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瑜亮千古叹 今朝再重现
“且慢!”赤炼门众弟子本已全身戒备,做好誓死如归的准备,便在此时,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不禁大叫出声:“曲宗主,宗主……”
只见曲凤霞身负“火云剑”,一步步向议事堂走来,身旁相伴二人,一人便是崔晴儿,另一个却是闭关四年的“所欲”使者石胜。
鲍离见状,第一个飞奔过去,到曲凤霞身前时突然跪倒在地,悲喜交加地道:“宗主,宗主,你没死?”
曲凤霞上前搀起鲍离道:“起来,多大年纪了,还说哭便哭。”言罢,看了一眼众弟子,语带哽咽地道:“好!好!我们赤炼门下弟子果然一身硬骨头。”
又看了一眼查容舍,冷声道:“好!好!悟道使者果然‘悟’了大道,没想到我们赤炼门还出了你这么一位‘人杰’,能摒弃门户之见,请个外人来助你夺得宗主之位。”
此刻赤炼门众弟子早飞奔至曲凤霞身边,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有些弟子眼泪已噙在眼圈内,但知曲凤霞最不喜欢如此,便强忍住。剑法高强的弟子自动站到外围,剑锋向着四周高墙,时刻提防此刻那些箭手偷袭。
崔晴儿拉住鲍离耳语了几句,鲍离会心一笑,从众弟子中穿出,来至议事堂廊柱前,赵溯、戚彦峥所绑之处,挥剑割断绳索,向赵溯一抱拳道:“赵少侠,此前,得罪了。”
赵溯揉了揉手腕,微微一笑道:“无事,鲍师兄无须如此。”
崔晴儿见赵溯解了绑,便隔空向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夏潆溶。赵溯会意,上前几步,绕过查容舍,搀住夏潆溶道:“溶师姐,可能行走?”
夏潆溶此刻脸色惨白,显见银针已入了心脉,仅轻轻点头,已无力答复。赵溯见状,再无二话,上前一手扶住夏潆溶腰身,道声:“得罪了。”一个起伏已带着夏潆溶跃至曲凤霞跟前。
曲凤霞满眼赞许地道:“不愧是我曲凤霞看中的人。”接着又道:“转身!”夏潆溶依言而行。曲凤霞运转内力,单掌发力,直击夏潆溶后心,夏潆溶只觉心房一颤,一枚银针缓缓地自体内逼出,“叮当”一声坠于地上。
夏潆溶此刻虽仍极为虚弱,但银针一除,已可运气。此刻赤炼门内仍剑拔弩张,不知还将有什么凶险。夏潆溶也不与他人搭话,找了一处僻静所在,运功疗伤,以便一会儿助宗门一臂之力。
从曲凤霞进院开始,查容舍已吓得六魂无主,此刻更是冷汗直冒,已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白衣公子也是一震,他不看曲凤霞,倒是对崔晴儿道:“崔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人?”
崔晴儿一脸冷峻道:“怎么?你还想见何人?”
那白衣公子轻笑一声,不再言声。冷眼看着曲凤霞从从容容地安抚众弟子,又助夏潆溶疗伤。便又开口道:“曲女侠好手段啊,竟然这样也可以让你逃脱。”又理了理衣衫,冷声道:“但赤炼门此刻已换了宗主,曲女侠怕是来晚些吧?”她不称曲凤霞为宗主,却是仍坚持助查容舍登上宗主之位的意思。
曲凤霞斜睨了那白衣公子一眼道:“赤炼门之事,还轮不到你多嘴。”言毕,再不看白衣公子,转而对查容舍道:“你是自刎谢罪呢?还是等我动手?”
不知为何,虽然现在四周高墙上仍环绕着百余杀手,胜负未分,但曲凤霞一发话,查容舍一下子便跪倒在地,道:“徒儿该死,徒儿,徒儿……”
“你给我闭嘴,我曲凤霞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曲凤霞厉声道。又看向“终食”使者向韵葵道:“赤炼门也没有你这样的师叔。”向韵葵此刻脸色苍白,无力反驳,只默默地跌坐在椅子上,再无法动弹。
白衣公子轻笑道:“曲女侠好大的气派啊!”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再抬起头来双眼已露出凶光,道:“不过,今日,赤炼门何去何从,怕还不是你曲凤霞几句话便可决断的。”言毕,刚刚放下的手便又轻轻举起。
曲凤霞冷哼一声道:“只要我曲凤霞在一天,这赤炼门便没有第二个人配在此发话。”
白衣公子闻言气极,举起的手臂猛然向下一挥,那墙头上的百余位黑衣人箭已在弦上,只等这一信号便可发出。却听此刻墙头上一片杂乱之声,原本的弓箭手中有一多半弓箭倒转,直奔着对面的弓箭手而去,一时三四十名黑衣人从墙头跌落,“扑通”之声不断。
白衣公子见状一惊,不禁轻呼道:“怎么会……”
却见一人自院外走进,身姿欣长、双眼如炬,正是沈巽,沈凤酉。
“沈巽……何以……”白衣公子惊呼出声。
沈巽看着白衣公子,冷声道:“元幼南,我说过,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地方。”这白衣公子正是元幼南伪扮而成。
随即走向赵溯,周身看了一遍道:“你无事吧?”
赵溯笑道:“我无事。”两人无需多言,便心领神会。
但站于一侧的戚彦峥却不明所以,瞅瞅沈巽,又看看赵溯道:“这,赵兄,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赵溯看了一眼崔晴儿道:“这事儿还得从崔姑娘派了亲信转达信息说起。”又望着元幼南道:“元姑娘下得一手好棋,可惜,你碰到了更高一筹的对手。”
赵溯接着道:“崔姑娘昨日去悬意门之时,虽气势汹汹,言凤酉便是杀害曲宗主的仇人,但我与凤酉都曾同崔姑娘相处过一段时日,却知崔姑娘绝非如此武断之人。两件物证,均指向凤酉,却正是可疑之处。”
崔晴儿闻言一笑,并不言声,心中因赵溯对自己的信任升起一阵暖意。
赵溯道:“但昨日我们二人虽看出蹊跷来,却不知赤炼门到底发生了何事。故而方有今晚夜探之行。白日里,那名伪装的算命人应该便是崔姑娘指派,但因其言辞含糊,在下也蠢笨,故而便仍未改计划,与凤酉半夜同来。”
沈巽却在此时轻笑道:“不是范生蠢笨,却是关心则乱。”
赵溯不理沈巽调侃,微微一笑,接着道:“我二人进入赤炼门一路顺遂,却有些不正常。但我也没有多想,此后被溶师姐制住,无法解穴,又被元姑娘使巧计安置于崔姑娘床榻之上,确实是步步入瓮。”
元幼南此刻已平静如初,见状问道:“她不会武功,我便只点了她腿上的穴道及哑穴,凤酉被我话语引诱将你放置在她床上,便成功了一半,你却是如何得知这些阴谋的?更何况我算准了时辰,你刚躺在床上,查容舍便已经带着弟子到了门口,你们哪有时间交流?”
赵溯道:“虽说时间短暂,但写几个字却是够的。”
“字?什么字?”元幼南不解地追问道。
“未死,勿抗。”赵溯道:“我一躺下,便发现中了计。便在此时,崔姑娘拉住我的手,在手心里依次写了这四个字。”
崔晴儿此刻听赵溯描述,不禁双颊飞红,低头不语。
“就这四个字?你便知道她所言何意?”元幼南厉声道。
赵溯点头道:“正是,她是在告诉我,曲宗主未死,此刻赤炼门必有阴谋,故而让我不要反抗,静观其变之意。”
沈巽放声大笑道:“看来与范生心意相通的,并不只凤酉一人啊。”
元幼南看着沈巽,冷声道:“沈七爷呢?我在那屋里放置了‘宵金香’,安排查容舍派了十余名亲信把守着,便是要让你们在屋内行了好事,届时,不管其他事结果如何,你与赤炼门之间便更生仇怨,且你与赵溯二人这虚假的兄弟情谊便会因一个女人而破裂,哈哈……”讲到得意处,元幼南不禁大笑出声。
沈巽看着元幼南道:“可惜你的手段早已被崔姑娘看在眼里,你们刚离开,崔姑娘便拿了两粒丸药给我,更何况你那点制香的技法与我家姐根本无法相比,我随身也带着家姐制的解药,你那点微末技法,不值一晒。”
元幼南狠声道:“那这黑衣人也是你的杰作了?”
沈巽淡然一笑道:“你别忘了无意坊是做什么生意的?从你告知我,你欲引无意坊与赤炼门一战,我便早派了人时刻监视元合庄动向,你调动这么多的弓箭高手怎么会没有消息走露?只不过,你心思缜密,却一直不告知这些人你要他们于何时何地做何事?”
元幼南道:“正是,我是今夜来赤炼门之前方告知他们任务,可你是何时得知消息的?”
沈巽轻轻摇头道:“无意坊看多了这种事,如若杀手迟迟不知所需执行的任务,那如果想解决此事,便只有一途。”
一旁的戚彦峥不禁好奇地问道:“是何方法呀?”
沈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外。”
戚彦峥一脸迷茫道:“何意啊?”
元幼南已明白沈巽所说,便是在杀手之后再安排杀手,便可在杀手起事之时同步解决此事。
此刻听戚彦峥追问,不禁一脸不屑地道:“戚公子,此次你也在我的计划之内,今日便是我派人骗走‘去仁’剑的,也是我引诱你今夜来夜探赤炼门的,‘去仁’使者更是早便被查容舍所杀,他根本没想到查容舍会动手,一招便解决了,只等着你进入其院落后便派人高呼‘去仁’使者身死,你便是唯一可疑之人。”
又恨声道:“你招招全中、步步上钩,天生是个蠢货,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怎么配拿下朝廷的兵器买卖?”
赵溯正色道:“戚公子也许确实没有你聪慧,但他本性纯良,重诺守义,这才是为商首要之道。朝廷慧眼独具,选择戚公子为商家正是明智之举。”
元幼南却不理赵溯之言,转而向着崔晴儿道:“你,你是怎么找到曲凤霞的?”此刻,元幼南已懒得以礼相对,对崔晴儿毫无称呼,对曲凤霞更是直呼其名。
崔晴儿却不理她无状,轻声道:“前天晚上,你们诱晴儿至娘亲房里,见娘亲倒在血泊之中,又留下诸多证据,且找了貌似沈公子之人来,让晴儿误以为是他所为。你们以为晴儿见到这些,一定会信以为真,却不知晴儿虽也被眼前之事吓到,但晴儿却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眼见未必为实。”
崔晴儿接着道:“晴儿因年幼多病,为免娘亲担忧,便自学了些医术,一些小病小疼便不告知娘亲,自行把脉配药医治。晴儿当时扑在娘亲身上,外人看来自然以为晴儿是悲痛已极,故而失态。其实晴儿是暗中在为娘亲把脉,你们虽做出了诸多伪象,但娘亲的脉搏却可探出,只是穴道被封,故而气脉受阻,暂时没了鼻息。”
一直强硬的曲凤霞闻言却双眼含泪,默默地上前扶着崔晴儿的肩头。
崔晴儿轻轻向曲凤霞摇摇头,又向着元幼南,接着道:“晴儿发现此事后,也并未声张。此后,查师兄……”
“不要叫他师兄。”曲凤霞看着瘫在地上的查容舍狠声道。
崔晴儿微微一笑,道:“是了,此后,那个人便来与晴儿说,要趁悬意门贺宗主六十大寿之际,借贺寿之名,请武林人士为娘亲报仇。那时,晴儿已知道此中有阴谋,不过,晴儿只孤身一人,更怕如果被那个人识破晴儿已知晓娘亲未死之事,再狠心加害娘亲,故而便依言而行。方有了昨日无礼闯入悬意门之事。还要请赵大哥多多见谅。”说完,满脸歉意地看向赵溯。
赵溯见状,笑道:“无妨。但崔姑娘是怎么找到曲宗主的?既已知曲宗主被囚之处,怎么不来找我们帮你?”
崔晴儿轻轻摇头道:“不可,赤炼门此时已无一人值得晴儿信任,如非万无一失,晴儿绝不敢拿娘亲的性命冒险。”
元幼南狠狠地看了一眼查容舍,又向着崔晴儿,质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曲凤霞的?要不是这个废物非要得到曲凤霞新创的‘赤炎剑法’,我昨日便把她杀了,何至有如此多的罗乱?”
崔晴儿道:“如此还真要谢谢这个人了,给了晴儿救出娘亲的机会。”略顿了顿,又道:“今日早些时候,晴儿去了厨室,装作昏倒,在厨娘们出去叫人时,拿了磨细的花生粉加在所有饭菜里。”
元幼南不知何意,不禁疑惑地看向曲凤霞,而一旁瘫软的查容舍此刻却深叹一声道:“小师妹,你,确实太过聪慧了。”
崔晴儿不理查容舍所言,接着道:“娘亲体质特异,食了含有花生粉的食物必然发作,表象为头面发肿,呼吸困难,甚为吓人,晴儿此前为娘亲制了丸药就放在她的房舍里,赤炼门下弟子均知。果然,晴儿只侯了一会儿,便见到这个人来房舍取药,随后又奔着后院石胜师叔闭关的石屋而去。待这个人离开后,晴儿便到此处探寻,果然在石屋后面存粮的粮垛里找到了娘亲。”
“赤炼门经此大难,晴儿已顾不得许多,故而便冒然打扰石师叔清修,将娘亲背负到石师叔修炼的石屋前,娘亲与石师叔有约定的信号,如若在石师叔闭关期间,赤炼门有何不测之事,便上门以此信号扣门。石师叔开了门,接了娘亲过去。晴儿怕引起这个人疑心,便仍回至屋内,以便石师叔可以有时间为娘亲疗伤。”
“我确实小看了你。赤炼门一众人等,只有你不会武功,最为柔弱。查容舍说你从小便骄生惯养,被曲凤霞护在羽翼之下,我便对你未曾过多留意。施计以来,你步步依从,并无反抗,更让我放松了警惕,谁曾想,你竟是如此这般心思深沉之人。”元幼南慨叹一声,抬眼看向夜空,轻声道:“非幼南无能,不过周公瑾千年之叹又映于今朝罢了。”
沈巽冷笑一声道:“元姑娘不要过谦,你的谋略何其阴毒,怕是当年的周瑜在世,也自愧不如。”
元幼南痴痴地看着沈巽道:“凤酉,你我本该是同路之人,缘何渐行渐远了?我今日所行一切,均是为了他日我们二人可建立的不世伟业。届时,我们便可呼风唤雨,何需再抑人鼻息!”
沈巽道:“在你看来,无意坊与元合庄相仿,因同居商道,对我们二人从小教养便是绝情绝义,一切以‘利益’为先。但无意坊做生意尚有底线,爹娘虽对我严苛,但姐弟相亲,仍是首则。”言到此处,沈巽又冷冷地看了一眼元幼南道:“但你们元合庄,且不说行商如何卑劣,不择手段,便是家族传人选度之法也泯灭人性,这样的商家便是强大起来,也只是外强中干,终有大树轰然倒塌的一天。”
戚彦峥闻言,好奇地问道:“元合庄传承所用何法啊?如何不近人情了?”
沈巽刚欲作答,元幼南突然大喝一声道:“沈凤酉!”旋即又懦懦地道:“我,我请你,慎言。”
赵溯见状,不禁极为好奇。他虽与元幼南仅接触过几次,但从未见她露出过怯意,即便现在,大势已去,她仍稳如泰山,视生死于无物。缘何当沈巽提起元合庄家族传承之事,竟会露出祈求之意?
沈巽见状,心中一沉。他自小被爹娘以非人之法训导,对元幼南今日所行,更能体会其中苦衷。遂不再言语,看向赵溯。
赵溯会意,转向曲凤霞道:“曲宗主,今日之事,终归是赤炼门的家事,在下与凤酉便在此别过。一经人等,如何处置,还请曲宗主定夺。”
曲凤霞抱拳道:“今日赤炼门能化险为宜,全仗两位少侠相助,此恩此义,赤炼门众人必铭记于心,以图后报。”言毕,向二人深鞠为礼。赤炼门众弟子见状,也依样而行。一时间,赤炼门几百人均弯身下拜。
赵溯赶忙上前扶起曲凤霞道:“四大剑宗,同气连枝,赤炼门之事便是悬意门之事,曲宗主无须行此大礼。”
曲凤霞此刻却看了一眼崔晴儿,又转向赵溯道:“正是,赤炼门之事便是悬意门之事,以后便如同一家人一般了。”
崔晴儿听母亲话里藏音,不禁双颊飞红,不敢抬头。
赵溯虽听懂了曲凤霞的意思,却不便分辨,与沈巽对视一眼,二人行了礼,退出院门,便欲离开。
此时,元幼南突然出声道:“凤酉,我,我可以再叫一声‘凤酉’吗?你,你可否留下,我尚有事相求。”
沈巽闻言,并不转身,冷声道:“我说过,你尚没有资格叫我‘凤酉’。”略顿了顿,又道:“你所求之事,我应允于你了。”说完,不再多言,与赵溯并肩离开。
元幼南看着沈巽的背景,凄然一笑,深深一施礼,轻声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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