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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遗香


苏远思赶到扬州时已近深夜,虽说扬州城内没有宵禁规矩,但是夜深露重,路上行人寥寥,他也不免低头加快了脚步,是以在街边转角时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武功不错,及时错身让过,苏远思脚步一顿,急忙向那人躬身作揖,说道:“抱歉,贫道疾行未能留意,差点冲撞了施主。”对方却好似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只是冷冷地摆摆手便离去了。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苏远思暗自在心里记下了那人面上戴着的怪异面具,和身上古怪的香味。

        要说苏远思当年坚持拜李忘生为师,因着师父的吩咐,平日里往老君殿去的次数也不少,一来二去,帮衬上官博玉师叔炼丹制药的事也没少做,因而对人身上的味道特别敏感。方才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异香,莫不是着了什么不义之士的道?苏远思回首望去,那人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也瞧不出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到底是过客,他也不甚关心,便压下思绪,专心寻找落脚的客栈。

        勉强睡了一宿,苏远思第二日天方刚亮便赶至扬州码头,好不容易寻了一位艄公愿意这个时辰送他出海,颠簸了半日后,才总算站在藏剑山庄门口。向门口守卫的藏剑弟子说明了来意,便有人应承着为他通传,苏远思便耐心等到一旁,不久,他师父熟悉的身影便从远远走来。

        “师父!”见到李忘生的时候,苏远思才觉得之前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的辛苦都不算什么,规规矩矩地向着李忘生行礼,便将吕岩交付的信笺递了过去。

        李忘生接过信笺便先收进怀里,问候了苏远思几句,方才略显犹豫地问道:“远思来的路上可有路过金水镇,那边……可有什么异事发生?”

        苏远思并不知李忘生想问什么,便将自己一路见闻如实相告,他在金水镇也不过只是匆忙歇脚了一宿,并未遇见什么人,也没有听见什么怪事。见李忘生神色似乎黯淡,苏远思有些好奇:“可是师父之前在那边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没有任何异事是不是最好的结果。”李忘生思索片刻,才又说道,“或许是忘生执着了。”

        “若师父有所顾虑,我们回去的路上可以一探。”

        李忘生这才想起了那封信笺,两人沿着石板路一路往着君风院走回去,到了院内他方拆信一阅,才看了几行,不由得脸色一变。

        “师父怎么了?可是师祖有什么吩咐?”

        苏远思为李忘生捧了茶杯茶壶来,正准备为他烹茶,见他神变不免担心。李忘生压下情绪又将信笺仔细研读完,这才将信笺搁在一边,笼手沉思。见他不言语,苏远思也不再问,只专心洗茶倒水,待到茶香慢慢溢出后,李忘生才缓缓回过神来,叹道:“下月初宫里会来人进香祈福,师父特别嘱咐忘生与你即刻返回纯阳。”

        “何人来访如此慎重?”

        李忘生露出淡淡苦笑,接过苏远思手中的茶盏,沉声道:“应当是,无论宫里何人来访,都要如此慎重才行。”

        不知因由的苏远思想得比较简单,他只答:“如此,那师父明日便与我一同回去吧?今日不是名剑大会比试之日么?师父应是想看谢师伯比试结果的吧?”

        李忘生捏着茶杯不作声,他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许久,才答:“第一场比试便是师兄对上少林玄正大师的俗家大弟子李君延,结果自是师兄胜。第二场恐怕要等到明日才会开始,我们应是看不到了。”

        话音方落,院外便有人声响起,正是谢云流。

        见到苏远思的时候谢云流就觉得不好,等到听到李忘生说他明日就要离开藏剑山庄返回华山后更是心情烦闷。方才胜过李君延的雀跃心情都淡了几分,越看站在李忘生身边的苏远思越觉得不满起来。

        “名剑大会不过十日便结束了,届时我们走水路许会快些,也不耽误时间。”

        “师父信中特意嘱咐了,让忘生收到信笺后即刻出发,明日再走已是最晚期限了。”李忘生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摊在桌上的信笺,又挂上笑容宽慰道,“师兄今日已在众人面前一展纯阳绝妙剑法,忘生本就是陪同观战,只要说明去意想来叶庄主并不会介意。”

        谢云流闷声不答,只是盯着李忘生端正的笑容,见他面上淡然,心中一丝愤懑也不知该往哪里释放,只得点头应下。呷了一口茶,又在心里腹诽苏远思烹茶手艺到底比不过李忘生,便又寻了个话题聊了起来:“既然师弟要返回纯阳,昨晚陆危楼的话也可一并说予师父,这几日他动作频繁,我感觉要有大事发生,最好不要扯上纯阳就好。”

        “是。忘生明白。”李忘生满口答应,末了又问了一句,“师兄对于他昨晚说的「生意」可有眉目了?他既然敢夜探藏剑山庄,总归不只是卖帖这么简单的「生意」,师兄要多加小心。”

        “私下暗算这种事情,我觉得陆危楼不会做。”谢云流眉间紧锁,陆危楼这人昨晚说的话恐怕十句里面只能信半句,但他多次提及他只是为了「生意」,那么这句话还是可信的,“如今江湖上众人的目光皆汇于藏剑山庄,真要动什么手脚也是比较困难的。就算是买命生意,那也不会在名剑大会比试期间,想要构陷藏剑叶家,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忘生听闻这几日本来霸刀山庄也想举办新一届扬刀大会,但因着藏剑山庄祭出「御神」作为彩头,方才不得始终。”

        “你怀疑陆危楼接的是柳家的生意?”谢云流思考片刻,又将疑虑压下,“柳家真要动叶家,不会选这种□□的手段。”

        “师兄说的是。”李忘生将吕岩的信笺仔细叠好,转手丢进火炉付之一炬,“无论如何,师兄都要小心为重,名剑大会结束后即便留恋江南美景,也应念着早点返回纯阳才好。”

        这话谢云流听了很受用,不由得莞尔一笑:“你担心我。”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是。”李忘生难得颔首回应,“师兄是纯阳的大师兄,师父和风儿都担心师兄。”

        就是后半句听着让人有些不爽快。即便如此,他仍是很开心。

        “你放心,我自会多加小心的。”

        用了茶,谢云流便拉着李忘生说起了他方才观摩了一下那唐门门主唐怀仁的事情。如昨夜陆危楼所言,他的确自君风院离去后便不再出现在藏剑山庄内了,而唐怀仁今日也的确没有异常之举,不过谢云流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师兄的意思是唐门主带着一个跟陆教主相似的香囊?”

        “我虽未近身细查,但远远观望时总觉得有些眼熟,这才急忙回来与你细说。”

        谢云流说着,便又把香囊取了出来,本就面色凝重的苏远思在见了这香囊后更是不由拧眉,向着李忘生作揖道:“可否让弟子一看?”

        李忘生自是知道苏远思擅长这道,便将那香囊递给了他,说道:“我和师兄拆开看过,里面都是一些寻常香料。”

        苏远思闻言便也动手拆开了香囊,拈了里面的香料仔细分辨了一下,又将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脸色愈加凝重,而后将香囊中的香料尽数倒出,独独将那香包放在手中查看,片刻后才答道:“里面的香料确实只是普通的香料,但是制作这个香包用的丝线却是被一种异香浸泡过,落上了那种异香味道,夹杂着这些香料的味道中不易被人察觉。”

        “可是有毒?亦或是……巴蜀地带特有的蛊?”李忘生不由得脸色一变,他急忙看了眼谢云流,担心他随身带着也有几日了,莫不是因为这个才会……那般。

        “这倒不会。”苏远思将那香囊丢进了火炉之中,将袖上沾染的味道扫尽,又乖巧地站到了李忘生身边,“这种香味一般只会用在追踪术上,香味本身无毒无害。江湖中多是女子想要了解自己夫君是否真情实意时会这么做,毕竟这需要将丝线先浸泡个七日,待香味浸透后再亲手缝制香包。”

        这话一出,座上两人脸色神情不由大惊,谢云流更是口不择言直接说道:“陆、陆危楼跟唐——”“师兄。”好在李忘生及时回过神来,出言打断了他,“既是制式相似,恐怕出自一人之手,陆教主既然将这香囊随手赔给了师兄,定不是他看重之物,也许是谁人分别赠予他们二人的。”

        谢云流这才从自己那难以细说的遐想中回来,轻咳了一声,说道:“那岂不是更加证实了他们两个确实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或许,这背后还有别人。”李忘生沉吟道,愈加担心起来,但他想着这名剑大会上高手如云,若是此刻劝谢云流放弃,恐怕是绝无可能,于是只能轻叹一声道,“师兄若是对上了唐门主,务必千万小心,忘生相信无论幕后是谁,在藏剑山庄内总不会有所异动。”

        “我自会谨慎。”谢云流扬眉,“倒是忘生你们离开藏剑山庄回程的路上千万小心。”

        “有弟子跟着师父,不会让师父有恙。”苏远思似是无意抢话,但他冷淡的语气让谢云流不免皱眉。

        他师弟的这个徒弟从来和他就不对付,彼时得知自己给弟子拟名时借用了当初李忘生给他拟名所用诗句中的某两个字,就要去找那个弟子比试,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至今林昔梦远远见了苏远思都要绕道走,让做师父的他自己也觉得拂了面子。偏偏李忘生又是个怜惜小辈的菩萨心肠,谢云流声讨了几次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又不好对李忘生使性子,只得打落牙齿往自己肚里落。

        手已经无意识地按在剑上,谢云流现在就想拎着苏远思出去打一架,但最后还是看着李忘生在旁,只得默默收回了手,悻悻应声。

        “……也好。”

        直到第二天临别时,叶如袖才知道李忘生此刻就要离开藏剑山庄了,急得他直伸手去挽李忘生的手臂,引来谢云流和苏远思不约而同的冷眼一个。

        “我昨夜才把自己从剑庐捞了出来,剑还未成,也还未结穗做佩呢,怎么李道长这么急得就要走。”

        “叶少侠的心意我可以代忘生收下。”谢云流没好气地答道,“纯阳门中事务要紧,不能耽误。”

        这么说了,叶如袖也很是同意,马上转了笑容,说道:“那便让如袖送李道长一程吧!正好五姐也要回成都夫家,此前已经先行至扬州,如袖此番也可以从扬州再送五姐一并出海。”

        苏远思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回绝,但李忘生在前他不好拂了师父的意思,只得眼睁睁地听着李忘生同意,气得不禁握拳。不想谢云流突然近身,低声问道:“师父此次只托你传信给忘生,没有别的什么吩咐吗?”

        苏远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这才恭谨地答道:“大师伯多虑了,师祖只言信笺要亲手交到师父手上,旁的倒是没有吩咐。”

        “此前忘生让你传的话师父听了可有什么反应?”

        “师祖并未多言。”

        谢云流愈加觉得蹊跷,但苏远思这人性子随李忘生,定是不会说谎骗人,便也就不再追问,只专心想着下午和拓跋思南的比试。一行人走了一段,在藏剑山庄的码头边方才道别,叶如袖二话不说就先一步上了船,苏远思紧随其后,李忘生这才回过身来对着谢云流规矩躬身,笑道:“麻烦师兄远送,忘生和远思这便返回纯阳了。”

        心里一颤,身体比思绪反应还要快些,谢云流伸手拉过李忘生的手,重重捏了一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松了手。李忘生露出些许惊讶神情,复又归于唇边一抹淡笑,他轻声问道:“师兄可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

        谢云流什么都没说,心思沉沉,却只是直直地看着李忘生的眼睛。见他不言语,李忘生便也不再说什么,再次道别后便上船离去了。直到小船行出许久后,谢云流才回过味来,方才他心中那份情绪应是「不习惯」。

        不是不习惯离别,而是不习惯李忘生不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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