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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师兄王幼学


花了近十五天的时间,安勤才把所有的竹木架部分画完。

        郎世宁也陆续指导其他学生完成了棕黄色的竹架的着色环节,他已经探索出了一套用中国毛笔、矿物颜料、亚麻籽油画出油画效果的方法来。

        想要在丝绸绢本上着色,需要先将颜料粉碎溶于水中,再掺入胶水,使颜料能在绢本上牢固粘接,这种方式极其精细。

        他计划着:先等分整幅画面,待着色全部完成后,再将绢本与底纸粘合,最后固定上墙。

        敬胜斋里的每一个人都如流水线的熟练工人一般,在接到安勤完成的底稿之后,就进入着色环节。

        第二个步骤就是绿叶与藤曼的部分,郎世宁要求:每一根藤曼与每一片树叶都要细致勾勒、形态各异,与整齐的花架形成鲜明对比,形成灵动摇曳之感。

        他将绿藤描线勾画的环节,分配给王幼学带安勤共同完成。

        通过十几天的“集训”,安勤已基本能适应这个团队的节奏,她换上了与大家一样的棕色杂役服装,每次还会自带一个小小布包垫在膝盖底下,缓解长时间跪在地上的疼痛。

        六月的紫禁城就是一只巨大的火炉,画画团队因为炎热却遇到了小麻烦。

        因为画幅太大,只能将画纸平铺在室内的地面上作画,但大家头上、脸上的汗会止不住的往下落,汗水一滴落在绢面上就把颜料迅速晕开了。

        为了避免破坏画面,画院给每人发了一条布巾。

        不停的擦汗,已严重的影响了绘画的整体进度,但在如此热的天气,不流汗是不可能的。

        安勤想起,毛巾质地的运动头圈,不就是为解决滴汗的问题吗?

        她一回屋,就把长布巾平均剪成了四块布条。她拿一条横绑在了额头上试了试,对着镜子一照,真是太滑稽了!若是在布条前额处,再用黑色毛笔写上“必胜”二字,堪称完美!

        第二日,安勤头上绑着布条出现在敬胜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向大家解释:这头带有吸汗的用途,每人可以准备几条,汗湿了再轮流更换,就再也不用腾出手来擦汗了!

        她试用了一下,大家发现吸汗头带很有用,就纷纷效法,将布条系在前额上开始画画。滴汗的问题被顺利解决了,但又或许是“必胜”头带真管用,今日的速度好像加快了很多!

        当完成了所有绿叶和藤曼部分之后,郎世宁提出:先暂时休整几日,最后进行最难、最重要的紫藤花绘制。

        这时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即将进入最热的第三伏。

        休息的几日,安勤却并没闲着。画院的队友们,每日都冒着酷热画壁画,着实艰难。她就想着:能不能自制些清凉解暑的饮品,给大伙解暑。

        五月时,安勤见慈宁宫里爬有一株金银花藤,黄白相间的花芬芳扑鼻,又大又饱满,若是花落成泥也太可惜,她便摘了几篮子、晒干了备用,想着以后自己若是口舌上火了,能泡水喝一些。

        看如今这些金银花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早晨,安勤到膳房讨了一个大水罐子,把金银花清净,加入开水冲泡,冷却之后再放在一个装满井水的盆子里冰镇,待到午后,她就抱着这罐冰凉茶去了敬胜斋。

        “郎先生,各位师兄弟,勤儿今天带了好东西来!”安勤得意的亮出了大水罐。

        “这不是就是白水吗?”王幼学最先跑过来看了一眼,给郎先生倒了一杯。

        “oh,‘sicewater”郎世宁才喝了一口,就被清凉的口感征服了。

        “这是冰镇解暑花茶,金银花用来清热解毒,疏风解表是最好的!”安勤热情的推销起来。

        大家见郎先生边喝边点头,甚是美味的样子,也都纷纷喝了起来,一阵冰凉清香的茶水直达心田,原本的火气和燥热被消除了大半。

        “勤儿的解暑茶,真是夏日佳饮呀!”王幼学也忍不住称赞道。

        一大罐冰水,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抢着喝光了!看着人人都爱喝冰凉解暑茶,安勤特别高兴,打算以后每天都带一壶过来。

        从八月开始,壁画就进入最难的:描绘紫藤花阶段,最中心的那一幅焦点,是最关键的观赏区,由郎世宁亲自执笔。

        他一边画一边给学生们细致的讲解透视法的使用规则:除了正中间的那串紫藤是垂直锥体,旁边的所有花串,都要按固定角度倾斜并逐渐缩小,遵循“近大远小、近宽远窄”的视觉规律。这样的话,观画者只要站在中心点抬头看,就会如站在真实的花下一般立体、真实。

        而调制紫藤花的紫色和天空的明蓝色,需要使用大量蓝色的青金石做为基础颜色。

        青金石呈蓝色或蓝紫色,在中国的产量极少,好的青金石几乎与黄金等价,通过阿富汗从丝绸之路运到中国,是全世界最昂贵的颜料。

        郎世宁说:“在整个欧洲,几百年以来,蓝色都是最贵重的颜料。画家只有在创作最重要的人物时才会局部使用蓝色,米开朗琪罗未完成的著名作品《埋葬》,就是因为他根本买不起蓝色颜料!这几十年,我一直留在中国画画的重要原因就是:只有在这里,我才能使用到世界上最好的、最昂贵的矿物颜料!”

        安勤看着木盒里预备的大量蓝色粉末瞠目结舌:“那这副大壁画不是要花很多钱?特别特别贵?!”

        郎世宁笑着点头答道:“皇上说了,只要画好,不惜代价。”

        是呀,有钱任性,自古以来这个规则就没变过。

        安勤不禁腹诽,为了一幅画,要花费多少真金白银?足够老百姓吃几辈子了!

        她原本画画的好心情,被这昂贵的蓝色颜料给毁了。当她每次提笔涂色时,都觉得心情沉重,好似这涂上去的不是紫色的花、不是蓝色的天,而是鲜红色,那都是百姓的血汗。

        过了几日,王幼学发觉安勤有点奇怪:她以前总是说说笑笑、跟大家逗乐,如今终日只是皱着眉头、默不作声的涂画。便关切的问起:“勤儿可是不舒服?”

        安勤停下画笔,抬眼看了看他,又继续涂画起来:“幼学兄,不知如今宫外百姓可是富有?”

        王幼学苦笑着摇摇头:“公公糊灯笼,婆婆拔牙虫,儿子做佣工,媳妇做裁缝,一家无闲口,还是一样穷!皇上登位时,曾多次免除了全国的欠税,但不知为何生活仍是艰难。听说,今年六月江南、皖北暴雨,七月洪水,无数百姓都遭了灾!但皇上还是拨发了两百九十万两白银、二百二十多石粮食用来赈灾!”

        “这便是勤儿不喜用这蓝色黄金的理由,也是我心情不郁的原因。或许郎先生不懂,但是你应该是懂的。”安勤明白,郎世宁作为一名远道而来的艺术家,自然是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之中,他刚才眼中闪烁出的狂热与激情,并不加掩饰。但作为普通老百姓,见到皇家如此奢侈浪费,安勤与王幼学的心情自是不同的。

        他俩相顾无言,继续低头画了起来,再未说话。

        又整整花了四十天,二十幅紫藤画才全部完工。内务府送来了最结实的桑皮纸,工部派来了手艺最好的匠人,把整个天花用桑皮纸粘贴打底,再用鱼鳔胶把二十幅画按顺序逐一粘贴到桑皮纸天花上。

        就这样,历时四个月的紫藤花天顶壁画终于完工了!

        这一天,画院团队欢呼雀跃,郎世宁显得格外兴奋!

        他抬着头在壁画下不停的走动、不停的从各个角度观看,不停的抚着自己的大白胡子,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安勤却一句也听不懂,估计是意大利语。

        直到要分开时,郎世宁才走到安勤面前,向她伸出了双臂:“howmuchidothankyou,angela!”

        想到马上就要与老师分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安勤也不再顾虑,向前一步与他轻拥贴了贴脸:“thisisthehappiestmemoryofmylife!”

        安勤挥手与师兄弟们道别时,竟忍不住的想要流泪,她是舍不得。

        再过两日,郎世宁又要带领大家去圆明园里的下一个宫殿画画了,她是不可能再去了,只能就此别过,心中无限离愁。

        这四个月里,大家日日相处,老师待她如父辈般的慈爱,经常手把手的教授技艺;幼学待她也如妹妹般处处照拂。在这个小小团队里,安勤觉得不再孤单。

        她静静的站在敬胜斋门口,再一次欣赏着他们共同绘成的这一方紫藤之境,她想要把此情此景永记心田。

        当她快走出建福门时,王幼学追了出来:“勤儿姑娘!请留步。”

        “幼学?”安勤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这个送给你!日后你若是想画画的时候可以用的。”

        安勤打开棕色的小布包,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整整齐齐的放着十几个小木方格,每一个方格都盛着不同颜色的粉末,侧边还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毛笔。

        “这是我每次整理画具时,收集起来多余的零散彩粉,这笔是我另买的。但很遗憾,没有蓝色。”幼学解释道。

        安勤粲然一笑:“嗯,只有幼学兄知道我是不爱蓝色的。谢谢你!我很喜欢。”

        “愿你,在此红墙之内,也有五彩的人生。”他说完,朝安勤微微一笑,平日严肃的脸上漾起一丝耀眼的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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