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黑白无常,阴间勾魂使者,凡所到之处,必有人死去。
宋卯卯把桃木铃铛藏在身后。摸了摸小姑娘的辫子,叮嘱道:“乖,早点去睡吧。晚上不要出来,更不要靠近海面。”
栩栩萌哒哒点头,小辫子一晃一晃的。
“知道啦,谢谢姐姐。”
说完蹦蹦跳跳走了。
宋卯卯看着她走向一个男人,脆生生喊了声‘爸爸。’
不远处的黑白无常已经消失,宋卯卯提起的一颗心却没有放下来。
她并不精通面相,只是在青昆派客居时略习得一二。
方才的孩子,双眉直逼命宫,人中短平唇薄如纸,分明福缘浅薄,一副早夭面相。
十五岁前,宋卯卯从不信命。
哪怕她生来被批八字乃天生贱命,刑克六亲,她也从来不信。
但后来,她不敢不信了。
宋卯卯出声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因为交通闭塞,不通网络,村子民风淳朴,却也极度愚昧迷信。
宋父当年是村子里唯一走出去的大学生,毕业回来时却带了美貌惊人的城市姑娘回来当媳妇。
她出生在卯年卯时,宋父给她取名卯卯。宋母在生她那年难产,险些一尸两命,活下来后却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
迷信的宋奶奶请了村里的神婆为宋卯卯算命,神婆当场断言宋卯卯刑克六亲,天生贱命。气得宋奶奶当场就要摔死她。
宋父生怕爱女遭毒手,便搬出来单过。
一家三口日子虽清苦,却也知足常乐。
宋父大学里学的是中草药栽培和加工,回到家乡便开了荒山搞中药种植园。闲暇之时更是为母女俩栽了一山头的白色山茶花。
春季盛花期时,宋母会隐在花丛间教宋卯卯弹古琴,宋父则含笑看着母女俩。
那是宋卯卯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直至15岁那年,她升高中,要去县上住校。那时种植园天灾人祸,并未挣钱,宋父为了给她挣学费,冒险去悬崖峭壁采燕窝,不幸掉了下去。
宋母连夜寻他,竟也失足掉了下去。
一夜之间,宋卯卯成了孤儿。
她在宋父宋母坟前跪了七天。
在第八天里,被宋奶奶带着村子里的人扔进了密林,群狼环伺,沼泽毒瘴,宋卯卯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了一个月。
也是在这个月里,宋卯卯信了命,认为自己克死了父母。
直至小姨出了月子匆匆赶来奔丧,把她带到了南川,一个东南沿海小城。
避免身边人遭祸,宋卯卯并不敢和小姨一家来往甚密,独自居住在廉租房里过了三年。
这也是,宋卯卯不敢和宋左太过亲密的缘故。
痛过,便害怕了,不想再痛了。
宋卯卯蜷缩在被窝里,盛夏燥热的夜晚,盖了两层被子犹觉得很冷。
她牙齿不断颤着,眼前宋父宋母慈爱的脸不断交替,转瞬又是宋左和栩栩幼嫩稚气的小脸浮现,那样小的年纪……
脆生生的童音言犹在耳,
遽然睁开双眸,宋卯卯掀被下床。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百鬼匍匐称臣。
高背沙发椅上男人情绪寡淡,漆黑眸子似是望着窗外月光,又似什么都没看。
他耳力极好,轻而易举分辨出门外轻盈的脚步声来自于谁。
主巳抬指,睥睨漠然。
百鬼听令。
不过一瞬,漆黑的房间只余他。
终是晚了一步,宋卯卯刚使计找船员要来了栩栩的房间号,便听到甲板处传来‘噗通’入水声。
她欲要敲门的手指僵住。
下一瞬,呼救声凄厉。
宋卯卯赶到甲板时,那里乌泱泱聚了许多人,最中心的男人神情激动,几欲癫狂抓住海乘怒吼:“救我女儿,她才三岁多,求你们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话至最后,一米八多个子的大男人已经是跪倒在地,扒着凳子掩面痛哭。
宋卯卯几步疾行到栏杆处,扒着往下看。深海区域,即使船行灯全部打开,光线也不过能堪堪射入二三十米深。
能见度低,营救难度大,不过三岁孩子又如何能自救。
还有,
海底窥伺已久,
迫切寻找替死鬼的水猴子。
宋卯卯望着虚空面无表情只待收割人命的黑白无常,不由脚底生寒。
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局。
男人的悲嚎还在萦绕耳边,栩栩的童声却悄然而逝。
宋卯卯垂眼看着指上贴的歪斜的创可贴,桃花眼闪过坚定。
她不信命了。
早夭面相又如何。
宋卯卯让三鬼遮了众人的眼,抢了救生员的装备毅然跳了下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阵白光闪现,什么也看不见了。
唯独耳边传来扑通扑通两声入海声。
她在临海小城南川生活了三年,极熟水性,20岁那年就已经是四星高级水肺潜水员了。
茫茫深海,头灯照射范围约40米,而身后的氧气瓶仅够她使用20分钟。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真可谓是从黑白无常上抢人命。
既然能见度低,那就不用眼。
水猴子寻找替死鬼,必定会鬼气缭绕。
宋卯卯闭眼屏息,感受着周遭异常的气息流动。
再睁眼,眸光直直锁定十点钟方向。
循着鬼气游过去。
果不其然,阴森鬼气缭绕之间,栩栩幼小的身体无力浮在海中,双眸紧闭。
宋卯卯瞳孔微缩,唇间呢喃咒语,以指做剑,在前臂使劲划下,鲜血顷刻喷涌而出。随着她的游动,蜿蜒成一匹红绸。
她的血是恶鬼最为惧怕纯阳之血,不仅能破鬼,更能消减它们大部分鬼力。
她熟悉的阵法不多,只能以血作笔做了个困阵,把欲逃之夭夭的水猴子牢牢困在血阵中。
水猴子嘶吼着四处逃窜,却在触及阵法边界时被反弹开。
如此几番,它们终把幽绿的鬼眼对准了宋卯卯。
宋卯卯知晓不把眼前这群水猴子解决掉,今天她和栩栩是离不开这了。她把氧气面罩摘下,戴到怀里的栩栩口鼻上。
深冷无光的海底,几乎是离了氧气的一刹那,宋卯卯就感觉到胸腔心肺的窒息感。
她单手抱着栩栩,率先发起攻击。
‘撕拉’声在幽静的海底响起,可怖的水猴终化作缕缕黑水随海水流动,淌向不知何方。
只是她忽略了水猴子的特性,行迹诡疾,路大无穷。
最后剩余的两只水猴子,纵是她有徒手撕恶鬼的本领,却抓不住它们。
因为缺氧,宋卯卯行动逐渐变缓。
水猴子却如同打了鸡血,行动间只余一缕残影。
她近不了它们的身,它们亦近不了她的身。
只是持久战,对宋卯卯极为不利。
心肺剧痛,口鼻逐渐渗出血液。
宋卯卯觉得自己好似出现幻觉,有人托住了她不断下沉的肩膀。
她勉强睁着无力半阖的眼眸,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死人脸。
宋卯卯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分一秒如映在目。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黑色碎发如海藻向上飘扬,随意凌乱搭在冷白额角。幽蓝深海,男人眸子漆黑隐熠,藏着的不是冰山,而是长明星河。
唇上贴来冰冰凉凉一点,温热的氧气减缓了心肺的迫痛。
宋卯卯遽然瞪大双眸,他竟然渡气给她?
意识渐消,她闭上了眼。
主巳单手环抱住她,回望着仅剩的两只水猴子,眼神很冷,如看死物。
他声音很轻,“你们怎么敢妄图让她死?”
男人身后,百鬼层叠,仿若恶魔展开的巨大双翼。
他抬手,百鬼如离弦之箭径直扑上去。
两只水猴子来不及嘶吼,就被撕成了碎片。
甲板上望眼欲穿的人群倏地发出一声惊呼,“看,有人冒头了,救上来了,”
蓄势待发的医护人员立马围了过来,展开施救。
宋卯卯吐出积压在肺部的海水,混沌中睁眼,下意识寻找着男人的身影。
他呢,他上来了吗?
她摘下氧气罩,费力张合喘息,勉强凑完整一句话:“主巳,他上,来,了吗?”
她声音太轻太小,医护人员并未听清说了什么,只看着她不要命的举动,忙骇然按着她的手,就要给她重新戴上氧气罩。
“先戴上,有什么待会再说。”
宋卯卯强硬避开医护人员阻拦的动作,忍住喉间撕扯出的腥咸,极为困难重复了一遍。
海底最后的记忆里,她分明看得清楚,
相比自己准备齐全的装备,主巳更像是来不及反应便下意识跳了下来,身无一物。
无尽漆黑的海底,宋卯卯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步游到她面前,明明连灯也没有,明明氧气瓶也没有,明明……他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可偏偏就是这样,
平时沉溺于黑暗的一个人,在海底自带光芒万丈出现在她面前。
苍劲大手拨开人群,湿发黑眸的男人单膝跪倒她身旁,视线牢牢锁住她苍白的脸
“我在。”
仍是熟悉的冷声,此刻却犹如天籁。
一颗仓惶的心安定下来。
主巳拨开她水湿的长发,拇指摩挲着宋卯卯水盈盈的眼角:“我在这里,没事的,睡吧。”
声音带着抚慰。
“好。”
宋卯卯疲惫扯出一抹笑。
不远处人群外黑白无常头戴高帽,灰色死白的枯指朝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宋卯卯笑了。
她知道,这一次,她怕是触了阴间禁令了。
桃花眼穿过熙攘人群,落在另一边昏睡的栩栩上,稚嫩的胸脯微微起伏。
起码让小丫头还活着,她并不后悔。
视线不期然落到栩栩父亲上,跪伏在地上的男人身子佝偻,眼底血丝遍布,五指用力攥住栩栩的手腕,复又松开。
她脑子里突然有了可怕的猜测。
突然眼前一黑,双眸上覆了层冰凉。
宋卯卯愕然扇了扇睫毛,慢半拍反应过来是他的手。
很冰,
她感觉甚至,
比深海的温度还要低。
“主巳?”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捏着她细嫩后颈:“睡罢,嗯?”
低沉冷淡声线似劝慰,似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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