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如亭如亭

沿着玉池走了一段路，一行人便由石平桥过了小河，进了“壶天小境”的正殿。

        皇帝前脚才一入殿，所有的动作就戛然而止。

        这殿里威风的紫檀大宝座呢？

        那面蓬莱仙境的宝石嵌大屏风呢？

        还有旁边成对的珐琅彩熏炉怎得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殿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左右两套极小、极普通的桌椅板凳。

        他眉头一皱，僵硬的扭过头，一个字也不说，干瞪着毛团看。

        毛团早年在乾清宫跟了皇帝三年，可以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通常不需皇帝开口就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来：“回皇上话，原先这殿里的物件安夫人都让奴才收到库房里去了，说是太贵重，放在此处蒙尘或受损，总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皇后见这情形，怕是两人又要闹起来了，马上接话道：“我看这样挺宽敞的！既然是赐园，就由着勤儿做主吧。”

        皇帝一想到自己那方紫檀嵌和田玉的、雄浑的宝座被憋屈的塞进了库房；还有那栩栩如生的蓬莱仙境的紫檀木框百宝嵌屏风，不见天日的被人锁着。

        那些家具和摆件，全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上品之作！真如皇后所想，他想骂人！可是骂谁呢？

        皇后只一句话，就恰到好处的点醒了他：如今这是她的园子，她也是别人的妻子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来指手画脚？

        皇帝勉强的转回脸，无奈的闭上嘴，在八仙桌旁溜达一圈，只觉得处处简陋得让他无处落座。

        “方才，我看那河中的小亭子格外别致啊！勤儿你且尽地主之仪，领着皇上去亭子里走走。我也乏了，想歇一歇，蜜枣就留在这里伺候吧！”今日皇后就是专程借机让他们两人会一会的，彼此说说话，心里应该会好受一些。

        本就是皇上他自己设计的园子，还有什么好看的？

        “嗻！”安勤为了维护皇后的权威，硬生生的把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点了点头的跟着那位大爷出了殿，去参观小亭子去了。

        从小石拱桥往南面的水中，连接着一处四角小方亭，名为“如亭”。

        在另一侧则铺设着“山”字型的白玉石台阶，巧妙连成了一条有趣味的过河通道，名字取得贴切：如亭如亭，似亭非亭。

        这座亭子虽小，却是十分精巧，亭内未设桌凳，只容得下两个人站立其中，黄色的双层琉璃瓦搭配着亮绿色的牡丹天花，栏杆与柱子红得格外鲜艳。

        南面的匾额上是黑泥金字的“如亭”二字，北面的则是“亭如”。

        名字颠倒不同，就如这河水的此岸与彼岸相对，究竟何处为此？又何处为彼？

        皇帝径直走到亭中就停住了脚步，背着手欣赏对面的风景，胸中忿忿之意慢慢平息了下来：“闲意不在远，小亭方丈间。”

        安勤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一同站了一会后，她才轻声说道：“皇上，看完了就回殿里去吧？”这桶大炸药，她还想万无一失的物归原主。

        皇帝缓缓转过身，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

        眼前这位蓝衣飘飘，云淡风轻的人，明明知道要迎驾却未着旗装，也未梳燕尾。

        但自己却并不气她的不顾礼数，反倒觉得如此甚好，她不是就爱自在舒适吗？

        黄宫绣说，孩子已快足三月，她身子也健康，他也放心了一些，事到如今，他只希望她能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今日，多亏皇后从中周旋，才能与她见上一面，皇帝甚是珍惜，并不想怄气争吵。

        “这园子可还喜欢？”他几年前精心打造出的这一方小仙境，未曾想到，竟然阴差阳错的赐给了她，也不枉他一番思量。

        “有山有水，自然是极好的，就是房间太多了些，”安勤见他并不是来找茬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

        “慢慢习惯了就好，”皇帝忽然想起她在慈宁宫住的那间破屋子，现在能让她住得舒适宽敞才是实实在在的事。

        “身子可还有不适？我听黄太医说，前些日子你吐得厉害，”虽然日日差人按份例送食物，他却是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喜好和需要，爱吃什么？又需要什么？

        “那些牛羊肉膻得很，我的确是无法下咽，每天吃些水果和牛奶也挺好的。”当然了，如果把牛羊肉做成烤串撒上孜然，就另当别论了。

        尽管怀孕是意外之事，但以她珍爱生命的一贯作风，又怎会舍弃或者委屈自己的孩子呢？保证充足的碳水、蛋白质和维生素，她还是可以坚持做到的。

        安勤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小天使们都在天上偷看人间，他们会选择一个最喜欢的人当自己的妈妈，然后就跳落到人间，去成为她的孩子。

        在这样的异世之中，居然还会有一个小天使喜欢上自己，她是不是应该觉得非常荣幸呢？

        “那以后蔬果与牛奶就多送些过来，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与毛团说，若是需见我就去找观音保，”一听皇帝提起观音保，安勤便想到调查刺客的事来，也不知情况如何。

        “追踪可疑之人有进展了吗？”她试探性的问道。

        “城西一所道观中确实有些蹊跷，有藏匿之嫌，但目前并无确凿的证据，这件案子一时是难以破解，估计要从长计议。”皇帝许多事情并不避讳她，既然她问起便也如实相告。

        安勤难免有些担心，自从她出了宫，观音保就一直待在园子里，极少外出，皇帝身边就少了一员保卫大将，“你今天就把观音保带回去，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几个普通侍卫足矣，你可不能再让人乘虚而入了！”

        皇帝听了这席话心中一暖，原来她还是惦念着自己的，便伸手欲去牵她，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转念从腰上的荷包中取出了一枚黑亮的小石头，上面串着一条红色的绦子，递给了安勤：“这个印章你先收好，若有急事入宫、圆明园、畅春园等任意皇家之地，或者出城，都可畅通无阻。”

        一颗毫不起眼的小黑石头，居然是万能通行证？

        安勤好奇的接过来仔细琢磨一番，这石头黑得发亮，在阳光之下隐隐能看到其中有星星点点的无数金沙，石头一面被略微磨平了些，上面只镌刻着一个“三”字。

        “这是枚乾卦印章，即是我定的年号，旁人自知：见印如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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