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月的风

自从与蜜枣分开之后，安勤这些日子都不敢拆自己的头发，两把头的发髻她很难处理好，况且也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她是短发的事实。

        每次睡觉她都只能保持着侧躺姿势、不敢动弹，才能勉强维持离宫时的发型。然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却是：臭！

        天天热得冒汗又无法清洗，她看到自己头顶上，永远有一群飞虫在翩翩起舞、齐声合唱。

        队伍到达了珠尔葛岱营地，旁边是曲折蜿蜒的小滦河，水面不宽也不深，似一条长蛇匍匐在草原之上伸向远方。

        安勤暗自打算：今晚必须趁清洗茶具的机会，好好的把这臭烘烘头清洗干净！酉时过后，营地里所有人都已睡下了，她将帕子、腻子和梳子偷偷的包好扎在裤腰上，然后提着篮子从容的走出了外城区。

        沿着河水尽量的走得远一点，远远的能看到营地的灯火时，她就停了下来，手脚利落的洗完茶具，就开始洗头了。

        夜里的河水尽管冰凉，却熄灭不了安勤的决心，当拆下头架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松快了，有些麻木的头皮也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用腻子仔仔细细的把头发洗了三遍才作罢。

        安勤席地而坐，只有等着头发吹干再慢慢扎好，才能回帐篷去。她脱下了厚重的木底鞋、脱下布袜子，直接踩在了青草地上，青草尖尖的扎在脚底，却又痒得让人舒畅。

        夏季草原上的风，吹得并不凛冽却很自由，它们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将往何处而去，循环往复的在这人世间飘来荡去。

        风轻轻撩起她齐肩的发，在这回环不断的风中，夹杂着青草的芬芳、大山的气息、微微牛羊的膻味，复杂的揉在一起，成了关于自由的一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生长在辽阔草原上的人们，必然是胸襟开阔、豪爽热情的吧！

        坐了约摸半个时辰，安勤笨手笨脚的把发架扎回头顶，穿好鞋袜就哼着小曲回帐篷了。

        接下来皇帝将会在这里停留行围十天，营地就扎在此处不再移动了。她愉快的决定：以后每晚都来小滦河边放放风。

        顶着烈日、整天骑马狩猎，皇帝身上的行服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今日他只想早点回营地擦洗换衫子。

        无奈科尔沁部王公和台吉设有夜宴，安排了蒙古歌舞和摔跤比赛，等结束回营时已很迟了。他突然想起营地边有一条河，正好可以去爽快一下。

        河水蜿蜒而凉爽，皇帝终于在小滦河里洗了个清凉又畅快的澡，换上干净的衫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明日有猎虎计划，他将组织出动三百人的虎枪营枪兵。一想到这些，皇帝兴奋得毫无睡意，他命随从太监王成祥和侍卫们先行回营，自己则索性躺在草地上开始筹划起明日的猎虎队列来。

        正想得起劲之时，他隐约听到有水声，只见河边有一个黑影正在清洗什么。远处微弱的灯火只能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个宫女，洗了很久。

        有过上次吓到安勤的经历，皇帝决定不发出声响，他估计这只是个做杂务的宫女。

        过了半炷香，那宫女便悉悉索索的离开了，皇帝也随后回了营，他要养精蓄锐，才好实施明日的大计划。

        第二日午后，熟睡中的安勤就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吵醒了！她侧耳一听，外面的人正在齐声欢呼：“吾皇威武！吾皇威武！”

        她走出帐篷，就看到大家都在雀跃的大喊：“皇上猎到大虎了！”

        安勤惊呆了！这冷兵器时代，以皇上那不够威武的身板，居然敢去猎老虎？真是胆子够长的！

        “今晚皇上要设大宴庆祝了！”李婶端着方盘从太后帐篷回来：“太后娘娘可高兴啦！直夸皇上智勇双全呢！”

        就在当晚，皇帝慷慨的在营地设下大宴，犒劳所有宗室子弟和随行的大臣、侍卫们，并重赏了参与猎虎的所有人等，还给宗室子弟都赐了黄马褂和孔雀花翎。

        平日里从不饮酒的皇帝难掩得意之情，居然畅饮了三杯马奶酒。

        事实上，安勤从跟随秋狝至今，却并没有亲眼看到狩猎的过程，只不过是听闻每日的战果。

        做为一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她过去连马戏表演都是强烈抵制的，更可况是打猎？人类为了满足自己征服世界的虚荣心，就可以肆意践踏生命吗？她无法理解：人类原本不过只是大自然的种族之一，但偏偏一心要去做主宰，何其荒谬？必将后患无穷。

        眼不见为净吧！她不曾见到鲜血四溅的屠杀场面，心里会稍微好受一点。但每每听到这些“好消息”时，她却又忍不住要为这些无辜的生命而悲叹。

        洗漱完毕，安勤又坐到草原上吹风去了。

        今晚的星空十分璀璨！瓦蓝瓦蓝的夜幕上缀满了明星，又大又亮，如宝石般熠熠发光。草原和大漠的星空，永远是最美的！那开阔而寂寥的空间就如同宇宙一般，在暗涌的能量之中化为永恒。

        她躺到柔软的青草之上，悠闲的翘起二郎腿来：幕天席地月为烛，是何其浪漫！

        安勤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闪烁的星，逐渐看花了眼，它们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伸出手指，那些星星就像被摘到了指尖；翻开手掌，又仿佛被捧在了掌心。好奇妙呀！原来星星真的可以摘得到！

        忽然好像放声歌唱！她爬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黝黑的草原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才放心的又躺了下去。

        她想起了一首曾经很喜欢的歌，应时应景，跟星星有关《夜空中最亮的星》，便拉开嗓子，对着夜空中明亮的星星深情的唱了起来：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单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她多么希望，她的歌声能穿透黑暗、穿越时空，让天上的星辰听到自己的呼唤与请求。一滴孤单无助的泪水，无声的划过脸颊，最终落入这无垠的土地，化作虚空。

        皇帝从不饮酒，今晚却破了例，他确实被高兴冲昏了头脑！

        从懂事开始，他就立志向皇祖父一样，成为一名有智慧的勇者，自十二岁开始他就随祖父来此地狩猎，各种情景仍历历在目、如在昨日，没有想到今天首次猎虎就取得成功。

        皇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今非昔比、不再幼小柔弱，他已成为了一名手握生杀的国君，就连最凶猛的大虎也要向他俯首称臣！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

        未来的自己，也必将让这大清帝国长盛不衰，恒久繁冗。

        猎虎的成功，已让年轻帝王的自信心极度膨胀。

        等散了宴席，皇帝遣退了随从，依旧往小滦河边去了，无奈他刚到河边就觉晕沉，仰面倒下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他恍惚飘飘然在梦境里，听到风中有歌声飘过，却是从未听过的曲调，悠扬的回荡在黑夜的草原之上。

        那婉转的女声不似唱戏般的清亮，也不似女性般的软糯，只如温柔低语在抚慰着听曲者的心神，传递出一种安宁与勇气。

        皇帝努力想睁开眼，但却如入了魔一般、整个身体在歌声中无法动弹，直到歌声消逝已久，那股温柔而强大的压力才逐渐消散开去。

        他缓缓坐了起来四下张望，除了天幕上的星辰、远处的灯火、潺潺的流水、稍瞬即逝的风，其实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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