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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退藏于密


仲夏时节,骄阳似火,热浪炙烤着白色大地,高耸山岩上,终风负手而立,轻便皮甲勾勒出九尺健硕身材,满头密密麻麻的黑辫披在肩上,敞开的古铜色横阔胸脯上纹着牛虎撕咬图,耳垂上佩着硕大的骨坠,两道漆眉下一双灰眸锐利有神。

        山间岩壁立着数千名士兵,他们体格彪悍、相貌凶煞,□□上身披散长发,挥舞着钢刀里合外摆,呼声连连。

        汗水沿着终风脸部坚毅的线条滑下,在下巴凝成水珠,终风脚下微动,侧身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挽弓射出,汗珠坠落砸在岩石上,几不可闻“嗤”的一声蒸发消散,场中一个士兵弯下腰去,箭头嵌着一颗钢珠,用劲道牛皮包裹,击在身上疼痛难忍,并淤青数月,作为对倦怠者的鞭策,领教过的士兵不在少数,当下众人更加聚气凝神,动作间不敢有半点松懈。

        一名传令兵脚步匆匆走近,俯身说了句什么,终风将弓抛向一旁,喝令副将继续督练,自己转身沿着山道而行,绕到东侧,眼前骤然开阔,灰白山岩间遍布着大小洞穴,终风来到一个两人高的石洞前,掀开皮帘走了进去。

        经长形门道踏入宽敞内室,周身顿时凉爽,拱形穹顶下立着三人,父将终擎的声音响起:“风,速来见过犀甲统领狴犴大人。”

        终风闻言不由一惊,传令只说有客,并未提及身份,犀甲由昆夷帝王天均亲自设立,乃帝王贴身亲卫,犀甲统领更是帝王心腹,权势遮天,连族内最高官阶的镇境将军亦可先斩后奏,地位可见一斑,眼前这位身躯凛凛,骨健筋强,面刺兽纹,鼻戴铁环,眉眼间透着干练,魁梧却不呆笨,似一头危险而精壮的野狼。

        终风俯首行过礼,侧立一旁,目光扫过狴犴身后安坐的另一人,当下更为意外。

        这人怎么生的比女人还漂亮?终风瞪大双眼,心中这句疑问差点脱口而出。

        “漂亮”这两字实在不是终风脑袋坏掉用错了,此人与终风年龄相当,身高八尺,体型修长,入鬓剑眉下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灰白分明的眼仁毫无杂质,浓密如黑凤翎的睫毛微微下垂,敛住眼中万道流光,整个人懒散斜靠于椅中,乌黑长发以玉冠束起,露出颈间白皙光泽,右耳佩一只灰色钉饰,似玉却又不如玉般清透,身上墨色锦袍看上去十分贵重,手中一柄黄金薄扇轻摆,透着风流自赏的尊贵之气。昆夷向来民风粗犷,男子纹兽面、佩兽骨,裸露肌肉披戴利器,极尽凶神恶煞之事,乍见如此人物,终风这样不通笔墨之人只能目瞪口呆叹出“漂亮”二字。

        终擎开口,问出了终风所想:“统领,还不及相问,这位是……”

        “这位是童公子,在下此次奉帝王之命陪童公子前来,童公子要务在身,在此停留期间,一应要求你等需尽心竭力,不得有误!”狴犴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转向椅中所坐之人,铁塔般的身躯竟然微微前倾,语气十分恭谨,“公子,这位是镇境左将军终擎,旁边是他的儿子终风,年方二八,帝王已赐予壮武将军之职。”

        终家父子看着眼前情形,难掩心中震惊,犀甲统领此次前来,竟是专门护卫这位,能得他护卫,岂不形同帝王!帝都何处出了这等角色,怎么之前竟一无所知,终擎是昆夷重将,见识心智远超他人,当下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已稳了下来,携子上前恭敬行礼:“见过童公子,小儿与公子年龄相当,不如这几日就让他陪在童公子身侧,方便行事。”

        少年稳稳坐着受了这礼,含笑看向终风:“那就有劳壮武将军了。”

        “不敢,但凭童公子吩咐。”

        “旅途奔波,我先去休息片刻,正午来唤我,一同去练兵场瞧瞧。”

        “是!童公子请。”

        终风将二人送至下榻的石洞前,童公子身边的随侍名唤月白,正指挥着山道上长长的车队停下来,侍从打开车上一个个硕大的雕花枫木箱,艳丽无匹的锦被绸缎、晶莹剔透的玉盏琥珀、珍奇陶器、金制书简川流不息的从终风眼前捧过,送进洞中。终风常年身处军营,身边都是风餐露宿的粗粝猛汉,何时见过这种排场,只见两个侍从抬来一人高的纯白棉布,将石洞地面全部覆盖,布料在昆夷很是稀缺,父将平日除去铠甲,也多着兽皮粗麻,此人竟用棉布覆地,而异族相赠、帝王专属的锦缎,在此处也堆叠如山,终风不由暗暗咂舌。

        正午到来,烈日炎炎,山岩间数千名士兵战力不减,挥舞着钢刀动作划一,气势如山。终风生在军营,自幼跟随父将,八岁开始带兵,经验足威望高,冷面寒铁,器宇轩昂,自带天地支柱的风采,在他身旁,已换上一身素白团云纹锦袍的童公子抱臂而立,身侧站着月白和狴犴,侍从举着硕大的华盖在其身后遮挡艳阳。

        一套刀法演练下来,终风拱手道:“童公子可有指教?”数千名士兵亦好奇的盯着山岩上的锦袍公子。

        “初春时帝都下令练习机括,不知在军中推行如何?”

        终风知道他一言一行皆代表帝王之令,因此丝毫不敢敷衍:“机括非常精巧,不同人用起效果大不相同,许多猛士用不好,可一些身形瘦弱的士兵却上手极快,并不稳定。”说到此,他抬了抬眼皮,面前这位显然不算猛士,昆夷人对体型力量十分敏感,这话可别得罪了他。

        童臻并未在意:“机括的确与体格无关,看来精妙之处尚未施展出来,罢了,日头太大,到此为止吧。”一行人随即返回。

        第二日一早,终风来到童臻石洞前,月白掀帘请他入内,终风看着一地的纯白棉布,恍惚间不知往何处下脚,抬头看去,少年侧卧榻间,手捧金简,如墨长发倾泻在地,一衫轻纱尽显富贵,终风看到金简上的隐约字迹,愣了一愣,不禁道:“公子竟可识文断字,真是奇才!”

        不怪终风如此惊讶,昆夷重武轻文,族内识字者凤毛麟角,除了帝都有些必要的文官,族人皆是目不识丁。

        童臻放下金简:“诠才末学,让壮武将军见笑了,倒是将军这般英勇将士,才是我昆夷坚实的支柱。”

        两人客套两句,说到正事:“公子今日有何安排,终风特来请命。”

        童臻散发赤足向他走来,贴得近了,绣着考究而繁复金线的衣领处隐隐传来清新爽朗的草叶香,他以金扇掩口,压低声音:“附近可有青楼?”

        这个弯实在拐的有点大,终风没反应过来,呆立当场,童臻浓密睫毛下一双桃花眼盯着他,耐心的等着。

        “有是有……”

        “啪”的一声金扇合拢,童臻干脆利落:“既然有,就请带个路吧。”

        三人策马在寸草不生的白色山岩间飞驰,顺着蜿蜒山路来到山脚下的岩平镇,镇上男子成年后几乎都加入山上的终家军,军营中士兵也常来此地购置东西,因此镇上兵多于民,发展的十分兴盛。山沟地势有限,顺着狭长的沟底建着些房屋,是由质地坚硬密实的铁锈色沙石建造,毛石接缝处嵌着被削成钉子头大小的石块,打眼看去,像是一幢幢被钉子钉起来的屋子,很有昆夷特色。一路走来都是灰白颜色,直到了镇上的青楼——倚翠阁前,眼中才缤纷起来,三人在门前策马而立,一位莽莽广广,一位俊朗清秀,一位神勇威武,倚翠阁的姑娘一窝蜂涌到门口窗前,挥舞着罗帕嬉笑喊叫,极尽妖娆之态,一时间仿佛世间所有的色彩都跃入眼帘,混合着风中浓郁的香脂味道,刺激着人的神经。

        狴犴神色冷淡,终风面红耳赤,童臻勾唇一笑挥手回应,顿时又引来一阵更猛烈的欢呼声,他回头看向坐立不安的终风,笑道:“既然是镇里唯一的青楼,士兵平时一定都在此玩乐,壮武将军身为将领,不好在这种地方与手下碰面,路已带到,就请回吧,我身边自有狴犴。”

        听到此话,终风松了口气,自己是绝对不能进去的,当下倒免了开口,随即点头称是,告辞离去。

        二人进门,瞬间被莺莺燕燕携着扑鼻的香气包裹起来,童臻抬头环视一圈,目光停在二楼正对大厅的雅阁,婆子看着眼色将二人带了上去,进了屋子,童臻径直走向窗前侧身探去,大厅境况尽在眼中,随即满意点头,门口狴犴抛出两颗金豆子:“上壶好茶,没有吩咐不许打扰。”

        婆子趴在地上捡起金豆,笑开了花,一双老眼还不忘在童臻和狴犴身上游离几个来回,谄笑道:“两位尽兴,两位尽兴……”随即关上了门。

        童臻侧身一跃坐上窗沿,一双桃花眼颇有兴致的注视着下面拥红揽绿的士兵们,狴犴坐在桌前静静喝茶。

        黄昏时分,终风在洞中擦拭着自己的成人礼刀,昆夷男子十二岁成年时会打造一把短刀,自此相伴一生,是最为珍贵的贴身之物,终风这把刀由能工巧匠用精纯钢铁所制,刀刃上一面刻着火焰纹,一面刻云纹,刀柄骧着金片,刻有兽面纹,平日里爱不释手。刚将短刀放好,账外就传来马嘶声,士兵来报,童公子回营。

        终风迎上前去,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寒暄了几句,三人并肩前行。经过终风帐前,童臻突然看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目光所至,一块巨大的金刚石矗立帐前,高三尺有余,中间像破竹一样裂开一条深深缝隙。

        “这是壮武将军的试剑石吗?”童臻道。

        试剑石是昆夷的一项风俗,男子成年礼时需寻一块金刚石,用刀劈裂,以裂痕深度评测力量大小,强者可以以此彰显实力,引人攀比,二人言谈间,大帐间一些来往巡逻的士兵慢慢停下脚步围拢过来。

        “是我的试剑石,营中将士们吵闹着非要摆在这里。”

        “这裂缝距地面不足三寸,实属罕见,是该摆在这里以展勇士之威,壮武将军果然天生神力,少年英武。”

        昆夷崇尚力量,这几日终风像随从一般在这位文雅公子前后周旋,营中士兵看在眼里,心中早生不满,围观中有一胆大的忍不住开口讽道:“难怪这位贵公子羡慕,看他的体格,试剑石怕是只裂了三寸吧。”话音未落,终风寒目扫去,未及呵斥,只见身旁一道白光闪过,空中扬起一道血雾,说话人的头颅滚落在地,瞬间染红脚下白岩。

        狴犴收了刀,周边陷入死一般寂静,众人纷纷后退面露惧色,终风俯首拜下:“手下士兵放肆,劳累统领出手,是终风管教不严!”

        “壮武将军拜错人了!”狴犴低头擦拭着刀刃上粘稠的血液。

        终风忙向锦袍公子拜去。

        童臻面色无异,对眼前血腥一幕毫不在意:“不必惶恐,昆夷向来崇尚力量,民风如此,我怎会怪罪。”

        终风看着二人背影,拭去额头沁出的冷汗,这样一位翩翩公子,不仅得犀甲统领亲自护卫,言行间皆是久居上位的气魄,更是个看惯杀伐之人,实在不简单,日后必当慎之又慎,当即示意副将善后,并命军营中人人谨言慎行。

        昆夷境内矗立着三座巨大山系,山山系斜跨西南,绵延二万八千里,共有五百二十二座山峰,沙石遍布山岩裸露,储藏着无数矿产,昆夷的铁石金玉大半皆产于此,东北境的荆山山系自创世起便是昆夷天柱,其一百五十座山峰均如刀劈斧削般险峻,创世二百年时曾崩塌一次,死伤半数族人,但崩塌后的山脉依然高耸入云霄,薄山山系纵贯西北境九千里,共有六十二座山峰,山中植被茂盛,奇花异草,灵兽出没,族人在山峰中凿洞居住,三大山系的中央包裹着昆夷唯一一块平坦地带,在这块方圆百里的岩地上建着昆夷的帝都,由东南西北四个守卫营守卫。

        攻离堡是仙境六百年时昆夷帝王所建,至今已历四百年光阴,背倚薄山、山两大山系交界处,以西侧万仞高的轩辕山为天然屏障,外部城墙由打磨方整的巨大玄武岩堆叠而成,墙内设十步宽青铜所制的枪矛箭林池,利刃冲天,杀气逼人,内墙为精钢骨架,填充石块和夯土,仅东侧一座城门可供出入。开阔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六十丈高的汉白玉高台,场四角设四根铜柱,柱顶雕着飞仙,举着硕大玉盘,前人用来承接云上露水,与金屑一起服食以求升仙。四丈高的台基上坐落着玄武大殿,殿两侧立有十八只黄金犀牛,另有宫舍殿堂百间,玉瓦覆盖,斗拱皆金,整座城堡由犀甲把守,壁垒森严,固若金汤。

        童臻和狴犴穿过广场,在玄武大殿前微整衣冠,踏入殿内。

        三丈高八尺厚的玄武岩墙壁将外面高温彻底阻隔,阳光从天窗射入,难以触及殿内幽深,西北角摆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是南渊族两百年前赠予昆夷的礼物,银白色的光芒将殿内映的通明,也平添了更多寒意,大殿正西,十八层石阶之上,一个铠甲覆身的人坐在一把镶满红蓝宝石的白金座椅中,精钢所制的头盔上耸立着一根硕大的黄金犀牛角,一双厉目从两个眼洞中射出,此人是昆夷的帝王天均。

        二人俯首行礼,随后狴犴步上石阶,立于帝王身后,阶下童臻长身而立,朗声道:“此次前去岩平山终家军军营,探得军中运行有序,制度严整,士兵俸银充足,训练有方。”

        天均浑厚的声音响起:“终擎任镇境左将军之职,他儿子也年少英武,终家军实力早有耳闻,说说不足之处吧。”

        “确有问题,但并非终家军自身的原因,而是全族数百年来的沉疴宿疾。昆夷向来重武,全民皆兵,成年男子一律入军团,士兵间体格天资参差不齐,自发以武力私斗决定地位高低,分出三六九等,如此一来,瘦弱者在军中备受欺凌,屡屡传出虐杀惨案,不但消耗族人,更使军纪涣散,磨损战力,童臻以为,为后世长久考量,应变革征兵之制。”

        天均吩咐一旁细细记录,史官领命,在玉简上快笔疾书。

        “昆夷建族以来,从商与务农一直是女人的事,不仅地位低下,发展也极缓慢,五百年前五圣子开启如意门后,各族开始互通有无,现今更有往来频繁的势头,所以商与农也要逐步重视,今后男子成年不再就近入军团,而是到当地政务官处登记,依照体格与特长进行分类,四肢健全体魄强健者征入军团,低矮瘦弱和身患残疾者,回去从商或务农,如此下去,军团实力不减,也提高了商与农的地位,务农的每年春秋两季征粮,充盈族内粮仓,经商的按季缴纳税银,充盈钱库。”

        天均颇为满意:“很好,明年春始照此推行,你掌昆夷通典,见识与眼界自然不同于常人。”说罢挥手示意,殿外进来六名高大魁梧的犀甲,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硕大铜盘,上面堆叠着一人高的近千卷金简。

        “看看这是什么。”

        童臻上前拿起一卷:“南渊文?”随即眼睛一亮,吃惊道,“难道竟是南渊通典!”

        看到天均点头,童臻难掩兴奋:“南渊居于汪洋大海之中,异族难入,多年来始终不得其法,如今竟也拿到了!”

        能令他如此惊讶,是因为这仙境通典并非凡尘俗物,仙境创世,六族分立,创世神赐下通典,助众生早日摆脱蒙昧,通典实质就是一本本族的百科全书,上至浩瀚无垠的星空,下至深不见底的沟壑,百花草木、奔马鸣禽,尽皆其上,更有水经地质、历书星图、秘术武学,包罗万象,除了赤望族自创世就无通典,其他五族皆将通典奉为至尊之物,放置在守卫最严密的地方,且只有掌权者才可阅看。

        “重利许之,必有勇夫,南渊贵族近年来养尊处优,日渐松怠,才有了机会,这通典在南渊王者所居的水晶宫中,刻在千余个巨大龟壳之上,那人寻了一种特殊植物制成漆液,前前后后历时数年方才全部拓印,极为不易,我已命人全部誊抄在金简之上,方便你阅览。”天均道。

        童臻昂首道:“一年之内,南渊万物尽皆入我心中。”

        “你自幼聪慧,我自然不担心这个。”天均缓缓步下台阶,“如此说来,只缺清穹的半本了,这清穹不似寸泓那等蒙昧族类,族人开化已久,又有地势困难,百年前曾出手一次,只得到半本,之后再无机会。”

        童臻拱手上前:“童臻愿为帝王分忧,亲自前往清穹取回完本。”

        “不可。”天均断然拒绝,“你对昆夷太过重要,哪怕失掉半数军队,你也不能有丝毫损伤,此事我还是派别人前去。”

        “帝王,”童臻语气坚定,“两族近年频繁往来,我族赠与清穹大量铁石,清穹戒心渐弱,以使者身份前去不会引起怀疑,况且已有半本通典在我心中,放眼昆夷,没人比我更熟悉清穹,若能亲去定然不辱使命!”

        天均踱步不语,童臻知他心生犹豫,随即看向一旁狴犴,桃花眼闪了闪。

        狴犴上前开口:“禀帝王,此事难度甚大,恐唯有公子这般聪慧之人才能找到机会,清穹的大官这些年收了我们不少玉石,得他们狠狠的吹了些风,那翼皇也卸下了防备,此番前去天时地利,或许真能有所收获。”

        天均看向童臻:“你一心为族解忧,我心甚慰,也罢,只是需得明白,这通典是一族之魂,无比重要,若找不到机会便及时收手,以防打草惊蛇,你自身更不可损伤分毫。”

        “是!我必竭尽全力。”童臻狂喜。

        “我会找个由头向清穹派去使者,其间还要经过中容,三族往来,繁文缛节很是麻烦,依照以往惯例最快也需三个月,这段时间你正好准备准备,赠礼要重,把场面做足,方不让人起疑心。”昆夷虽重武轻文,做昆夷的帝王却不可能仅是一介武夫,天均的见识远超族人,这点童臻早就知道。

        “童臻明白,只是这几日仍需借帝王身边的狴犴一用,以方便行事。”

        天均看向狴犴:“我早想赐他官职,他贪恋清闲一直避而不受,只能劳累你了。”

        “不敢,狴犴领命!”

        两人步出大殿,烈日将身上寒气即刻消散,童臻取出怀中金扇,语气散漫:“怎么,让你陪着我,可是不愿意?”

        “天天跟着公子四处闲逛,手脚都没了力气,不过能长长见识。”狴犴道。

        “你倒实诚。”

        “我这几天都和公子在一起,终家军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倚翠阁那个晌午我们干吗了?”

        “公子在窗边静坐,我喝了三壶茶。”

        “军营最近的镇子,镇上唯一的青楼,所有士兵消遣都要来此,并且姿态轻松言语不羁。”童臻说罢斜瞟着狴犴,后者依然满脸疑惑,童臻摇头,“都说了言语不羁,那我是不是想听到什么,就能听到什么?”

        “原来去青楼是为了军务,公子果然……天资非凡。”狴犴恍然大悟。

        童臻悠悠甩个大白眼:“不通笔墨就别乱用词,不是为了军务,谁会在青楼静坐这么暴殄天物。”

        狴犴被这一双妖魅的桃花眼瞟的一个激灵,随即快步追上童臻:“公子想去清穹,不只是为了通典吧,我知道公子喜欢四处游玩。”

        “你倒是懂我,不错,我早就向往仙境创世之神奇,但所见所闻皆在纸张之上,难以尽兴,借此机会终于可以开开眼界了。”童臻笑笑,“今日高兴,先不回去,跟我去办件事。”

        出了城堡大门,犀甲早已牵来马匹静候在侧,昆夷崇山峻岭,中容赠送的几匹良驹也只能在地势平坦的帝都大展身手,二人跃身而上挥鞭奔出,街上人群纷纷闪避,高头大马健硕强壮,光鲜少年墨发飞舞,如闪电风驰电掣般击出。

        二人一路奔驰,顺着岭南道径直来到帝都东南守卫营,营前勒马,狴犴大喝:“犀甲统领狴犴前来,快去通报!”

        守营的是个瘦弱士兵,惶恐的行了个礼,慌慌忙忙返身跑进营中,倒比那些壮汉腿脚利落些,不过转眼间,营长带着几人快步奔出,在马前行礼:“拜见统领。”

        另一侧马背上,童臻开了口:“将东南营中体型瘦弱者全部集结,待我查看。”

        营长久居帝都,昆夷人的凶蛮之气少了些,官场油滑倒多了些,此时抬眼看了看童臻,又看向狴犴。

        “没听见吗!”狴犴怒目呵斥,营长急忙应下,将二人请进练兵场。

        观战台上摆起桌椅,童臻稳坐其中十分悠闲,狴犴默然站在一旁,营长偷眼瞟着二人。帝都四个角所设的四座守卫营是保卫帝都之用,帝王脚下,自然训练严格,军纪严明,椅子还没坐热,二百多人已在场内列队规整,那边童臻起了身,走下观战台,一张张脸看了过去,先后用扇柄点了两人,随即返回台上,那二人出列,身材低矮消瘦。

        “来人,试试这二人身手。”

        三名彪形大汉跳入场中,挥舞着重剑喝喝生风,一眼便知双方力量悬殊巨大,那二人无力接招,只能避开锋芒不断撤步后退,左躲右闪,围观士兵发出阵阵哄笑,是对弱者的嘲笑和不屑,台上狴犴却看得清楚,这二人虽是躲闪之态,但应对间四肢柔韧,弹跳敏捷,脚力既轻又稳,在昆夷人中十分少见。

        童臻摆了摆金扇,营长忙喝令众人停手,似觉得这样的手下令他失了面子,怒瞪了几名哄笑士兵,拱手对童臻道:“这两个人太瘦弱了,平时在军营就是扫地放哨,还是挑几个勇士出来比试比试,让贵人看的尽兴。”

        “你是在教我么?”童臻眯起桃花眼,语气不善。

        营长忙垂下眼:“在下不敢。”

        “你们叫什么名字?”童臻看向二人。

        其中一个尖下巴满脸雀斑的开口道:“我们是亲兄弟,我叫孔大,那是我弟弟孔二!”

        “竟是兄弟,难怪动作间有些默契,”童臻道,“两年前我在私斗场看到一场比武,对手孔武彪悍,却没沾到你们一片衣袖,最终力竭而败,我看的有趣,记住了你二人佩戴的腰牌,今日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你们,你们这般资质在军营中难有出头之日,现下有一个施展的机会,可愿跟随于我?”

        两人看向营长,营长忙道:“看我干什么,不知道你们遇到贵人了么!赶紧谢恩。”

        二人对着童臻拜了下去:“谢贵人,我兄弟二人愿意追随。”

        二人跟在马后一路跑了回去,到了攻离堡前,狴犴向童臻告辞,去往犀甲驻地休息,孔大孔二两兄弟在帝都长大,自然知道这是何处,看着眼前气势威严的城堡,全副武装的犀甲,不禁气促腿软,面色发白,孔大迟疑开口:“贵……贵人,这可是攻离堡,贵人这是要带我们去见什么人……”

        “见什么人,我回家。”童臻翻身跃下,径直向内走去,两侧犀甲齐齐跪拜在地,扬起一片整齐的铁器相击之声:“拜见公子!”

        孔大孔二被震的一哆嗦,大着胆子跟了上去,颤巍巍走过冒着寒光的枪矛箭林池,进入内墙,迎面望见巍峨的玄武大殿,随着童臻向广场北侧转去,踏上长廊,四下宁静,只闻足音沓沓,接着转向左手,进了长廊尽头一个院门,绕过了一面高耸的石屏,景色顿时豁然开朗,二人不禁惊呼一声,无法相信眼前看到景象。

        在遍地灰岩的昆夷,竟有这样一处风景所在,眼前亭台水榭,金装玉裹,如同梦中幻境。一条黄色甬路从脚下延伸出去,二人惊疑不定踏了上去,只觉凹凸不平,低头看去,竟是用黄龙玉石铺就,一路向前走去,两侧动物花草皆为玉石雕刻,色泽润质,栩栩如生,远处曲折游廊,嶙峋假山,竟都是玉石所制,错落有致,形态万千。昆夷缺水,此处竟有一旺碧潭,潭水中盛放着大朵玉石花,还有几尾金制鲤鱼,流光溢彩,摄人心脾。玉石路的尽头是一座碧山,二人一路迷离恍惚,直到山脚下,才发现这碧山是一块正阳绿的巨型翡翠,通体毫无杂质,隐见玉髓暗暗流动,碧山正面雕刻着兽面纹玉辅首,张目卷鼻,牙齿外露,状甚凶猛,昆夷人愚笨,向来惧怕神鬼之物,当下止步不敢向前,前方童臻声音传来:“这是辟邪之用,无碍。”二人快步跟了上去,几十步后来到翡翠山脚下,一座屋舍赫然而立,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细细看去,台基、瓦顶、柱枋、门窗皆是黄金所制,衬着背后的翠绿十分鲜艳,昆夷虽产黄金,但产量远不如铜铁那般多,始终是珍贵之物,二人咽咽口水,若没看错,方才进来时所见那玄武大殿也不过是玉瓦覆盖,斗拱皆金,这屋舍竟然通体由纯金打造,主人身份之尊贵,不言而喻,今日之所见终生难忘,此处实乃金玉建造的梦中幻境。

        金屋阶缘前水流盘绕而过,汩汩潺潺,波光闪闪,一白衣男子恭立屋外,向这位年轻公子行了个礼,吩咐一旁侍从:“正午炙热,去为公子准备龙梨叶凉茶。”

        童臻脱去鞋履,赤足踏进屋内,孔大孔二俯首站在廊下,余光扫过,屋内床榻屏风亦为金制,地铺白玉,内嵌金珠,东边设一张蓝田玉案,桌上垒着卷卷金简,并砚台笔架之物,另有许多闪闪发光的名贵之物,西边应是内室,黄金屏风后,薄似云雾的轻容纱微微摆动,隐见金榻上的艳丽锦缎,二人垂下头不敢细看,片刻后童臻从屏风后走出,已换上一身湛蓝色深衣,腰间左右各垂一套清透佩玉,随着脚步铿锵脆响,他在玉案前盘坐下来,墨发垂散,拿起桌上玉碗一口饮尽,旁边月白续上一杯,开口道:“公子不碰外间吃食,可夏日炎热,出去一个晌午怎能滴水不沾,下次让统领为公子带着玉碗。”

        说话间童臻又饮下一杯:“狴犴那个粗人,整日满身的油汗,他带着可就干净了?都是小事,去取物,南四列七行。”

        月白转身走出,行至碧山西侧停住,伸手向平整玉石上一处按去,只闻碧山内部机括声隆隆闷响,万斤重的玉门缓缓开启,现出一个巨大密室,内里三间相连,宝物琳琅满目,玳瑁壳中盛满了珍珠,硕大的月亮石凿空了,里头堆放着红宝石,金块存在象皮箱里,金粉在皮革制的瓶子中,蓝宝石盛在翡翠杯中,铜角杯中堆着玉髓石和黄玉髓,圆圆的祖母绿整整齐齐摆在一个个薄薄的象牙盘里,角落里有些丝绸袋子,装满了松石和水晶,地面随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将密室内照的通明,四面玉墙上凿着一个个齐整的方格,每个方格中放着或多或少的金简,月白来到南面墙前,暗数四列七行,将格中一卷金简取出。

        月白手捧金简站立一侧,童臻抬头看着廊下二人:“这里是我的府邸——金玉殿,你二人既到了这里,便再无退路,此金简上记载着清穹族秘术——锁子骨的练法,以辟谷导引之术为根基,练成之后能在草叶上行走,身轻如燕,从今日起你二人在殿中练习,不得外出,金简上的文字自有人为你们诵读,三个月之后,如若练成,自此跟随于我,如若不成,为保事不外泄,我会将你二人斩杀,明白?”

        孔大与孔二对视一眼,重重拜去:“我兄弟二人生的瘦弱,这些年在军营里被人欺辱,过的艰难,能遇到贵人是我们的福气,我们一定尽心练习报答贵人,如果练不成,我们愿意以死赎罪!”

        童臻点点头:“有些血性,我没看错人,日后称公子即可,这些虚礼都免了。”

        侍从带着二人退下,月白拿起玉案上的金简为其铺开:“玄武大殿来传,定远右将军在族都西南的宛委山中新开出一处铁矿,公子可有兴趣看看?”

        “昆夷境内二百九十座山盛产铁,我没见过铁矿吗?”童臻头都没抬。

        “此次这个小矿开出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镔铁,磨光擦拭下竟隐有花纹,产量不大,玄武大殿照例先告知公子。”月白道。

        “先去测验,将品质特性报来,在此之前,封矿不得外传。”

        “是,两个时辰前帝王命人送来南渊通典,我已存于密室妥善安放。”

        “眼下要出趟门,去往北境的方壶山,南渊通典尚需译文,先取两卷随行带着吧。”

        “正是盛夏,天气炎热,公子要办何事吩咐月白即可。”

        “是为清穹准备的重礼,非我亲自前去才可寻得,去吩咐赤日——赤日这名字从口中呼出,又觉热了几分——让他选出四十名脚力强健的侍从,按往日出行一般安排,还有,皇人山独产的雄黄让他们贡些来,多多益善。”

        “是。”

        童臻自小玉食锦衣极为尊贵,饮食起居很是讲究,即便出行在外,所穿所用也丝毫不能懈怠,兴致上来,乐器棋谱,典籍藏物,当即便要呈于面前,不能有半点差错,此行仓促,两日后便要出发,月白几乎脚不沾地,以超凡的管家才能指挥下人打点行李,象箸玉杯、衣物被褥、笔墨琴瑟、茶饭小食,样样筹备的细致入微。金玉殿的武官赤日,亦在数百侍从中细细挑选人手,金玉殿一时人仰马翻,却无任何声响传到金屋附近,童臻捧着金简静读了两日,第三日清晨,浩荡的车队出发了。

        一行人出了攻离堡,顺陇右道向西北薄山山系进发,缓行了五日来到陇右道尽头,进入薄山地界,众人卸车负重步行,踏上蜿蜒细长的山路,地貌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山岩上渐渐出现草木,越向深处越生的浓密,两侧不时有虫兽出没,童臻命人将雄黄沿路铺洒,又走了两天,第七日的傍晚,终于到了方壶山脚下,侍从手脚利落的安营扎寨,将童臻所住的主账围在中央,周边洒满雄黄,赤日安排好值班守卫,剩下的人整顿休息,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暮色暗沉中,层峦叠嶂犹如巨人,向着山脚这片营帐倾压而来,帐中,散发赤足的童臻侧卧榻上,全神贯注读着手中金简,月白将安神香投入香炉,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童臻踏出营帐,整装待发的四十名侍从齐齐看来,眼中皆现惊艳之色,紫黑脸膛、阔脸宽鼻的赤日站在身旁,更衬的公子英姿剔透,月白轻咳两声众人方才敛目。童臻负手仰望,隐见山有蛰藏之势,云气有发动之势,气候有成长之势,日月有生杀之势,暗赞是个好意头,当即下令:“日落前要在此山中的玉甑峰驻扎,山中难行,即刻出发吧。”

        太阳刚刚升起,在云中若隐若现,山中升腾起乳白色的雾气,几个强壮的在前方刀劈斧砍开出道路,一行人踩着棱嶒料峭的怪岩与盘结缠绕的树根向深处跋涉,空气微凉,四周幽静寂寥,漫山的矮松老干屈曲,不知名的花草形状奇特、色彩艳丽,侍从沿途洒出雄黄,两侧树干扭动起来,密密麻麻身长三寸、红白两色的腹虫从树上滑下,闪入一旁林中,众人看的毛发竖起,月白清清嗓开口道:“公子,这山中可有什么毒虫猛兽,不如说于赤日,也好让侍从早做提防。”

        “薄山山系本就是草木丛生、猛兽肆虐之地,此处植物有六万四千种类,动物有两万八千种类,其中有毒的占一半,剩下的也极其凶猛,简单点说,在这里见到的动物,若十分凶猛,那你可以庆幸自己不会被毒死,若有毒,你可以庆幸自己不会被撕碎,当然也有走运的,碰到既凶猛也有毒的……”说到这里,童臻摇了摇头。

        一众侍从不禁心中发毛,当下瞪大眼睛向两旁山林间看去,赤日掂了掂手中大刀:“任他什么恶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这不是有力气就行的,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普通鸟兽,据通典记载,此山中应藏有一吉一凶两头神兽,神兽不是凡物,纵有惊天之力也无法抵挡。”

        此话一出,只觉大山深处卷起大风,树影摇摆像是藏了什么鬼怪,右侧传出几声凄厉的哀怨鸣叫,让人心下戚戚,突然一道白色影子在前方闪过,侍从提矛握刀,顿时一片铿锵之声,定睛一看,一只白色猿猴蹲在小径前方,不急不慢吃着果子。

        “这是方壶山中独有的白猿,擅长攀援,喊叫哀怨,‘猿三鸣而人泪下’的说法就是因它而来,如果你们放过它,它寿命会很长。”童臻扯了扯嘴角。

        赤日扭头斥道:“收刀收刀!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被一只猴子吓成这样!”

        月白笑道:“公子今日心情好,逗弄你们呢,不过这薄山的确是宝地,七年前你还未进金玉殿时我就曾随公子来过这里,采摘一种名为萆荔的草,治愈了帝王的心痛病。”

        赤日惊叹:“听说早些年帝王心痛病犯的厉害,那时寸泓医女还没来,全族巫医都看不好,竟不知最后是公子治好的!”

        “他若肯早些放我出来,早就治好了。”童臻哼道。

        “那是帝王关心公子,七年前公子才九岁,来这深山中寻药草的确危险。”赤日道。

        “与我而言,这山中的草木虫兽如同玉案上的笔砚一般熟悉,有何危险。”童臻摘下路旁树上野果放入口中,“这野酸枣主治心腹寒热,邪结气聚,对人有益,远处那棵根叶华实的是柏树,长的如小铃铛一般的果实不仅味道甘香,服用还可使人耳聪目明,赤日,带人去摘些。”

        几人举着大刀横劈竖砍奔了过去,手起刀落,扛着两支果实累累的枝干折回,一行边走边吃,正午时到了玉甑峰脚下,童臻指出一处泉水所在,一行人稍作整顿,随即向峰顶攀援,荒野之地,一路体力消耗极大,童臻脚步轻盈,半步不曾落下,看的赤日心生崇拜。

        傍晚时分到了峰顶,随着前方草木被砍倒在地,眼前景象令人惊奇,石峰中悬,削云排空,笔直崖壁内嵌着数个巨大铁环,上扣极粗的铁索,穿过云雾延伸到对面峰顶,云中露出半轮新月,一座亭子悬于铁索中央,在月光下反射着凉凉光芒。

        “这……这是神仙的屋子吗?”赤日目瞪口呆。

        “这是凌霄亭,公子当年命人建的。”月白说罢,指挥侍从攀上铁索铺设木板。

        童臻撩起袍子就要踏上铁索,赤日伸手去拦:“公子,这铁索悬于半空,起风时都会晃上几晃,公子还是别上去了。”

        童臻眯了眯眼:“你不会是怕了吧?”

        赤日掂了掂大刀,梗着脖子:“我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你本来就不会写字。”童臻白了他一眼,转身踏上铁索。

        赤日看着月白也跟了上去,急的抓耳挠腮,憋的满脸通红,大喝一声跟了上去,铁索上虽铺了木板,但两侧无遮无拦,脚下山谷幽深,赤日两股战战,进得亭中,只有一个顶和四根柱子,四面空空荡荡,云雾笼罩,风声骤起,纱帘卷扬,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只见自家公子揣着手,眯着眼贪婪的吸着空气,满脸都是陶醉,赤日不禁暗自腹诽文人怪癖。

        月白指挥着几人来回搬送东西,安置起居,童臻从怀中取出图递给赤日:“明日一早,你亲自带人去寻此物,玉甑峰中有数十个石棱层列、洁白如玉的石钟乳溶洞,在一个白□□天内,生长着这种翠绿如玉的茶苗,形状像人握起的手掌,找到后只可采摘一半,你身形沉重,不喜根基不稳之处,今夜就同他们一起在峰顶扎营吧。”

        “是,公子早些休息,我先告退了。”头皮发麻的赤日强作镇定,转身飞快走过铁索,只待脚踏上山石心才落了下来。

        凌霄亭内卧榻已安置好,童臻侧卧榻上,月白端上玉杯:“山中寒凉,公子饮些热茶吧,不知什么茶苗要亲自前来这样大费周章,比这碗碧涧明月还要好吗?”

        “要作为礼物赠与清穹,你说好不好,此茶苗名为仙人掌,煮起来气味清香浓烈,有清洗血脉的奇效,可使人容颜红润、返老还童,清穹人喜好歌舞,做派风雅,对容貌极为在意,这礼再适合不过。”

        “这么好,”月白双眼发亮,“公子,采回来我们留一些自己喝吧?”

        童臻淡淡瞟他一眼:“你以为那是漫天遍野等你采?赤日即使能找到,也必然很少很珍贵,而且昆夷人的资质实在没有补的必要。”

        月白看着眼前面似冠玉,鲜眉亮眼的公子,心中嗫嚅:“您从头到脚真的没有一个地方像昆夷人啊。”

        次日一早,天气阴沉沉的,亭下的人都散出去寻找茶苗,月白盯着侍从在一旁煲汤,汤煲了三四个时辰,外面忽然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童臻放下手中金简,起身立于檐下,雨势瞬间变大,仿佛从天边倾泄而下,雷声在山涧四处冲撞,狂风呼啸,凌霄亭如同秋千般在山谷间摇摆起来,铁索发出吱嘎的摩擦声,侍从窝在柱下浑身战栗,童臻高举着双臂迎向风雨,墨发白衫在风中鼓荡,潇洒少年笑声朗朗。

        “人生需当快意,当下意境,几人有此机缘尝试!此情此景,当以清商曲相伴。”

        月白手脚利落取出乐器乐谱,童臻甩掉外袍坐于玉案之前。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万丈高空的绝壁山崖间,扬起了一阵悠长圆润的萧声,音韵悠游飘转,宛若朱雀轻鸣,盘旋飞升,刺向苍穹。

        风雨停歇,一曲终了,月白小心翼翼拿起案上轻薄书册收于金盒内:“这便是中容的纸书?果然是好东西。”

        “没出息,珍贵的不是这纸书,而是其上内容,这清商曲是八圣子所作,堪为神曲。”童臻侧眼看看月白,一把抢过书册揽入怀中,“你想干吗,告诉你,别打这本书的主意。”

        月白看着案上随意堆放的金简,苦笑道:“公子,我若是想偷,也该打这案上金简的主意吧,这些可是一族通典。”

        童臻哼了一声,低头摩挲着书册,月白看公子有了新的心头好,无奈收整起金简,嘴里念叨着:“公子,通典如此重要,日后还是不要随意示于人前的好。”

        “我放你眼前你看得懂吗?”

        “……”

        黄昏时分,派出的人陆续归来,赤日踏入凌霄亭呈上茶苗,因雨势太大,有两名侍从失足坠入山崖,童臻听闻只淡淡应了一声,只说山中阴凉,待着不甚舒爽,命第二日返程。

        回程本是七日路程,不想刚出了山踏上陇右道,童臻突然病倒,山中阴凉,大道酷热,再加上舟车劳顿,一时间寒热交攻,病势凶猛陷入昏迷,月白不敢再走,命原地扎营,调来最近的西北守卫营护卫,召集当地巫医先行诊治,赤日跑死了三匹马,急行于两日内回到帝都,向帝王禀报病情,帝王闻听大惊失色,命犀甲护送医女火速前去,自己随后更要亲自前往,被狴犴劝住。

        发病第三日的黄昏,医女到了营地,踏进大帐,月白正拔剑而立,账内贴满了草叶符咒,地上散落着桃木刀剑,几个全身涂满油彩的巫医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医女上前一番探查,吩咐备下热水,随后针灸、按摩、汤液、热敷四管齐下,整个营地彻夜烛火通明,第一缕晨光照向大地时,账中终于传出公子苏醒的好消息,犀甲将消息第一时间传回帝都,焦急不已的帝王终于松了口气,攻离堡的手诏紧随而至。

        “月白自幼在身边侍奉,赤日更是本王亲选之人,今日却也险些酿出大祸,恐公子换人用不顺手,暂且留你们一命,日后若再有如此凶险之事,金玉殿上下尽数斩首!”

        二人接过手诏,已是浑身汗透,双脚发软,赤日看四下无人,小声道:“公子……会不会是帝王的……帝王的私生子?”

        月白瞪过来,赤日缩了缩脑袋。

        月白冷哼:“帝王天性凉薄,即便有子嗣,也不可能这般荣宠。你胆子真是大的可以,刚捡回一条命,这么快就能胡思乱想了,收起好奇,方能活得长久。”

        月白端着药碗踏入大帐,只见医女守在床边正用棉布擦拭童臻的脖颈,动作细心轻柔,说起这位医女,也有些来历,她并非昆夷族人,仙境六族中,中容和寸泓两族皆擅长医术,但森林草药种类繁多,寸泓医术更高一筹,元瑶的父母是族中优秀的医者,她自小耳濡目染,六岁便可行医,被称神童,各族互通后,昆夷和寸泓两族来往频繁,昆夷向寸泓赠送大量铁石,寸泓礼尚往来,于四年前将这位族内有名的医女送到昆夷,帝王在攻离堡附近为她建起宽阔府邸,足见器重。

        童臻得医女精心调养,很快轻爽了许多,虽已是夏末秋初,但天气仍然炽热,大帐内摆着帝都送来的珍贵冰鉴,童臻一身薄衫躺在榻上百无聊赖,欲读金简,月白不肯,童臻看看一旁元瑶,开口道:“医女是寸泓使者,我向来对异族颇为好奇,可有什么趣事说于我听听。”

        元瑶抬眼笑笑:“公子生在实力雄厚的昆夷,身份尊贵,所见所闻不同凡俗,而寸泓风貌蛮荒用度匮乏,族人愚昧守旧,怕是没有能让公子入耳之事。”

        童臻颇为意外看了她一眼,正了正身子:“医女谈吐间颇有见地,又能得帝王信任,可看不出半点愚昧守旧,想来是被我昆夷风水浸染所故。”

        “元瑶不是环绕父母膝下的无志之人,来到昆夷才知天下之大,若有可能,希望一辈子待在昆夷为帝王和公子效力。”

        “哦?寸泓地处仙境森林,花草繁盛景色优美,医女却想留在昆夷这漫山灰岩、寸草不生的地方?”

        “寸泓人就是喜欢摆弄些花草,所以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不像昆夷,有遍地坚硬的铁石和珍贵宝玉,是创世神为志向远大的帝王和强悍勇猛的族人准备的。”

        “医女志向,果然不凡。”

        元瑶微微倾身,纤纤玉指搭上童臻的手腕,眼波荡漾,语气柔糯:“帝王十分紧张公子,元瑶不敢丝毫懈怠,再为公子请个脉吧。”

        童臻收回手,整了整衣袖:“医女可能不知,我对医术也略有研究,既已恢复神智,就不劳烦了,医女应速速返回帝都,效力于帝王身侧。”

        月白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与元瑶擦身而过,疑惑道:“医女可有不适,怎的面色通红?”

        “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确是病得不轻。”

        岭南道旁有一家不起眼的兵器铺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混着锄头铁锹,挂着的倚着的,凌乱不堪,后院大石瓮中盛满了浑浊臭水,旁边三个炉子燃着烈火,热的人无法近身,院中小屋内,一驼背老头将桌凳擦了又擦,童臻皱着眉坐下,将包袱放在桌上,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儿再收拾也干净不到哪去,说正事,我要制成人礼刀。”

        老头吃了一惊:“哎呦,公子成人已有四年,始终没有制刀,难道寻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老头我今日可要开眼了。”

        童臻打开包袱,将其中三件东西摆了出来,用扇柄一样样指过去:“镔铁,族内开出的新矿,自带花纹,用金丝矾擦拭,铁面上的芝麻雪花会随之渐渐清晰,这还是其次,关键是此铁的硬度远胜于现在族内所有的铁质;黑檀木,一可目赏,木纹变化莫测,似名山大川,又如行云流水,二可手抚,木质细腻,油脂厚重,打磨后手感润滑,像摸丝缎;最后这一样,猫儿眼,形状与颜色酷似猫眼,宝石里面有一线光,如同猫眼中的瞳孔一样,且始终指向北方,可做罗盘。镔铁制刀刃,黑檀木制刀柄,再嵌上这猫儿眼,便是我童臻独一无二的成人礼刀。”

        老头盯着直叹:“这族内新矿向来第一个到公子手中,老头见怪不怪了,檀树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既要高热,又要足够潮湿,加上生长非常缓慢,千金难寻啊,前两样虽然难得,还在想象中,但这猫儿眼,就如同上古神话一般的存在了,只是传说,无人见过。”

        “你都这么惊讶,看来我没白费功夫了,这三样东西,配得上你的手艺吧!”

        “配得上,配得上,”老头连声道,“知道公子身份不同凡响,手中过的都是好东西,哪一日公子捧着天上的月亮来此,老朽也不会吃惊。”

        童臻轻摇金扇:“你才见过多少好东西,这檀木在昆夷千金难换,可在寸泓一文不值,那里有片方圆百里的檀木林,更有南渊族中一种黑色龙尾石,性质温润,质地坚硬,敲击声清亮悠扬,是制砚的精品,中容一种羚羊的角能破金刚石,据说应手而碎,这些好东西我早晚要一一见过!”

        “听公子所言,像听天书一般。”

        “不聊了,做好后送去攻离堡,将你那猝火的水换换。”童臻摆摆手,出门上马,风驰电掣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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