖之人称为“悬意八子”。

        此时赵溯因冰精丸之事已被贺一章逐出门派,故而此次贺寿之事便由二弟子尤之逊来主办。二弟子尤之逊入门较晚,但年龄却比赵溯尚大五岁,其性格内敛,平时也不善言辞,在众弟子中与赵溯品性最像,也是极为沉稳老练之人,故而赵溯一被逐出师门,众弟子便以其马首是瞻。

        虽是自己六十大寿之日,但贺一章晨起仍在内院依常规练完一套悬意剑法方开始更衣,准备迎接来贺的宾客,此时已是巳时三刻,正是开门迎宾之时。

        贺一章因早年丧偶,便再未迎娶,只一心钻研悬意剑法,故而也无子嗣。

        此时六弟子陈敬风敲门入内,正是估算了时间来为师父更衣的。

        贺一章道了一声:“进来。”见进来的是日常服侍自己的六弟子,便笑道:“平日里喊你服侍一下,总要喊上个三四声方应我,今日怎么这般殷勤?”

        陈敬风入师门的时候年龄尚幼,是在贺一章的照料下长大的,故而对贺一章的感觉如师如父,听师父取笑,便道:“今日是师父六十大寿大喜之日,当然要照料妥当。再说了,二师兄说了,今天行事没有纰漏的师兄弟,明日练剑便可选用他的那把‘苦情剑’啦,您是知道的,他那把‘苦情剑’是家传的宝贝,削铁如泥,平日里连看都不让我们几个看一眼的,如今愿意拿出来让我们耍用,那是多好之事?故而,今天师兄弟们都做事勤敏着呢,您可也得给我做证,我可是一直侯在外头,估摸您练完剑,就立马进来伺候师父更衣的了,可没躲懒。”

        二师兄尤之逊与陈敬风不同,却是带艺拜师。其本也是名门之子,但当年因一桩江湖惨案全家被灭门,贺一章与其父本就有交,见其一夜之间成为孤儿,便将其带回悬意门。尤之逊有家传武学根底,学起悬意剑法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再加上其从小练习自家的内功心法,内功反倒比众师兄弟都扎实。他拜师之时,身无长物,只带着一柄家传的“苦情剑”,本已经献给师父,作为进门之礼,但贺一章在其入门的第三年便将“苦情剑”还与了他。尤之逊因此更感激贺一章,一心苦练,既欲广耀悬意门门楣,更想有朝一日可得报家仇。

        贺一章见陈敬风仍是孩童心性,不禁笑道:“是了,我们敬风也长大了,做事愈发沉稳妥当了。”

        陈敬风道:“正是,再过几年,别说二师兄,大师兄我也赶得上啦!”说完此言,方想起大师兄已被赶出师门,不禁噤声不语,只拿眼偷瞄着贺一章。

        贺一章听陈敬风提到了赵溯,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

        陈敬风见状,试探着劝解道:“师父,你是知道大师兄的,他决不会为了什么冰精丸就弃了师父这么多年的恩情,更何况江湖上传言,冰精丸已经被‘俏娇娘’凤合姑抢走了,师兄怕是见师父盛怒将其逐出师门,故而不敢来师门请罪。今日您大寿之日,我猜大师兄一定会来,如果他真来了,您,您能不能法外开恩,给大师兄一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只要寻回冰精丸,便允他重归师门可好?”

        陈敬风边说边看着贺一章的脸色,见师父并无不喜之色,心里又涌现出一丝希望来。

        平日里,赵溯对师弟们就照料有加,师父教导极为严厉,有时存着“望子成龙”的心思常鞭戒几人。每次受了鞭刑,赵溯便会去往师弟住处,将师父对几人教养之心解说一遍,又亲自上药,准备吃食,故而虽每次被打都忍不住哀嚎,但有了赵溯言语开导,又细心照料,师弟们都能在每次挨打后,反省自身,又立意进取,进而武功更加精进。

        赵溯因冰精丸一事被赶出师门后,几位师弟均暗然神伤,但知师父盛怒之下却不敢上前求情,此次陈敬风见师父面目和善,便想借着今日师父大寿之喜,为赵溯求情,使其重返师门。

        然而贺一章却并非因冰精丸一事怒逐赵溯,他对赵溯的顾忌之情却是发生在一年前的武林盛事——“品剑会”上。品剑会四年一届,名为品剑,但此剑非实物之剑,乃是剑气之剑,正是四大剑宗比试较量,交流剑术的盛会。

        因当时四大剑宗便是武林中最为知名的门派,故而几乎每当此盛会之时,全武林之人都会齐聚龙头山,观看盛会。一年前的盛会之上,赵溯凭借着玄铁阴阳剑,打败了其他三大剑宗中的多位高手,虽最终败在“寄居客”单驹羊的刀锋之下,但也算为悬意门挣足了脸面,贺一章对此结果也是甚为满意。

        “寄居客”并不是单驹羊的称号,而是一类人的称号。他们自称为“江湖寄居客”,以单驹羊为首,有千余名跟从者,且多为能人异士,其平时虽散于四海之中,但一经号令,便会集中于一处。江湖上若有两派相争之时,单驹羊领导的“寄居客”在何方站队,何方的胜算便极大加增。故而,单驹羊在江湖之上的地位极为特殊,几乎所有帮派都想与单驹羊搞好关系。

        单驹羊其人年不过二十七八,但处事却极为老辣,从不受人恩德,也从不施恩于人,每次遇事总能冷静准确地判断事态发展,故而其所助一方常常能扭转局面,反败为胜。其名声不只盛于江湖,甚至已经上达天庭,朝廷军部也曾多次派人与单驹羊接触,赞其有将才,欲将其吸纳入朝廷之中。但单驹羊却并未听命,仍保有自由之身,也是江湖上传奇之人。

        四大剑宗召开的“品剑会”每次都会给他下拜帖,邀请其参加,但他却每次都不到场。此次不仅应邀到了“品剑会”,还下场与赵溯过招,已是极为难得。此届“品剑会”恰是悬意门的主场,众人只道单驹羊终是仰慕贺一章的盛名,到场一试,谁知单驹羊却并非为贺一章而来。

        那日,经过几番打斗,单驹羊长刀上挑,以内力将赵溯手中阴阳双剑同时格出,赵溯见终是输在内力不足之上,也不再纠斗,收回双剑后,向单驹羊抱拳道:“单大侠武功超绝,赵某输得心服口服。”

        谁知单驹羊收回长刀后,斜眼看着赵溯,却道:“单某问你一事,还望赵少侠如实回答。”

        赵溯一愣,见单驹羊神色不明,不知所问何事,便道:“不知单大侠有何指教?如若赵某知晓,必然如实作答。”

        单驹羊道:“一年前,曲凤县桃树林中,你是否救过一位女子”

        赵溯听单驹羊问起此件旧事,不禁感到奇怪。一年前,他路过曲凤县桃树林,确实救过一位年轻女子,那名女子年约二十上下,轻衫薄衣,身形单薄。也许是因为天寒衣单,她的肌肤便如冰雕玉砌一般泛出青白之色,让人顿生怜惜之感。

        赵溯路过之时,她正晕倒在路旁,周身冰冷。赵溯见状,便将其救起,又脱了披风给那名少女覆上,带了她同行,欲至前方小镇,先寻了客栈住下再说。

        谁知刚走至前方官路,便被几人拦下,当前一人,长脸细眼、面色阴沉,其他几人却黑布遮面,显然是雇佣的江湖剑客。那人见赵溯与那女子同行,便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悬意门未来宗主赵范生,我说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赵溯并不认识此人,知此人是为了这女子而来,便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这名女子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阁下,能否由在下调停,彼此各退一步,不需将人逼到死路吧。”

        那长脸男子冷哼一声,道:“你当你们悬意门是朝廷吗?这里可是苦石派的地界,我劝你还是莫要招惹是非为好。”

        赵溯见此人态度倨傲,便道:“无论是谁的地界,总抬不过一个‘理’字,此女子明显不会武功,阁下这样赶尽杀绝,却是太不讲江湖道义了。”

        那人却道:“道义?我说的便是道义!我劝你此刻便放了她离去,否则就别怪我们欺负你形单影孤了。”

        赵溯见此人无理,冷笑道:“如此,那赵某便领教阁下的高招。”

        那人见状,再无二话,从马背上抽出一把长剑,一个弹跳翻身下马,其身法正运用了苦石派的“沉石神功”。赵溯见其功底,知其人应是苦石派的嫡传弟子,倒不敢轻易出招,怕伤了双方和气。

        那人抽剑、下马、出招一气呵成,赵溯只觉得剑光一闪,长剑已经近在眼前,暗思其人虽然桀骜,但功底确实不弱。赵溯一个闪身,避过剑锋,回身抽出阴剑,劈向其背后。那人剑锋上挑,直逼赵溯眉心而来,下手狠辣,招招都是杀招。赵溯不禁气恼,暗思二人第一次相见,并无深仇大恨,却不知此人为何痛下杀招。

        赵溯将阳剑同时抽出,双剑配合,一攻一守,那人使出的正是苦石派的一套“舍予剑”,四大剑宗因每隔四年举办一场“品剑会”,故而对彼此剑法都极为熟悉,赵溯见其剑招、内功都是缘于苦石派,故而处处相让,此刻见那人手下毫不留情,遂也剑锋一转,以实招相抗,但终是手下留了三分力,不愿无故伤了此人性命。

        但那人却无所顾及,一柄长剑从头压下,如巨石陡然倾倒一般,赵溯心中暗思,苦石派的“舍予剑”名为“舍予剑”正是处处舍予,与人留有后路之意,此人剑法却是搏命之势,不知与这女子究竟有何瓜葛?

        苦石派与其他三大剑宗不同,却是因一位苦行僧而成立的门派。其少年之时也曾师从少林,但此后悟了大道,反弃了门派之说,从少林而出,四处游走,以功法渡人。然而此人不知在少林得了哪位大师相授,竟身怀绝技,且技法与少林功法不同,不走阳刚猛烈一路,反倒有道家风范,处处与人为善,便是与人对阵之时,其招数也是处处留有余地。

        其死后,将衣钵传予随行的一名小徒,此小徒名为“斗南”,却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他从拜师之时便不是为了这位苦行僧所持之道,而是为了他的绝世武功。苦行僧身死之后,这名小徒便苦学十载,自创门户,名为“苦石派”,也有遵行师父道法之意,而招式仍延续了苦行僧的意念,招中留一线,舍予人方便。

        此刻这长脸男子却一改“苦石派”剑法风格,招招致命,巨石之风当头压下,赵溯来不及细想,阳剑上扬,用力一抵,只听双剑相交,发出刺耳之声,那长脸男子的长剑竟被阳剑抵出一个缺口来。

        那人见配剑被毁,更加气恼,脸色阴沉地一挥手,其身后几人一拥而上,将赵溯围至中央。

        此时那女子已醒转,见此情景,喝道:“林促,你莫要欺人太甚。”

        赵溯听女子呼此人为“林促”,便知此人应是“苦石派”宗主林茂海之子,只是林茂海却与其祖上几代不同,一直风流无度,娶妻妾有十余人,却不知这林促是第几子。

        林促阴笑一声道:“欺你又如何?如今我已管不了那么多,今日我必要掳你回去。”

        赵溯冷哼一声道:“今日我保你带不走一人。”话音刚落,已经抢先发招。赵溯被众人所围之时已知自己绝不是众人敌手,出手便声东打西,看似要与众人相博,其实眼角一直瞄准着林促。

        林促听赵溯所言,更加愤恨,见赵溯转身击向两侧的剑客,正是可乘之机,抢先一步直奔赵溯右肋而来。赵溯观其剑招已至,突然转身,阴剑横劈,奔着林促面门而来。林促弯腰避过,赵溯阳剑已至,林促此时避无可避,赵溯的阳剑已经抵住其脖颈。

        “诸位停手。”赵溯一经得手,便冷声道。

        其他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应对。

        林促一咬牙道:“给我上,抓住她!”众人听闻,本欲回身抓住那女子,那女子却极为机警,两步窜至赵溯身后,赵溯一挥阴剑,剑指其他几人道:“我看看谁敢动。”

        那几人见场面立改,也不知如何是好。林促此时已经气急败坏,双眼通红,道:“你们几个是傻了吗?我说的话都不听?给我上,别管我。”

        赵溯本欲再以言语相逼,谁知那女子却夺过赵溯阳剑,顺着林促的脖颈一抹,林促尚未来得及反应,已仰面倒地而死。

        赵溯见状一愣,他没想到此女却是如此绝决之人。但当此情境,也只能随机应变。便对其他众人道:“如今你们主子已死,你们难道还想抓人吗?”

        那几人并不是林促师门之人,只是他请来的江湖闲客,武功虽都较佳,但却没有必要为了林促报仇,此时见林促已死,暗自气恼钱只收了一半,却也只能自认倒霉。几人互望一眼,便回头四散而去。

        那女子悠悠地转过身来,望着赵溯半晌,一声不出,满眼都是凄楚之情。赵溯想她定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但也不方便问及,便道:“小姐,可还有何不适之处?”

        那女子却不回答,只施礼道:“多谢公子相救,但请恕小女无法将此事其中缘由告知,小女在此别过,公子之恩,容小女来日相报。”

        赵溯见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便道:“赵某本无意掺入你们的恩怨之中,只是见林促欺负弱女,故出手相帮,如今林促已死,想来苦石派也不会善罢干休,还望你万事小心。”

        那女子道:“谢公子关心,小女此后自当更加审慎,今后,除非公子来取,否则无一人可取我性命,而那些相欺之人,却是时候该还我公道了。”

        赵溯听她话语阴毒,知江湖之人就是如此,相恨相杀,冤冤相报。但自己既不知缘由,更无从劝解,便道:“你知道珍惜自己性命便好,却无需报恩。只希望你在取他人性命之时,念及今日你遇生死之际,有人相帮,也可为他人留一线生机罢了。”

        那女子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赵溯,又低头道:“公子之言,小女子谨记在心。”

        此后,赵溯便回了悬意门,后并未听到江湖上传来苦石派有何异动,故也并未再留意。如今听单驹羊提起,却不知何故,故而如实答道:“正是。当年赵某无意间相救,却并不知此女身份。不知单大侠为何有此一问?”

        单驹羊道:“那女子身份特殊,我不方便告知于你。但她知你为悬意门下弟子,此次必然来参加‘品剑会’,故而特命单某前来,转告你一句话。”

        赵溯闻言,不明所以,便问道:“不知什么话?”

        单驹羊正色道:“从今日起,江湖寄居客任君差遣,以赵少侠马首是瞻。”

        此言一出,全场众人均愕然。“江湖寄居客”连朝廷任命尚且不顾,处身于武林之中,却又处事于江湖之外,是各门各派都欲拉拢的江湖独特势力,而今其首领之人单驹羊竟然甘愿让出其位,听命于赵溯,那岂不意味着此后悬意门便可以号令其众,大大加增了悬意门的江湖地位。

        贺一章一捋胡须,喝喝一笑道:“没想到单大侠竟如此看重我们悬意门,此后两帮合为一帮,正可为江湖主持正义,惩恶扬善。”

        单驹羊听贺一章所言,冷笑一声道:“贺掌门想是误会了,寄居客们只认赵少侠一人,却非悬意门何人都可以差遣的。”

        贺一章闻言,脸色一变,没想到此人如此无礼,竟在众人目前揶揄于他。但单驹羊也确实未说过要忠于悬意门之言,竟真是自己臆断了,不禁恼羞成怒,一拂衣袖道:“溯儿,单大侠所言,你可听见了,不知你何意啊?”

        赵溯听单驹羊如此言语,已料师父必然恼怒,听师父问话,便对单驹羊道:“单大侠,赵某当日只是凑巧路过,无需那女子报恩于我,单大侠所辖寄居客均为江湖异士,一向特立独行,赵某自识无率众之才,单大侠更无需禅让。”

        单驹羊向赵溯抱拳道:“单某知赵少侠所虑,故而今日只是表明态度,却不强求于你,我们今日便暂且离去,但无论何日,只要赵少侠相招,必应招而来。”说完,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道:“此乃江湖寄居客首领令牌,今日便交予赵少侠,万望赵少侠莫要再辞。”说完,竟不等赵溯回答,将令牌塞到赵溯手中,便下台而去。

        赵溯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见师父脸色阴晴不定,知师父已经因此事心生芥蒂,但当此之时,也只能收了令牌,从台下下来,垂手站于贺一章之侧。

        从单驹羊与赵溯交谈,台下武林人士便开始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赵溯确实品性极佳,在江湖素有盛名,如今看来果然了得。

        也有人说,贺一章已经老迈,明年便要到“耳顺”之年了,不如早些让位,估计这悬意门在赵溯的带领下,还会更有发展。

        ……

        众人议论之声,声声入耳,如今回想起来,犹在耳边一般。

        贺一章想到此处,不禁冷哼一声,对陈敬风道:“此事休要再提。”

        陈敬风见师父沉思了片刻,终是不愿接纳赵溯回归师门,心内失望以极,默默地伺奉师父更衣,不敢再言。

        尤之逊天未亮便已起来,开始着手准备师父大寿接待宾客事宜。此时正与三师弟顾太宜一起在门口迎接。

        苦石派宗主林茂海已率子弟一早赶到,尤之逊见其所率帮众众多,知他向来喜欢排场,便亲自上前迎接。林茂海见是尤之逊相迎,也甚为满意,便道:“之逊,你师父呢?寿星怎么不早早出来?也让我们跟着沾沾喜气?”

        尤之逊抱拳道:“林宗主亲率弟子来为师父祝寿,让悬意门蓬荜生辉。师父老人家在内室更衣,这会儿应该也便要出来会客了。还请林宗主随在下到前厅休息片刻,悬意门后山种得‘紫龙卧雪’今年盛放,烹的菊花茶极香,还请品鉴一二。”

        林茂海听尤之逊应答得体,心中暗思,这贺一章果然了一众好徒弟,本以为赵溯被逐出师门,对悬意门有损,如今看来,其门下‘悬意八子’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想打压悬意门还要再待时机。便大笑道:“哈哈,如此便客随主便,全听之逊小侄安排。”

        尤之逊微笑相应,将林茂海一众人等迎至内厅,安排在左侧尊位坐下。随行之人,子侄之辈及几位得意门徒便安排在林茂海后排落坐,其余人等引领至前院临时安置的棚内入座。

        林茂海此次前来,本有意打压悬意门气势,故而带了约有三十余人,此刻虽只来了他这一派之人,悬意门内已经热闹起来。

        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妙净门剑宗妙生也带了三子二女同来,妙生本育有三子一女,另一女子却是刚嫁过门的儿媳。此态娇小曼妙,面容极美,刚一进入厅内,便引得苦石派上至林茂海,下至男徒都纷纷以目光追随。只是这女子虽貌美以极,却极为安份,天生的一对妙目,如今却只盯着自己的绣鞋,连抬头都少,让林茂海心痒难耐,不时用余光偷瞄着此女子。

        妙生宗主年纪不过四十上下,但天生老相,性格也较为老成持重。当年他夺得妙净门宗主之位却是一波三折。上一任宗主妙狂生只有一个独女,名为妙钰清。这妙钰清与一般女子不同,却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当年竟与多名同门的师兄弟有染,最终东窗事发,被江湖人唾弃,无人愿意再登妙净门求娶。

        妙钰清本欲寻死,妙生却不顾众人眼光,迎娶了妙钰清,且是入赘为婿,弃了自家本性,随着妙钰清姓了“妙”姓。妙钰清知他是为了宗主之位,但也感念其在自己危难时刻挽救了名声,故而一力促成此事。

        妙生当了妙净门宗主之后,却是励精图治,在外不断吞并周遭弱小门派,其门徒日益众多,成为仅次于赤炼门的最大剑宗;对内,对门徒管理甚严,与其他门派不同,妙净门等级森严,且不分亲疏,每年一届等级比试,以武艺强弱来定级别,故而妙净门的功底越加扎实,能人辈出。

        但妙净门却只论武功,不论武德。一次,有一门徒在与同门比试之时,用诱敌之术,装作被伤,在对方上前探视之时竟一剑将对方刺死,妙生不但不责备,反倒言道:“比武相斗,便是如此,众人当勉励自强,机警以对。若有人觉得自己武艺出众,计谋强于他人,便是来夺了我掌门之位,也是甘愿。”从那以后,妙净门尚武之风更甚,却不讲究礼法,当年左使丁不二也是如此,只凭武艺高强,却品性不佳。

        此次妙生来贺寿未携妻子同行,进门也不多言,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却不与别人招呼,自斟自饮,与苦石派一方的景象截然相反。

        尤之逊因见两派剑宗已至,便在内厅照顾。只留三师弟顾太宜在门前迎接后至的宾客。此时,从大街处走来一队人马,四马拉车,车冠以金线流苏装饰,车身雕刻精美,两侧侍从有十余人之多。那四马一看体态便知极为精良,四马同行,却无嘈杂之声,同步同趋,训练有素。顾太宜见状,知许是哪派掌门亲至,便上前几步,报拳行礼道:“在下悬意门三弟子顾太宜,不知是哪派掌门驾临,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那车轿之侧侍从之人见状,便命勒停马车,上前掀起轿帘,只见一白衣女子,曼步而下,其容貌光洁照人,举止轻柔,宛若仙子一般。

        悬意门门规森严,平日里虽时常出外走动,却鲜与女子接触,顾太宜见此女仪态万千、翩然而至,竟一时呆住了。

        那女子见顾太宜失态,不禁莞尔一笑,上前施礼道:“顾少侠,小女子乃太合庄掌事元细泉之女元幼南,受家父吩咐,特到府为贺宗主拜寿。”说完,一挥手,身后之人齐齐端上八件贺礼,件件精美,特别是一尊圆雕福州寿山石,质地脂润、色彩斑斓、温润如玉、晶莹耀目。

        顾太宜见状,忙还礼道:“原来是太合庄掌门千金元姑娘,悬意门与太合庄虽同在临泓,但平日来往较少,请恕在下眼拙了。太合庄生意遍布四海,富甲一方,此次元姑娘亲来贺寿,师父必然欣喜。还请随顾某入内,向师父引荐。”

        元幼南微微一笑,道:“如此就有劳顾少侠了。”说完,回头一摆手,示意随从之人,在外相候,只带了四位丫环,携带贺礼,随着顾太宜而行。顾太宜见其知礼,更为倾心,虽在前引路,仍不时回头相顾,目光中露出情意来。

        此时已近午时,四大剑宗除了赤炼门均已到齐,其他江湖上的知名门派也都陆续到场。尤之逊见时辰已到,便不再等待赤炼门,请了师父出来,准备正式开始祝寿仪式。

        贺一章在众弟子的跟从之下,从内院走来,其一身酱紫色交领金钱花纹长袍,白须胜雪,面色红润,仪表堂堂,确是一代宗师风度。

        其门下七子,身着一色青衣,均是青年才俊,一众人迎面走来,风度翩翩,引人注目。

        屋内外众人见寿星已至,均依礼站起,微笑以对。

        贺一章一路上与相识的门派掌门颔首致谢,一直走至内厅主位之处。

        贺一章向众人抱拳道:“贺某不才,得上天眷顾,悠忽间已至‘耳顺’之年。今日贺某生辰,劳动各位宗主掌门、各路英雄豪杰齐聚悬意门,却不敢庆寿,只是以此由头,邀约各位相聚罢了。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说完又向众人抱拳致礼。

        众人见他言语谦逊,更添敬意。一位江湖汉子此时喊道:“贺宗主义薄云天,能受邀来参加您的六十大寿,那是悬意门给我们虎甲帮面子。我戚老六祝您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贺一章虽被戚老六大喊之声打扰,但见其言语真诚,便微微一笑道:“戚帮主客气了,众位英雄豪杰齐聚悬意门,正使我悬意门柴门有庆、一室生春。”

        尤之逊见时辰已到,便上前低声对贺一章道:“师父,吉时已到,还请师父移步前院敬拜天地,告祷先列。”

        贺一章微一颔首,便随着尤之逊导引向前院走来。原在前厅落座的各门派掌门便也随行而出。悬意门虽不算大,但前厅是平时练武之地,故而极为空旷,此时正中之处已经设置了祭坛,为贺一章告奠天地之礼所用。

        贺一章来至祭坛处,此处已备齐牛、羊、猪三牲,祭器、祭品整洁、完备。

        贺一章点燃长香,朗声道:“皇天厚土,茂山大川,溯古鉴今,信义敬然。弟子贺一章偷得浮生六十载,愧领悬意门卅二年。日月轮换,不敢有丝毫懈怠;年月增叠,未曾有一刻闲散。而今,弟子终得历代宗主庇佑,护悬意门周全。今日为弟子六十寿数,特敬告苍天厚土眷顾之情,拜谢悬意门历代宗主相护之意。此后,愿以余生残年,率悬意门众弟子不辞岁月,潜心苦练,务求不辱门派之风,不坠武林正气,不负天地所望。虔诚弟子贺一章敬拜。”一套祝词讲罢,便欲上前,插香完礼。

        正在此时,人群中突然传出“桀桀”的阴笑之声,只听一人言道:“贺宗主怕是没什么余生残年了吧?六十岁也够数了,不如就此歇了罢,莫让鬼神费心。”

        此次来祝寿的多是武林名门正派之人,见贺一章行祝祷之礼,便均屏息敛容、肃穆以对,百余人不出一声,极为静寂。故而此人虽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声声入耳,众人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均一惊,寻声望去,见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脸型方正,鼻翼硕大,初看此人,便似只看到了一个鼻子一般。年龄应在五十上下,佝偻着身子,说完话便仍低着头,却不看众人。

        众人观察完此人又相互对视,纷纷摇头,场中几百人,七八十个门派,竟无一人识的。

        贺一章陡然听到有人出声相阻,心中也是一震,但他经大风大浪,却内心沉稳,见出声之人并不认识,便朗声一笑道:“阁下不知为何门派,贺某祝祷之词若有何处不妥,还望在礼成后指正,莫要耽搁众位贵客观礼。”

        此时周遭之人为了不被悬意门误会与此人一派,便自动向两侧散去,独留此一人独站一方。那人却也不介怀,听贺一章之言,便笑道:“言正而礼成,你祝祷之词,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礼成啊?”

        贺一章听此人出言无礼,便道:“阁下所言何意?恕贺某不明。贺某以六十寿数,敬祝天地,谢拜历代宗主,有何不妥之处?”

        那人嘿嘿一笑道:“便是此处不妥了。你这宗主之位既非天授,也非上代宗主本意所传,却是偷来的,你窃得宗主之位三十二载,如今还有何脸面上对苍天厚土,下对历代宗主?”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因悬意门与众不同,在四大门派里最讲仁德,隐隐有古风,贺一章领宗主之位后,更是以孔孟之术约束徒众,一心想将悬意门提升到与少林、武当之派并位。虽当时少林、武当等门派已多讲佛道之法,淡出武林,但终是武林正途,此次也派了门徒前来贺寿。众人见此人出言不逊,且似乎另有深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尤之逊见此人无状,便上前一步道:“阁下未免太不知好歹,师父好言相劝,你仍不知退让,一味地说这些糊话,却是什么原由?”

        那人却无视尤之逊喝止,啧啧连声道:“你看看,悬意门在你手里还教得出什么好徒弟?长辈说话,也容得小辈置喙了吗?”说完,双眼陡然凝视着尤之逊,目光凌厉,精光乍现,可见其人内功深厚。

        尤之逊虽被此人一盯,内心陡然一惊,但却不避让,厉声道:“你算什么长辈?武林中没有你这样不懂礼法,无视规矩之人。今日师父大礼,你前来捣乱,便是不将我们悬意门放在眼里,那便请恕尤某无礼,领教阁下的高招。”说完,向师父望去,以求允诺之意。

        贺一章见此人言辞,心中隐隐想起一人来,却又觉得此事绝无可能,见二弟子为其分忧,欲上前试探此人功法,便点头应允。

        尤之逊上前一步道:“还请阁下上前一步,莫再藏匿身形。”

        此时此人其实已经被众人独立于一处,无法藏身,但尤之逊此言却是讥讽他因悬意门今日宾客众多故而藏匿其中,只待时机发难,正是小人行径。

        那人却不气恼,讥笑道:“好,好,三十余年不见了,便看看如今的悬意门弟子可还配得上这门楣。”说完,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其剑柔软以极,抽出却立马崩直,不知是用了什么材质。但见此剑锋利,剑身隐隐带着光芒,知是一柄难得的好剑。此次前来祝寿的都是使剑的大家,见此人用剑与众不同,知其剑法必然也有过人之处,倒是更期待尤之逊多与此人过上几招,见识一下他的独特剑法。

        尤之逊见此人拔剑,便不再多言,拔出配剑,上前一步,以一招“静待佳客”,待对方发招。这套奈何剑法是悬意门历代传下来的剑法,招式多以敬语命名,正是悬意门弘扬正气,礼敬众人之意。

        那人见尤之逊剑招,却突然神色黯然,轻声道:“静待佳客,如今,我竟已是客了。”

        尤之逊听他之言,斥道:“阁下非悬意门所请,如果是客,也是不速之客。”说完,不再待对方发招,一招“顿首再拜”,却是剑锋一探,直直地向那人前胸袭来。那人却不慌乱,只待剑锋已至,突然将软剑叭地一声敲在尤之逊的剑身之上,这剑极为古怪,一与尤之逊的长剑接触,便如蛇一般附在剑锋之上,尤之逊一愣,不禁暗思,这是什么古怪剑法,此时我如果一抽剑,岂不是便将他的软剑带回了吗?一思至此,便顺手回撤,意欲将此人软剑带回。要知剑客用剑比试,便是剑在人在,如果配剑被击掉,那就算先输了一局。

        谁知,尤之逊一抽方知,此人内功极为深厚,自己的剑峰就像是击入了崖石之中一般,竟分毫无法动弹。如此一试,心内大惊。方知,此番双剑相缠,却是考教内功之时,自己的内功较弱,那撤手离剑的只能是自己。一想到如果长剑一招被夺,那不只自己难堪以极,而且也必使师门无光,从小家学的内功心法便运劲而出。

        虽然师父极不喜欢自己使用家传内功,但当此之时也顾不得这许多。那人见尤之逊抽剑力道加强,便不再纠缠,软剑回撤,又崩直为长剑,斜斜地向着尤之逊肋下而来。尤之逊见其招数已至,身形一斜,避开剑锋,随后,长剑挽起道道剑花,分别击向此人上身多处大穴。哪知那人却仿佛是尤之逊肚中蛔虫一般,尤之逊剑招尚未完全使出,那人已经一个下俯,将尤之逊的剑招全数避开,随后,剑锋上挑,直奔尤之逊“心井穴”而来,尤之逊见其来势猛烈,无法回避,便以剑锋相击,那人却无二话,也以剑锋相对,双剑相交,发出刺耳之声。那人软剑此时却又笔挺有力,竟不让分毫。

        两人快剑快打,不觉已经对了二十余招,但明眼之人自能看出,尤之逊出剑是使尽了全力,而那人却不然,却仿佛宗门学徒之间喂剑一般,目的似乎只在引着尤之逊将一套剑法使完。

        奈何剑法经几代修炼,虽剑名仍深含敬意,实则凌厉非常,故而才被江湖人曲解,将“奈何剑”称为渡人过奈何桥之剑。

        尤之逊剑法已得贺一章真传,一套三十六式奈何剑使下来,招招透着杀气,且出招诡异,让人意想不到,力道已及贺一章三分。但那人却似乎对这套剑法极为熟悉,往往在尤之逊剑招未至之前,已经提前做好防备,只是有些剑法又似乎防备之处有些微差别,故而又需变换位置应对,但其人身法极为敏捷,显见内功深厚,故而可以在如此诡异的剑法下也应对自如。

        尤之逊的一套奈何剑法已将使毕,内心不禁有了些许慌乱。此时,那人却似乎知道尤之逊心态变化一般,剑法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一柄软剑,舞出如蛇般的姿态,尤之逊只觉得长剑一沉,进而把持不住,长剑便要脱手而出。正在此时,但见贺一章看似无意,却只上前轻轻一拂,顺手将尤之逊撤回身来,待尤之逊回过神来,师父已经站在他的身前。

        贺一章此时手中尚拿着那三柱青香,虽身形疾变,那三柱青香却犹然未熄,连烟香都不曾受扰,在无风的冬日里,直直向上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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