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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树弓叶落


壮阔的林海在湛蓝的天幕下显得肃穆端庄,万里无边的擎天巨树上蒙着薄纱般的晨光,大风吹过,林海波涛起伏,树叶飒飒作响,触手可及的云朵翻滚在五彩斑斓的树冠之上,如同一幅绚丽的锦绣。

        清穹族生活在树冠之上,以树种划分地界,遍布棕树和楠树的西北境被称为棕楠府,生长栒树和樟树的西南境为栒樟府,东南为槐桐府,东北松柏府,寻常清穹人在这四府分散而居,两三家共用一个树冠,用木材和叶子搭起轻便简单的树屋,可略挡风雨,清晨阳光刚一露头就把屋内照的通亮,人们从树屋的露台腾空跃起,双翼瞬间铺展,飞向广阔的天空。在四府的中央,混杂着小片的望天树、杉树、檀树和桑树林,其中巨杉树姿雄壮,树冠盛大,是族中地位尊贵者的屋宅所在,相较于平民,这里的树屋建的规整严密些,大大小小的聚成一片片宅院。巨杉树西侧是一片方圆五千里的望天树,望天树有着秀美的姿态,高耸挺拔的树干,昂首挺立于万木之上,气势直通九霄,刺破青天,树冠上赫然耸立着几座气势雄浑的高层建筑,清穹族待客、议事以及翼皇凌星起居都在此,从这里俯瞰四周,森林风景一览无余。

        叶焦作为清穹三大卿之一,辅佐翼皇处理族内事务,地位尊贵,家业庞大,翼皇特划定十棵巨杉树冠许他修建家宅,可谓荣宠备至,叶家大少爷叶赢作为长子,从小琴瑟笙箫、诗画射艺,皆是名师相授,用心栽培,优越的家境、英俊的相貌和满腹才气,使他成为清穹数得出的顶尖人物。同龄人中能与他齐名的恐怕只有一人,那就是南大卿的五子南羽,这位在清穹的名气由来已久,传闻幼年就极为漂亮,见过的人无不惊叹,少年长成后更是风采绝伦,鬓如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绛唇如釉,更有一双墨绿的眼眸,比族中最美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许是因容貌惊人而备受困扰,南羽为人十分低调。

        三大卿身为同僚关系微妙,家中小辈避讳,私下几无来往,但叶赢和南羽偏走的极近,原因就是射艺,青春少年,正是风光无限,身份地位还在其次,射箭是一定要比出个高低的。

        巨杉树东南处有一片空闲树冠,是两人日常练箭的地方,叶赢身着十二种鸟雀羽毛织就的华贵射服,微拢双翼站在树顶,举起一张褐色牛角弓,两臂外拉松开手指,只见利箭呼啸着刺破长空,“啪”的一声牢牢钉在两百步开外的靶子上,巨大的冲力使箭尾尤在颤动,叶赢转过头看向同伴,面带得意。

        旁边茂密绿叶上,南羽一袭青衫一把碧色竹弓,搭弓射箭姿态随意,箭头飞速击出穿过木板,传来沉闷而厚重的声响,靶子上,两支箭紧紧相贴。

        “又平局,今日已平五场,甚是无趣。”叶赢有些丧气。

        “你我幼年时尚且各有输赢,近几年却总是平手,难分高下。”南羽道。

        叶赢将弓箭抛给身后家仆:“我的弓是昆夷族给翼皇的赠礼——犀牛角所制,全族不过三把,箭尾是角鹰羽,极其珍贵,而你一把竹弓,雁鹅尾羽,就能轻松赢我,算起来还是你技高一筹。”

        “何必这么认真,弓箭材质虽然重要,但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用箭的人。”南羽擦拭着竹弓道,“天外有天,何必非要拔得头筹。”

        “你可真是地地道道的清穹人,歌舞声乐诗律射艺,肆意挥洒享乐人生。”叶赢摇头道。

        “难道你不是清穹人?”

        两人相识一笑,叶赢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我这样的家境,又哪能像普通族人一般轻松安逸,我是叶家长子,日后要接替父亲辅佐翼皇,带领我族走向巅峰,可谓重任在肩。”

        南羽低头轻笑:“仙境何其庞大,万物置身其中如同微小尘埃,你的那些雄心壮志、傲睨一世,在创世神的眼中或许像看孩童玩耍般可爱。”

        “当然,南羽你是家中五子,不会理解这样的处境,你大哥南砾我见过几次,雄心壮志尤甚于我,和你是一点都不像的。”

        “知道我不喜欢聊这些,这是赶我走了。”南羽背上弓箭,摆摆手,“改日再约。”

        “还真是安逸公子。”叶赢与随行的一帮家仆展翼飞走,卷起的气浪下枝叶乱舞。

        南宅在叶宅的西北方向,同样占十棵巨杉树冠,大片相连的树屋看上去很是气派,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的屋子在中央,旁支亲眷的屋子依次向外安置,最外圈住着家仆,南羽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刚刚收拢双翼踏入门楼,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就扑了上来。

        “五哥,你怎么才回来!”女孩白净的鹅蛋脸上琼鼻秀挺,粉腮泛红,樱唇滴水,及腰的银色长发用一根蓝色的丝带散漫的系着,弯弯的嘴角带着笑意,一双绿眸闪闪发亮的盯着他,看着最疼爱的六妹,南羽笑斥:“都大姑娘了,还疯疯癫癫的。”

        “你再说我,我向母亲告状了,这么晚你去哪了,又去和叶家大少爷练箭啊,父亲不喜欢你们走的太近的……”

        “好了,不敢惹你就是了,今日怎么没去练舞?”

        “练累了,找五哥陪我玩呢。”

        两人拉扯着走了几步,旁边一家仆上前:“五少爷,老爷请你去议事厅。”

        南羽愣了愣,家中事务自己向来不参与,怎么今日被喊去议事厅,一旁南絮看他有事,嘟了嘟嘴跑开了。

        南羽随着家仆向内走去,穿过一座座树屋,来到议事厅前,刚一入内,身后家仆便退出关上了门,隐约听到门外在屏退众人,南羽心中疑惑,抬眼看去,昏黄的烛光下满座肃然,南大卿南然坐在上位,叔伯和几位哥哥分坐下方,众人都向自己看来,南羽上前向父亲行礼。

        南然放下手中茶杯,开口道:“又与你六妹闹些什么,她也是大姑娘了,整日里疯疯癫癫没点规矩。”

        南羽想起这话自己刚刚说过,不禁扯起嘴角,看到父亲皱眉,才回过神来敛了笑意:“不知父亲叫我来所为何事?”

        “坐吧。”

        南羽依言在下首最末端坐下。

        夜色已深,屋外风声骤紧,树叶沙沙作响,室内烛光左右摇摆,众人身影忽明忽暗,南然缓缓开口:“今日所谈之事关系南家存亡,特召来大家商议,据可靠消息,翼皇打算削弱大卿权利,撤掉一卿,仅留两卿分管文事与武事。你们都知道,近些年叶家和林家两辈中早有子女通婚,叶林结盟已是定局,现下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南羽向来不喜欢这些权势谋算,这些事父亲向来和叔伯大哥商量,不知为何今日喊来自己,当下只安坐着当个摆设。

        “如今,他们两家已经得到消息,开始动手了。”南然拍拍手,门外家仆押进一人,按倒在地。

        “抬起头来,将你的身份和谋划之事细细说来,否则今夜就把你抛下树冠!”

        这人身上衣物破破烂烂,口鼻有血,显然已受过刑,极为听话:“小人是叶家家仆,我家姐在风临殿做婢女,老爷昨日召我前去,命我与家姐联手,在射艺大赛之后将百羽冠偷出放置于南家大宅,随即风临军会来搜查,以大罪处决南家,我打算今日先来摸摸地形,却被你们给抓住了。”

        二哥南辛起身:“这百羽冠是翼皇的皇冠,至高的象征,觊觎此物等同谋逆!不过是权势之争,却要至我全家于死地,你们叶家够狠的!”说罢上前狠狠踢了那人一脚,那人瑟缩了一下,又道:“我家老爷说了,南家根基颇深,必要坐实了死罪才不会翻身。”

        听到这些,南羽心中震惊,但更多的仍是厌恶,不禁侧过脸去。

        那人又开口:“老爷还说,南家灭门之时,只留一人性命,就是六小姐……”

        南羽听到六妹,从椅中一跃而起,攥起那人衣领:“你说什么?”

        “我家大少爷对六小姐有意……”

        “竟敢动我六妹的心思!”南羽一拳打了过去,那人抱着流血的脑袋连连求饶,大哥南砾走到南羽身前,指着那人怒斥:“六妹是我南家的宝贝,捧在手心里长大,如今是族中数一数二的乐者,你们叶家大少爷虽是长子,我们南家也不屑高攀!”

        “不……不是……”

        “你再吞吞吐吐,看我不一箭射穿了你!”南砾吼道。

        “我们古少爷并未打算迎娶六姑娘,只打算灭门之际,偷偷将她私藏起来……”

        话未说完就被南羽一脚踢出老远,南羽脸色铁青,怒不可遏,拳脚雨点般落在那人身上,南砾和南辛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拉开,南羽只死死瞪着那人:“你那脏嘴中若再敢提及我六妹一个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好了,”南然开口,“你们都听到了,如今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家族人多事杂,他们有心陷害,总能找到机会下手,到时翼皇必定顺势而为,撤了我这个大卿,南家只能任人摆布。为今之计只能兵行险招,先下手为强,我与你们叔伯几番商议,已有了计划,小五以往从不过问家事,那是有父亲、叔伯和兄长替你分担,才让你如此安逸,如今你已成年,身为南家子孙,该为家族出力了。”

        南羽听到自己名字,不禁一愣,此时他坐在椅中,情绪渐渐回缓,抬眼打量了一圈屋内人的神情,明白过来:“今日之事,想必父亲和叔伯、兄长们早已有了定数,只等着我点头,我倒想听听,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在射艺大赛上偷换叶赢箭支,将刻有他名字的箭射向翼皇!”南然道。

        南羽腾的起身:“你们疯了,你们要杀翼皇?”

        “今年是你第一次参加射艺大赛,赛场绵延数千里,参赛者都在高空云层中飞翔,参赛者的身影在观礼人眼中只是黑点大小,无法分辨细节,向来只凭靶子上的箭支论结果,你是我南家暗藏的一把利刃,自幼天赋异禀,目视可达千里,尤擅右手持弓左手搭箭,千步之内可射飞虫,将叶赢的箭射在翼皇的座椅上,此事只有你一人能做到,你的那支箭由叶赢射出,三支箭都在靶上有迹可循,而风临军会根据箭支找到叶赢,最终以谋逆之罪处罚叶家,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否则射艺大赛之后,林家和叶家会用其他手段对付我们,那时我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提早发现了。”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争权夺利,”南羽紧锁眉头,“即便是陌生人,平白陷害也有违道义,更何况我与叶赢自小一起练箭……”说到这里,想起那家仆的话,不禁皱了眉。

        一旁南砾看看他神色,上前道:“你将他视为朋友,他又是如何对你,刚才你也听到了,他对六妹图谋不轨。这是叶家和林家先对我们下死手的,你若心软,就是将南家几百口人置于死地,你就是不管我们,也得救六妹啊!”

        南羽看了看众人,没有作声,推门而去。

        屋内众人安静,南砾看向南然:“父亲,小五会听话吗?”

        “他虽聪慧,却从未接触权谋之事,不难掌控。”

        碧空之下万里无云,叶赢在一大群家仆的簇拥下懒洋洋的立在枝头练箭,看他练得寡然无味,旁边家仆吹捧打气:“少爷成年后第一次参加射艺大赛,定会出师大捷,一战成名!”

        “是啊,少爷英勇神武,射艺高超,无人能敌。”

        “一群马屁精!”叶赢斥道,“只南羽就可敌我,本想赛前与他好好再练几日,怎么总是不来,搞的比我这长子还忙。”

        正说着,远处一人飞近,叶赢看着他收拢双翼轻盈落在枝头,喜道:“南羽你终于来了,我正喊无趣呢,快来比试两场。”

        南羽面色不虞,语气冰冷:“今日来就是告诉你,我不屑那些阴谋诡计,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若被人冤害我自会申告,射艺大赛上我也会真刀真枪的与你比试。”

        “你说什么呢。”叶赢听着不对,却看他身后飞来一个俏丽的身影。

        “五哥!”

        看到六妹,南羽皱起眉头:“你怎么找来这里,快随我回去!简直胡闹,小心罚你禁足!”南絮被平日好脾气的五哥迎头一顿训斥,顿时红了眼圈:“干嘛那么凶,不过跟着你出来玩,就这么吼我。”

        叶赢眉开眼笑凑了过来:“是六妹啊……你五哥今日怪怪的,别理他,不如我带你练箭玩。”

        南絮没好气道:“谁要跟你练箭,我与我五哥说话呢。”

        叶赢身后家仆笑嘻嘻道:“我家少爷风姿倜傥,箭术无双,日后是叶家的家主,南家小姐貌美如花,歌舞超群,站在一起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话没说完,南羽拽起南絮,头也不回的展翼飞走了。

        “让你胡乱说话,南羽向来偏护他这六妹。”叶赢不舍的看着南絮的背影,埋怨道。

        “小的没说错啊,少爷心仪六小姐已久,待到射艺大赛赢了,更添几分荣耀,那时去南家提亲,南家定十分乐意,必圆了少爷心愿。”

        叶赢脸上露出笑意:“没错,这射艺大赛,我一定要赢。”

        清穹五年一届的射艺大赛开始了,赛场定在了风崖岭,难度是近年来最高的。风崖岭地势凶险,森林的树木在此像由创世神精心摆弄过一般,长得极为规律,两排高大的黄杉中间夹着低矮的阔叶树,长条状延展出近万里,风到这里包裹着呼啸而过冲进低矮处,像进了直行通道,快速而极烈,因此得名风崖岭,因气流强大纷乱会使双翼难以平衡,普通人在此飞行尚且危险,更别说提弓射箭。此时赛场已设好,就划定风崖岭中段狭长的四千里为赛场,赛场两侧的黄杉树冠上散布着十二个靶子,参赛者每人发三支刻有自己名字的箭,飞过风崖岭到达终点后,所有靶子上的成绩会被记下,三支箭都射在靶子上且环数最高者得胜,获胜者赏树屋和钱币,普通族人获胜自然平步青云,家境好的也可光耀门楣,锦上添花。

        太阳升起,整个森林上空还盘旋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四府而来的族人盛装打扮,携家带口,聚集到赛场附近,观看这五年一届的盛会,赛场周围飘着彩色的羽旗,四处人声鼎沸,在四千里赛场的终点处,搭建着一片宽叶遮盖的观望台,翼皇和三大卿以及诸位官员将在此观赛,此时周边已由翼皇的贴身翊卫严密把守。

        时辰到了,乐团奏起了最优美的曲子,人群沸腾起来,翼皇凌星身着灰白色羽毛所制的传统礼服,头戴两尺高的翎毛,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观望台,微笑着对臣民挥手,族人们虔诚的俯下身欢呼迎接。百余名参赛者进入赛场,穿着统一的黑色衣裤,身后背着箭筒,装着刻有自己名字的三支箭羽,人群中叶赢傲然而立,遥望着坐于翼皇身旁的父亲,想到日后自己也会坐上那个位置,胸中不由意气风发,他握紧拳头看向赛场,今日的比赛势在必得。束起一头银发的南羽星眉朗目风姿无限,惹得族中少女尖叫连连,但他毫不在意,眼神划过人群中的叶赢,拧了拧眉头,大步迈出向他走去。

        叶赢肩上被人一拍,转身看去见是南羽,很是兴奋,开口道:“这里都是些菜鸟,今日之战,堪称你我二人之战,只管放马过来吧!”说罢,看南羽没有出声,想起那天林中,解释道:“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啊,家仆没有分寸,玩笑了几句,我随后斥责了他,我知道你向来宝贝你那六妹,护的极好,”说到这里,叶赢扬起嘴角,冲南羽挤了挤眼,“不过,或许赛后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南羽一双绿眸顿时冷了下来,似凝结成冰,他将已放下的手又缓缓搭上叶赢的肩,动作间多了几分僵硬。

        三声浑厚悠长的击木声响起,比赛开始,一百多名参赛者纷纷扇动双翼,技高者旋个身呼啸着蹿上蓝天,赢得个俏皮的开门彩,也有人稳健行事缓缓起身,不过片刻,围观的人们只能遥望参赛者的身影了,只见那片黑色的人影很快到达了风崖岭的上方,这些从族里各处选来的高手,此时面对风崖岭的强劲风势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有一部分人败下阵来,一些无力支撑的身影从云层中歪斜着跌落在一旁的树上,很快被扶走,想必那些搭弓射箭的,也绝不似平日稳重潇洒。

        赛事对参赛者而言危险而残酷,对观赛的人来说却是个放松玩乐的节日,清穹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节日很受族人喜爱,观望台上众人品尝着美酒佳肴,谈笑风生,三大卿坐在翼皇下首,频频举杯,气氛其乐融融,有一些机灵的早早预祝起叶大卿,叶大卿摆着手连连推辞,婢女上前为翼皇杯中添酒,此时,突然“啪”一声强烈的撞击声,婢女惊恐的尖叫刺破苍穹,观望台上慌乱起来,人群奔走喊叫,桌椅被碰倒掉入树冠之下,酒食洒的到处都是。

        翊卫迅速将翼皇重重围住,场外的翊卫也很快控制住了观赛人群,待到局面稳定,人们惊讶发现,一支比赛用箭擦过翼皇的肩膀,牢牢钉在他身后的座椅上!翼皇伸手阻止了翊卫,亲手取下那支箭羽,箭羽的尾端赫然刻着“叶赢”二字,翼皇抬起头,面色阴沉的看向叶大卿。

        “翊卫听令,扣住叶大卿和长子叶赢,将叶家上下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能放走。”

        叶大卿惊恐中甚至没有发出一句争辩,就被披坚执锐的翊卫拖了下去。

        风临殿中,翼皇卧在深处梨木榻上,看不清面色,林大卿和南大卿跪拜下方。

        “今日之事,两位怎么看啊?”

        南然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翼皇是清穹支柱,如有损伤清穹必定大乱,想到那支箭距翼皇仅有几寸,臣此时仍惶恐不安。”

        “林大卿怎么不说话啊?”凌星沉沉的声音从暗处传出。

        林大卿颤颤巍巍的开口:“今日之事十分凶险,翼皇安好实在是万民之福,臣只是想不通,叶家一向忠心,为何突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在翊卫的把守和众目睽睽之下,怎会如此行事,或许事有蹊跷……”

        “那箭羽上明白刻着叶赢的名字,且翊卫当时就将参赛所有人和箭支收回,其他参赛者三支箭都在,只有叶赢剩了两支,还有什么蹊跷,分明是古大卿蓄谋已久,兵行险着。”南然道。

        林大卿心中几番盘算,咬了咬牙,闭眼道:“南大卿所言极是,以往看那叶大卿为人正直,对翼皇忠心耿耿,没想到背地里竟有如此野心,臣察人不明,竟还与叶家结了儿女姻亲,实在是糊涂至极,请翼皇责罚,但臣对谋逆之事毫不知情,叶家上下誓死效忠翼皇。”

        “林大卿不必急于表忠心,我已命翊卫彻查此事,定会调查的水落石出。”

        族内风传,五年一届的射艺大赛出了大事,中途观望台上突然一片混乱,翊卫护送着翼皇匆匆回殿,所有参赛者都被带走,比赛也没有结果。清穹向来民风安逸,突然发生这种大事,各种消息传的纷乱复杂,人心惶惶,无数目光投向中央的望天树方向。

        三天后,一纸颁令震惊清穹:

        “本届射艺大赛上,有人借机行刺翼皇,座椅上的箭只差毫分,意在取命,经翊卫查实,凶器为比赛用箭,箭上标识叶家长子叶赢的名字,当日其他所有参赛者的三支箭都已找到并标识吻合,仅叶赢只有两支箭在靶上,究其原因,自是叶家恃宠而骄,盲目自大,做出这种肆无忌惮的谋逆之事,叶家有负翼皇圣恩,有愧于族民尊崇,现公告全族,除去叶家上下官职,全族连同叶大卿共二百七十三人,依清穹法典,削去双翼,贬为无翼人。”

        事发之后,林家迅速与叶家划清了界限,痛斥叶家险恶居心,并告发叶家曾经很多不端行为,让翼皇凌星大为恼火,一时间族中竟无人再敢提起叶家一句,行刑当天,惨叫声惊飞无数林中鸟雀,鲜血染红了百里树冠。

        入秋后,清穹大肆整顿政务,南然被任命为文卿,林凉为武卿,均赐屋舍阔十棵巨杉。

        森林下起了第一场雪,雪花摇摇晃晃从空中飘下,落在树冠与树屋上,南羽推开门,拢紧了身上的鹤氅,如今的他更加沉默寡言,每天在外游荡,至晚才归。

        因树屋不够坚固,每逢雪天都要及时清扫屋顶积雪防止压塌,面对二十棵巨杉树上比肩而立的庞大屋宅,家仆们只有早早起床,片刻不敢停歇的扫雪。

        南羽跃起,展开双翼,顺着风势滑出几十米,向下方屋顶无意瞟了一眼,突然心头大震。

        那张脸,他不会忘记。

        他猛的收起双翼,一时竟忘记还在半空之中,整个人跌跌撞撞落在屋顶上,扬起了一片雪花,家仆们都停下手中活计看向他,他如遭重创,面色苍白的向其中一人走去。

        南然刚刚起床,门外就传来嘈杂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外面东倒西歪躺着几个家仆,只见五子南羽拖拽着一人走入屋内,一把推在他面前。

        南羽俊秀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本就是南家家仆,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虽已料到,但听到父亲坦然承认,南羽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后退两步:“是你说叶家要对南家出手,如不反抗南家危急,我才会做那种事,如今被我发现,你竟连谎言都懒得再编,骗我骗的如此轻松……你竟然还不顾六妹的声誉,只为激我出手?”

        “正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教你这一课,如果我们没有先发制人,叶家和林家总有一天会用相似的手段对付我们的。”

        “那不一样!”南羽声嘶力竭的吼道。

        “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分为你做或其他人做,你气愤的不过是脏了你的手。”

        南羽全身颤抖:“你不怕我去翼皇那里说出真相?”

        “叶家已经被血洗殆尽,你现在说出真相也救不回那些人,若想将南家也推上断头台,便去说吧,想想你妹妹成为无翼人的景象。”

        “你知道我对家人十分淡薄,唯有对六妹感情深厚,这次用她激我出手害人,日后亦可用她挟制我一生,为你做尽肮脏的事。”南羽一步步向门外退去,“别做梦了,我不会做任何人手中的箭。”

        他腾空跃起,扬起一片雪雾,嘶哑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我用卑劣手段害叶家二百七十三人,为赎罪自此脱离家族隐姓埋名,并向创世神起誓,此生再不碰弓箭!”

        南然沉稳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他怒吼着驱赶家仆去追赶南羽,可少年的影子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槐桐府东郊的林场,犯了罪的清穹人被关押在此做苦工。这日来了一个蒙面少年,递给守卫一些钱币后,被带到了一个无翼人面前。

        面前的人形销骨立、浑身恶臭、疯疯癫癫,没有半点往日的意气风发,他扑过来,死死抓住面色如纸的南羽:“南羽……你是南羽,我是被冤枉的!你去告诉翼皇,我叶家是冤枉的……”

        “你曾在射艺大赛上对我说,赛后是另一番光景,这话什么意思?”

        叶赢灰暗的脸上滑下泪水,双唇颤抖:“本打算在射艺大赛拔得头筹,向翼皇求娶六小姐,与你南家结亲,谁知天佑不测瞬息万变,你看我如今的样子,果然是另一番光景了。你知道吗,他们抓去叶家所有人,削去双翼,当场就有六七十人没有挺住死在了刑场……”他脸上满是惧意,死死蜷缩着身体,“那个景象,一直在我脑中盘旋,始终无法忘记……”

        南羽终于明白,心中的偏见是多么可怕,足以遮挡耳目,蒙蔽心智,犯下这不可饶恕的罪业,他起身跌跌撞撞离开了林场,心中明白,自己的余生会比眼前的叶赢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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