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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适我愿兮


湿漉漉的雾气从地面升起,朦胧雾霭中,金黄色的小麦垂着沉甸甸的穗头,一浪一浪的在风中翻滚,绚烂的花田被一层白纱柔柔罩着,仿佛一个模糊而美丽的梦境,银杏林和香樟林耸立在平原上,轻轻摇曳着树影,田沟旁麦地里,泥土由于水气的浸润变得湿润松软,散发出独特的芬芳,气势磅礴的姑水河急流奔涌似万马嘶鸣,河水冲进几条支流,顿时变得和缓静谧了许多,鸟禽在光影交错的水面浮游,翻起哗哗水声,划出道道水纹,清脆的鸟鸣给微凉的清晨添了几分生气,生命的气息在无边荒野中流淌。

        阳光驱散了雾气,喜悦的抚摸着万物,温暖而亲切,洁白如雪的栀子花羞羞答答的展开两三片花瓣,对阳光的爱抚报以优雅的微笑,笔尖大小的紫丁香挤成一团密密麻麻,在野草丛中肆无忌惮的生长,蚕豆花像一群泼辣的丫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气蓬勃,蝴蝶在花丛翻飞,燕雀在林间穿掠,万物喧腾了起来。

        转眼已是书院第三个学年,丹桂飘香硕果累累的九月,学子们再次聚首中容,书院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稚子和七色在寝舍中亲热的拉着手。

        “回族休整多日,看上去倒有些清瘦了。”七色道。

        “我回去后摇身一变成了夫子,给族人讲学,说是休整,其实比在书院还要忙些。”

        七色笑道:“恐怕大家都是这样,前些日子各族提议要增加学子名额,显然很认可书院的成就,监院已在北边开始扩建讲堂和寝舍了,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学子来到这里汲取才学,再回去反哺族人。”

        “太好了,书院会更热闹了。”

        聊了一番,渥丹却迟迟没来,二人出了寝舍询问赤望学子,却说没见到渥丹过如意门,正在这时,终风大步流星迎面而来,声称数月未见要与渥丹活动活动拳脚,三人商量一下,决定去问问宵明,在宵明的寝舍前碰巧遇到了童臻,几个人一窝蜂挤进了屋里。

        宵明面色十分沉重:“就在前两日,渥丹练兵夜宿在荒漠,被一只蜥蜴咬伤了脚踝,本也没当回事,可回去之后伤口疼痛难忍,接着呕吐腹泻,待今日我出族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几人大惊,连声追问。

        “什么病症如此凶险?”

        “蜥蜴?什么样的蜥蜴!”

        宵明皱眉道:“后来查阅通典才知道,她碰到的恐怕是蜥蜴中唯一的上古神兽——钦原蜥,钦原蜥毒液储藏在下颌,由牙沟渗入唾液中而进入伤口,虽渗入速度缓慢,但找不到解毒方法终究难逃一死,族里肯定是没办法了,我想着来书院打听打听,正准备去寻监院,你们就来了。”

        “你们赤望的上古神兽,你们都不知道,外族人如何知道!”终风面色焦急,“这可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童臻盯着宵明,见他面上做出焦急模样,但双目闪着精光,滴溜溜的打量着屋内众人的表情,当下心里有了计较。

        “夫子,确定是钦原蜥吗……”稚子道。

        “当时见到的人说那蜥蜴长约两尺,有黄红色的斑纹,尾巴短粗,查过通典了,没错。”宵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是找不到解毒方法,恐怕坚持不了两日。”

        眼看稚子又要开口,童臻上前提议:“事出紧急,大家还是马上去各处问问,都站在这里也没有用,夫子们博学,终风就去各夫子的寝舍问问,我们也去别处打探吧。”

        终风应下,火急火燎的大步离开,七色和稚子对视一眼,出了寝舍,二人走开几步,低声商谈。

        “你知道解法?”七色问。

        稚子点头。

        “上次解情蛊做的隐秘,旁人毫不知情,可这次事出紧急,必经赤望人才能传达,恐会泄露,还是由我去说,我的身份更容易解释。”七色道。

        “历届圣子也从未解过禁术和上古神兽之毒,圣女身份解开只会让此事更加轰动,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若我去,可以说是瞎碰运气,不会有人相信我这样的小人物能解禁术,一番搪塞或许无事,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菇身蝉翼拓的事。”

        “我是圣女,没人能将我怎样,可你没有地位没有武艺如何自保,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站在不远处的童臻轻咳了几声,二人止住了话语,七色给稚子递了个眼神,转身走向寝舍。

        稚子对童臻道:“你且先去打探吧,我和圣女去别处问问。”说完转身要走,被童臻扯住手臂,拖到偏僻一隅。

        稚子挣脱开来:“你别闹了,渥丹危险,我正着急呢,那个……我想起寸泓有些治病的偏方,我去说给宵明让他试试。”

        “听我说,宵明神色有异,其中可能有诈,你先别急。”

        “宵明?他为什么要骗人?”稚子惊讶道。

        “宵明一直在寻找六族中天赋异禀之人,助他参破天机、寻找神迹,上古神兽必然生活在人迹罕见之处,千年来从未与人接触,怎么就让渥丹碰到了,你想想,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他在赤望是行者,族人敬仰,在书院是夫子,学子敬重,他怎会为了私利骗人?”稚子略一思忖,“我不知道什么天赋神迹的,我不能拿渥丹的性命去赌,我得去找解药。”

        “那是上古神兽,没有解药的,你听学两年了还不知道吗?”

        “你别管了,别拦着我。”稚子挣扎道。

        童臻抬手摘下了右耳上的灰色钉饰,举到稚子眼前:“这是通天犀的犀角打制,通天犀知道吗,昆夷的上古神兽,以身试药,全身百毒不侵,犀角是犀牛精灵所聚,用这耳钉磨粉服用可解世间任何一种毒,我想应该可以救渥丹。”

        稚子吃惊的看着他:“没错,能解……我是说一定能解,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东西?”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行者,让他马上送回族中,保证让你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渥丹。”

        稚子松了口气:“太好了。”

        童臻在稚子期盼的目光中走进宵明的寝舍,门一关,面容淡了下来。

        “你是真的找来钦原蜥咬了渥丹,还是设法拖住了渥丹在这里扯谎?”

        看着宵明未作理会,童臻将耳钉抛在桌上:“这是上古神兽通天犀的犀角打制,磨粉服用能救回她。”

        宵明狐疑道:“你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东西?”

        “机缘巧合。”

        “通天犀是能解毒,可它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和渥丹也没有这么深的交情,你肯拿出这耳钉,说明你也在护着这个人,此人究竟是谁?”

        童臻面色微冷:“若你没有拿去救人,而是再做试探,我自会禀报监院和圣女,去与赤望首领分说。”

        空气短暂凝滞了片刻,宵明很快开口:“我知道了,此事到此为止。”

        看着童臻离去,宵明陷入沉思。

        稚子回到寝舍,七色急急忙忙迎上来:“那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你回来呢。”

        “不用担心,童臻有办法,他已经告知宵明了。”

        “他有办法?”

        “他不知从何处得了通天犀的犀角,能解百毒,本来我还发愁,钦原蜥的毒液要食它的肉才能解,再找到钦原蜥谈何容易,不想竟有犀角,这就好办了,渥丹没事了,放心吧。”

        七色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你没让童臻看出来吧?”

        “放心,他不知道。”

        大乘阁前,七色、稚子和终风焦急的等待着,当看到那一袭熟悉的红衣出现时,三人都松了口气,七色迎上去握住她的手,上下仔细的打量,稚子和终风笑盈盈站在一旁。

        “胳膊腿都在,放心吧。”渥丹笑道。

        “听说你练兵时被钦原蜥咬伤中毒,我们好一番惊慌,后来行者又说传错了消息,是你的副将中了毒,这么大的事都能弄错,这行者也是昏了头了。”终风不满道。

        渥丹退去笑意,冷哼一声道:“他不止昏了头,他是有些疯癫了……”

        稚子和七色已知晓宵明动机不纯,心里不免后怕,看渥丹模样定也知情,只是碍于终风在这里,不好发作,七色咳了一声,笑道:“听说你那副将救过来了,没事就好,我们不过白担心一场,终风可是辛苦了,一天之内将书院中人问了个遍,对你十分上心。”

        终风被打趣,顿时不自在起来:“渥丹救过我,我们昆夷人有恩必报,应该的。”

        “都到大乘阁了,我带稚子四处看看,你们先回书院吧。”七色拽起稚子,二人走开了。

        只剩下终风和渥丹两人,终风仍心有余悸,问道:“你真的没事?”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渥丹原地转了几个圈,笑容灿烂。

        巍峨的大乘阁前,英姿飒爽的女孩红裙飞舞,终风坚毅的面容染上了一丝柔软,觉得眼前景象说不出的美好。

        “你不在的这两日,书院无趣很多……”

        “我在族中也很怀念和你练武的日子。”

        二人仰起头,相视一笑。

        和煦的秋日,枫树林红的热烈,枫叶被风承托着,优雅轻盈的在空中旋转起舞,落入潺潺流水中,湟水岸边几个垂钓的人,抛竿、提竿、遛鱼、收鱼、再抛竿,忙的不亦乐乎,童臻用草帽盖在脸上,闭着眼四仰八叉的躺着,听着风刮过田野吹动稻穗的声音,闻着泥土和青草杂混的气息,心中十分惬意。

        脚步声在耳边停下,月白来了。

        宽阔的水面,几只木船在河中央漂着,鸬鹚围在船边,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露出头时,长钩状的嘴叼着鱼,渔夫将船桨递过去,鸬鹚飞到桨上听由渔夫将它收回船中,吐出鱼,奖励了吃食,渔夫扬臂将它再次抛向水面。

        岸边童臻看的津津有味,感慨道:“说起捕鱼,各族都不及中容啊。”

        “中容河道纵横,水草丰美,渔牧发展的很好。”月白道。

        “古人有九大风雅爱好,焚香、品茗、听雨、赏雪、侯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在我看来,应再添一样垂钓,这垂钓俗能入市井,雅能怡情养志。”

        “月白恐要扰了将军这番雅致,上古神兽通天犀踪迹难寻,那枚耳钉十分珍贵,当初忠武将军中情蛊都没拿出来,此时却给了宵明,月白觉得不值。”

        “终风只是昆夷的将军,宵明却是赤望的行者,我们如今迫切想了解赤望,当然要在他身上下功夫。”

        “可此举之后,他也很难再相信将军是一介平民,这些日子不再邀将军谈天说地,定是生了防备之心,日后还能从他身上探查赤望吗?”

        “我和他往来有段时间了,了解这个人,他的好奇比忠诚要强烈的多,他很快就会想明白,除了我,他从任何的地方都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将军是说他会主动找来?”

        “没错。”

        “可到那时,将军也免不了要泄露许多秘密。”

        “帝王已有密令,这个人不可能再回到赤望了,知道再多也传不出一分一毫。”童臻看向水面,“正如那鸬鹚,辛苦捕鱼无数,最终全都要交给渔夫。”

        钟声响起,学子们行了礼,三三两两的走出讲堂,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尖叫欢呼声。

        渥丹和终风手牵手站在一起,大方的面对众人的目光,书院中第一对异族男女成为恋人,有人吃惊,有人羡慕,有人赞赏,有人批判,常在一起练武的学子纷纷围上前来祝福二人。

        消息在书院传了半月还未冷却,喧闹声中,有一人却从头到脚冷的彻底。

        安澜自从禁术被发现,圣女呵斥之后,丝毫不敢有异动,每日缩着脑袋独来独往,极力避着景湛和终风,偶尔遇见,二人也不寻她麻烦,只当空气般对她视而不见,日子过得凄凄切切,日渐绝望之际,终风和渥丹成为恋人的消息传来,嫉妒和不甘点燃了安澜的心,她再也按捺不住。

        这日,景湛兴冲冲来到石渠阁,四处转了一圈没看到稚子身影,自己取了本书来看,身后脚步声几不可闻,景湛察觉到时,人已走到了他身边。

        抬头一看,登时横眉怒目:“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安澜泪流满面,一副可怜模样:“是我的错,你可以恨我,但是景湛,我之所以用情蛊,是因为我心仪于你啊。”

        “恶毒之人,休再狡辩!”景湛斥道。

        “真的,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无法忘记,是我昏了头,才会用情蛊得到你的心。”

        景湛一步步逼近安澜,蓝眸中燃烧着浓浓恨意:“闭嘴!我中蛊前就不喜你心机深沉,对你无意,你用情蛊将我这番折辱之后,还妄想我能接受你?你把我变成提线木偶,百般羞辱,若不是稚子相劝,我早将你碎尸万段!你还敢找来!”说着一把掐住安澜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我今日就要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稚子刚踏进石渠阁就看到眼前一幕,她惊叫一声,跑过去拼命推开景湛,安澜摔倒在地,哭的几乎要昏过去。

        “景湛,你答应过我不会寻仇。”稚子道。

        “是她自己找死!若不是她,我定然会好好辅佐我父王,也不会让那妖女攻入水晶宫,使王者之位易主!我王族惨遭屠戮,南渊陷入黑暗,都是因为她和她那孪生姐妹,她们是妖孽!一切都被她们毁了!我要杀了她报仇!”

        安澜尖叫着向后缩去,战栗不止。

        “冷静些景湛!”稚子拦住他,扭头喊道:“还不快走!”

        安澜挣扎着起身,在景湛的咆哮声中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家族的没落,自己的羞辱,压的景湛喘不过气来,简直无法抑制满腔的怒火,可眼前这个女孩一声声的耐心劝慰,却渐渐将愤怒和仇恨一点点化解开来,景湛慢慢平复下来,一双蓝眸已湿润:“稚子,你在这里真好。”

        看着稚子恬静的笑容,景湛不由自主的说出了下面的话:“我终于看清了我对你的心意……”

        稚子闻言瞬间面颊通红,起身就要走。

        景湛急道:“我的心意是真的,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好的过去被你看见,可那不是真正的我!”

        “景湛,我从没有因为你的经历看不起你,情蛊是禁术,中蛊的不论是谁,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帮助,更何况解药不是我寻来的,我视你为朋友,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看着稚子离去,景湛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

        整日埋在书本中学习不免枯燥,中容作为东道主,探春、夏游、秋猎、赏冬,各种活动层出不穷,学子们将中容风光一览无余,在民俗风貌的浸染中与这里融为一体。可仙境不止中容一族,为了六族互通这个美好的前景,监院和众位夫子商议过后,传信给其他五位院长,也就是各族族长,希望在五族中选出一族,为学子们举办一次出游,开开眼界。

        六族都同意之后,接下来就要选择出游地,南渊定然排除,清穹的地势条件也不在首次出行的考虑范围内,那就只剩下赤望、寸泓和昆夷。

        昆夷帝王天均十分热情,极力邀请学子前去,承诺有足够人力物力接待,只是提出昆夷境内千峰万仞连绵起伏,如若登山,异族人体质不合恐有危险,帝都倒是地势平坦,可又领略不到昆夷的特色。

        六族早晚都是要游览的,第一次还是稳妥些好,监院和众夫子考虑再三,还是谢过了帝王的盛情邀请,去信一番安慰,于是剩下的只有赤望和寸泓,昆夷帝王天均不顾落选的失落,大力倡议赤望为出游地,让这个刚刚打开如意门的第六族能尽快与各族熟悉起来,赤望族首领绍莽回信,语气真诚惭愧,声称赤望统一不久,各处都在建设修整中,尚未完工一片狼藉,还是完善之后再让大家观赏。

        既然首领婉拒,那自然无法了,最后的出游地就选择了寸泓,寸泓族长九地没有犹豫,来信表示森林并不独属于寸泓,六族中人都有权利欣赏它的美丽,并且允诺族中即刻开始准备接待事宜。

        消息传到学子耳中,他们意识到自己将是除族长外第一批前往森林的探险者,都跃跃欲试,对旅程充满了期待。

        傍晚时分,渥丹来到宵明寝舍,拧着眉也不啰嗦,张口就问:“各族学子前去一览沙漠风貌,了解赤望,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劝说首领拒绝?”

        “你懂什么,书院中暗藏着许多居心叵测之人,赤望刚开如意门,多少双探秘和好奇的眼睛盯着赤望,当然要小心为上。”

        “打开门迎接异族人就有危险?若人人都这么想,紧锁门户防备别人,六族何时能融汇,仙境何时能繁盛?”渥丹不忿的怼道,“什么居心叵测的人,你瞒得过首领瞒不过我,你不就是想借机去别族探查吗!”

        “我探查别族有错吗?我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赤望?整日待在书院里就能知道别族的实力吗?”

        “你想知道别族实力,有的是大大方方的办法,书院组织学子出游不就是迈出的第一步吗,你为何总要鬼鬼祟祟行这种阴暗之举?”

        “你太天真了,六族表面平静,其实各有心思,暗自提防,清穹和昆夷都以地势为由让监院排除自己,最后选定了寸泓是必然的。”

        渥丹看着宵明,缓缓摇头:“上次你为了寻找神迹欺骗大家说我中毒,我就看出你行事已毫无原则,注定我们永远都不是一种人,你好自为之吧!”

        森林第一场冬雪过后,书院三十名夫子和二百名学子经如意门进入寸泓。

        森林的雪景总是那么震撼,雾气如同透明的丝带环绕在高大的树木之间,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进林中,在地上晃动着斑驳的光影,奇幻的世界映入了各色瞳孔,引来声声惊叹,寸泓在如意门附近划出一片区域,木桩扎地为界,让书院人在此居住游览,树根下、草地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蘑菇屋,枯枝烂叶都被清理干净,草地和灌木丛修剪的很是平整,木墩制的桌凳农具看上去天然古朴,一块圃田种着冬季仍不凋谢的花草,处处透着新奇。

        第一天举办了接待晚宴,杯盏虽不华美,但吃食味道很好,热气腾腾,让这些身处异族的人心中踏实了许多,酒宴渐渐散去,学子们陆陆续续回到蘑菇屋中。

        古老的望天树非常粗壮,巨大的枝条像蒲扇一般铺开,覆盖了方圆数里,夜色宜人,皎白的月华在地面勾勒出枝条曲折的影子,草叶上露珠低垂犹如珠玉,铃虫唧啾而鸣,远处的清漳溪也随着渐浓的夜色而愈发铮琮作响。

        稚子在月光下悠然散着步,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有些意外:“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童臻打量着四周,耸耸肩:“背井离乡的,我有点害怕,觉得还是跟着本地人踏实些。”

        稚子指了指前方地上的木桩:“学子活动的区域是族中精心准备的,你不出去就不会有危险。”

        “所以才没了乐趣,草木修整的像景观一样,根本欣赏不到森林真正的美丽。”

        “第一次接待异族人,族长不想有任何纰漏,才会如此谨慎,等日后六族往来方便了,你若喜欢可以再来看看。”

        “那到什么时候了,不如趁着他们熟睡,现在去探探秘?”童臻冲稚子眨眨眼,几步跨过前方的木桩,向林中走去。

        稚子急道:“不行,夜间森林危险,回来!”

        “我若没说错,这里是寸泓的中心地带,无数族人在此活动,动物大都冬眠,没什么危险。”童臻一味向前走着,稚子拦他不住,无奈追了上去。

        童臻步子很大,走的飞快,转眼走出七八里才慢了下来,稚子终于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气喘吁吁道:“你听到没有,快点回去。”

        童臻看着她,笑吟吟道:“你告诉我,森林美在哪里?”

        “什么?”稚子语塞。

        “仙境之美,美在那股野性上,峰峦肆无忌惮的耸立在大地上,海洋有令人畏惧的幽深宽广,荒漠不管不顾的狂卷着风沙,人的脆弱更烘托出了这份美丽,森林若失去了危险,在我眼中就不美了。”

        “虽然你这个人有点奇怪,但不得不说我赞同你的话,这样吧,你若想看明天再来,现在必须回去。”稚子拉着他向来时方向拽去。

        “看上去冷冰冰的,碰到谁都要伸手帮一帮,你总是这样。”童臻顺势牵住了她的手,稚子吃惊,急忙挣脱,他却握的极紧,低沉夜幕中,两双亮闪闪的眼睛对视着。

        稚子庆幸夜色遮掩了自己通红的脸颊:“随便你回不回去,我话已经说到……”说着扭头就走,不料脚下一空,啊的一声竟然跌了下去。

        稚子摔在厚厚的落叶上,虽没有摔坏但一时也有些发蒙,头顶传来童臻的几声喊叫,随即“嘭”的一声,他也跟着跳了下来。

        四下黑漆漆一片,童臻摸索着扶起稚子,正想安慰她,稚子先开了口:“别害怕,有我在。”

        童臻不禁失笑:“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

        “这里是寸泓,你是第一天来,我已经生活了二十年,自然要听我的,你待着别动,我来生火。”

        稚子蹲下身在地上摩挲,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折腾了好一会,一束微小的火苗蹿了起来,稚子将火苗移到一堆枯枝烂叶上,火燃了起来,四周有了光亮。

        二人抬头打量,这是个口小肚大的洞,足有四五丈深,外面的夜幕已深,头顶的洞口处也难见到光,几片树叶不知飘了多久,才悠悠晃晃落到了地面。

        “是捕猎陷阱吗?”童臻道。

        稚子在四周土壁上抠了抠,摇头道:“四周壁上有树根须,从泥土牵扯状况看,这里原是一棵大树的树根,被雷暴击倒后大树连根拔起,有时族人碰到,会运走木材填补树洞,可这棵树倒下后应该是很快腐烂了,树根也没有填补,成了一个大洞,若在白日容易发现,我们太不小心了。”

        “太高了,恐怕爬不出去。”童臻仰头观察。

        “刚下过一场雪,森林中的草叶都是潮湿的,幸好这个洞里的很干燥,才能生起火,我们运气不错。这洞是个天然避难所,不用担心野兽,今晚不会有危险,明天发现我们不在会有人来找,我们没走出多远,会被救出的。”

        稚子说罢,手脚麻利的拢过些落叶添进火堆,火苗又旺了些:“火堆不能烧太大,这个树洞深,我们会被烟熏倒的,你若冷就坐近点暖暖身子。”

        童臻看着她:“你变了很多。”

        “人都在长大,怎么会没有变化。”

        “可成长都是有代价的,变化的背后总是不为人知的艰辛,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这人仿佛能看懂自己的心,幼时失去爹娘孤单长大,窝在蘑菇屋里日夜思念着离去的亲友,踏出屋子杀掉巨蟒报仇,走出寸泓来到书院……不知不觉中,竟然走了这么远。

        稚子眨了眨湿润的眼,掩下万般情绪:“还要再找些树枝,火堆整晚要燃着。”

        落叶烧起来很快,洞内枯枝很少,土壁上倒是支棱出一些残留的树根,可都很粗壮,难以徒手折下来,童臻寻到个石块,挑出稍微锋利些的一面上前磨了起来,但费力又费时,火堆眼看越来越小,稚子突然拍拍脑袋喊了一声,在怀中掏了掏,拿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看你这么宝贝……”童臻打趣着,接到手中的一刻,却愣在了当下。

        火光中,手掌上是一把短刀,黑檀木刀柄上嵌着黄色的猫儿眼,童臻再熟悉不过,这是自己的成人礼刀。

        暗夜中,从洞口处传来微弱虫鸣,童臻背着火堆,看不清面色:“你怎么随身带着把刀?”

        “这刀的主人很宝贝它,我时刻带在身上,是想有一天若能见到就还给他。”稚子边说边拢起一堆干叶,“别愣着了,快砍些树枝,火要灭了。”

        童臻挥起刀轻快的砍下几截树枝,抛了过来:“在昆夷成人礼刀意义特殊,不会轻易相赠,你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他对我而言也很重要,没有他,我走不到这里。”

        “你想和他再见面吗?”

        稚子想了想,认真道:“不必,大家都在这世上的一个角落好好活着就够了。”

        在这冬日寒冷的夜晚,幽深的树洞里,二人坐在火堆旁,倚在砍下做柴火的树枝堆上,稚子有些恍惚,此时此刻竟然像是和一个旧友坐在一起,莫名的熟悉,无比的踏实,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幸好晚宴上吃了些东西,还喝了酒,身子是热的,否则这个晚上真难撑过去,寸泓族生活几十年的老人也不敢在夜间到处走动,再博学的人也要有所敬畏,今日是你鲁莽了。”稚子道。

        “是我的错。”

        稚子微微吃惊:“你竟然会认错?”

        “以前总当你是个小孩,如今却发现,你的格局和眼界已经变得很宽广了,甚至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

        稚子弯弯嘴角:“我以为不能有人与你平起平坐的,不然就会收到鱼干。”

        童臻闻言也笑了。

        “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又觉得很笨,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可你每次考试前都来送吃的,太明显了好吗?”

        “其实只有那个鱼干是问题的。”童臻看向她,“葡萄是我特意寻来的,你没有吃吗?”

        “啊,可惜了。”稚子惋惜叹道。

        童臻低声笑着,笑声像小刷子拂过稚子的心。

        “书院初立,六族尚未敞开心扉,平静水面下暗流涌动,榜首这个位置太过招摇了,该韬光养晦才是。”

        稚子“蹭”的坐起,紧盯着他:“你是给我扔纸鹤的人?”

        童臻耸耸肩:“扔过啊,问你问题。”

        稚子狐疑的看着他,无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放弃,又靠回柴堆上。

        “那你次次做榜首,怎么不怕?”

        童臻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我怕的东西,我来人世一遭,是来体验和帮助你们的。”

        稚子摇头:“天哪,你真的是我认识最自负的人。”

        在有一句没一句的笑谈声中,稚子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睡得昏沉,清晨的寒霜像一层银箔附在草叶上,阳光从洞口照了进来,小小的火堆顽强的燃烧着,童臻坐在火堆旁,不知夜里添了几次柴,稚子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自己照顾他这个异族人的,不想却睡的如此香甜。

        阳光越来越强烈,洞内亮了起来,午后十分,头顶终于传来了呼喊声,二人大声应着,听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稚子看着面前的童臻,突然有一瞬间,希望此时此刻能永远延续下去。

        小考的红榜出来,童臻仍然名列榜首,之后是渥丹、南羽,稚子的名字静静待在中部,不再有人注意。

        钟声响起,童臻走出讲堂,看到在一旁等待自己的宵明。

        “夫子有事?”

        “你早就料到我会主动来找你吧?”

        童臻笑笑:“书院太平静了,而夫子这样的人物,怎能甘于平静。”

        直觉告诉宵明,面前是个深不见底的危险旋涡,可他还是决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

        “我那里得了壶杨梅酒,邀你尝尝。”

        “中容杨梅大如杯碗,青时极酸,味如崖蜜,极为名贵,我必不能辜负夫子这番心意。”童臻道。

        三月上巳之日,书院一行人前往姑水河中游的巴东郡踏青,昆夷帝王来信,三日后是昆夷五年一次的山神祭,要召所有学子回族参拜,回族前还能赶上踏青,可以接连放松几日,昆夷学子们心情不错,此番更是兴致满满。

        敦实厚重的石板桥横跨在湍急的河水上,人们拿着农具背着竹篓,脚步匆匆的来去,男子大都头戴汗巾,身着汗衫裈袴,脚下是麻线缝缀的兽皮靴,女子为了劳作方便,也多着衫裤,脚踏麻鞋。

        临近岸边的浅水中立着成群的牛羊,河水或没过肚腹,或与腿齐,它们喜欢这里蚊虫少又凉爽,过了晌午才会慢悠悠回到岸上,各色飞禽在河面低低掠过,忙碌觅食。

        远处是一片可供牧羊的山坡,坡上的树木是清一色的山毛榉,有着光滑的树皮和润泽的枝叶,这个山坡凸起在巴东郡和北方的朱提郡之间,是两郡的天然隔绝,山坡两侧往下逐渐变为坦荡的平原,临近巴东郡的这面风景如画,丘陵、山谷、林地、平原、河流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平原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民房,这里的房屋基槽用红烧土铺垫,木骨用藤条或绳索捆扎,墙壁以红烧土块和草拌泥砌筑,表面用稻谷拌泥涂抹,既舒适又保暖,三间房一个院就是个小小的门户,院里安置着猪圈、鸡圈和牲口棚,农具摆放在廊下,旁边是鲜艳的牡丹、芍药和菊花,院里四角种着桃树或枣树,打开后窗是一片菜地,种着葵菜和野葱,丝丝缕缕的阳光扑在这些鳞次栉比的泥房子上,浣洗衣物声,牲畜闷叫声,和着屋顶升腾的袅袅炊烟,为草原带来勃勃生机。

        学子们穿着青衿,踏着木履在河边吟诗作对,品茗畅聊,很是惬意。

        渥丹和终风舞了一场剑,在众人欢呼声中回到坐席。

        “此次回族我会向帝王和父将说明你我心意。”

        “六族尚未有先例,他们恐很难接受。”

        “在昆夷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那么亲密,我的私事父将不会插手。”

        “外部的压力并不可怕,内在的分歧才更麻烦,你我都有重任在身,上殿为官,领兵为将,将来该如何取舍,说来有些好笑,我从未这般犹豫担心过。”

        终风握着渥丹的手,坚定道:“要做开头的人总是会很难,只要你我意志坚定,定不会分开。”

        七色自从向南羽表白后,整日郁郁寡欢,此时欢宴上虽正襟危坐,神思却早已飘了出去,稚子看在眼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找南羽谈谈。

        顶着几个女学子不友好的目光,稚子和南羽走到人群外。

        “我听说了你和七色的事,冒昧多说几句。七色为了圣女身份,一直压制着活泼的天性,在外人面前从没有过失仪,少时做过些鲁莽的事,遇到很多挫折,但多少挫折和打击都没有动摇过她为仙境众生奉献的那颗赤诚之心,她终究还是一次次站起来继续前行,神使重要的不是天赋或神力,而是为民之心,在我眼中她是一个称职的圣女,她的塑身有资格和历届圣子的牌位并列于庙堂之上,我相信你的看法与我一样。”

        “没错,这种敬仰本将她高高置起,令我不敢遐想,可我偏偏看到了那庄严外表下真实而生动的一面,自此沉沦在这场不可企及的情感之中。”南羽垂下长长的眼睫,遮掩住绿眸中的哀伤。

        “众人眼中的神使,是与人间烟火、七情六欲无关的,他们仿佛不用吃喝不用呼吸一般,你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生怕因为自己使她落入世俗,可若神使真是那样,又如何体察世人的苦乐和期盼,历届圣子也曾在田间地头查看农事,在市井钻研行情,在军营带兵习武。”稚子顿了顿,看向南羽,“决定还需你自己去做,因为此事的确需要极大的勇气,必定发自内心才能达到。”

        南羽抬起眼眸:“我一直无处倾诉商谈,今日你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令我豁然开朗,圣女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看着南羽离去,稚子不由松了口气,却看到景湛走了过来,自从景湛解掉情蛊,整个人言行气质与以往截然不同,他曾是南渊继任王者,自小教习严格,文武双全,一番曲折又给他增添了些通透、坚毅的风范,引来不少女学子倾心,二人面对面站着,身上又添了数道目光。

        “那日之后,怕你不自在,我没有再去石渠阁中。”

        “大家都是同窗,学业为重,实在不必因为我就避开石渠阁,你应该在书院多交些朋友,放松心情,别再纠结于往事。”

        “我不想与他们来往,危难时只有你一人帮我,我也只在意你一人,我的心意不会改变……”

        “你怎么又说起这些……”稚子顿时急红了脸。

        景湛说个不停,稚子怕旁人看出些什么,正手足无措之际,突然一人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不管不顾站在二人中间。

        童臻抱着肩挡在稚子前面,面色不善盯着景湛,景湛不甘示弱回瞪着他,片刻的功夫就有三个男人和自己谈话,稚子觉得今天实在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稚子从童臻身后探出个脑袋,小声道:“那个,景湛……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景湛看看二人,不情不愿的扭头走开了。

        “还算懂事。”童臻哼道。

        稚子额头冒出了汗:“你找我有事?”

        “早告诉你离他远点,刚和安澜分开就来找你,什么居心!”童臻不满道。

        “你别乱说,那是有原因的,他也是受害者。”

        “你又心软了?每一个受害的人你都要帮吗?”童臻撇撇嘴,小声嘀咕道,“还以为待我有所不同呢。”

        稚子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既然碰到怎能不帮,夫子也教导过我们要互相帮助的。”

        “你保护好自己吧。”童臻看着她,语气认真起来,“我明日就回族了,那柄短刀你时刻带在身上,平日小心别出风头。”

        这话十分贴心,稚子心中涌上暖意,面上也带出笑容。

        童臻语气一转,恶狠狠道:“还有,离那个景湛远点,不许和他来往。”

        果然正经不了几句,稚子翻个白眼转身走开,身后的童臻还在啰嗦:“待在原地哪都别去,我会去找你。”

        找我?我就在书院能去哪里?稚子摇摇头。

        宵明和几位中容夫子谈论许久,询问了姑水河中游的水量、汛期等详情,随即走到一旁,认真绘着一幅中容舆图,童臻走上前来细细观看。

        “夫子是对这些河流有兴趣?不瞒夫子,我也曾用心研究过,趁着闲暇绘下了十分详尽的水利图,夫子若信得过,我赠予夫子一幅便是。”

        “那自然好,我也不必费事了。”

        “明日我们要回族祭山神,三五日便会归来,不知夫子有没有兴趣同行,前去游览一番昆夷美景?”

        宵明放下笔,利目扫向童臻:“你是说……可你只是平民,有权利带我入昆夷吗?”

        童臻笑笑,语气淡的似水面的薄雾:“你相信我是个平民吗?”

        二人静静对视着,宵明仿佛一个干渴的人饮下了甘露,苍白的五官因激动染上了绯红:“我跟你去!”

        转眼间过去了三日,监院传来消息,今日就会开如意门接昆夷学子回到书院。

        清晨,七色自朝歌殿中议完事而来,马车到了书院门前,下了车,南羽正在等候。

        “我有话与圣女说。”

        七色点点头,一旁吉光转身进了书院。

        南羽牵过两匹马,二人跨上马背,策马来到河畔,天地寂寥,四野沉静,二人牵着马缓步而行。

        “往日是我胡闹,你不必放在心上,”七色开口道,“我自小总是胡闹,每每想做些什么,最后总发现是错的,逢蒙和吉光都已经习惯了。”

        看着她脸上无奈的笑容,南羽的心抽动了一下:“圣女……或者,我可以像稚子和渥丹那样,叫你七色?”

        “好啊,”七色扬起头,明亮的眉眼沐浴在阳光下,“被人喊圣女时心头总沉甸甸的,听到七色才能喘口气。”

        南羽一双碧绿眼眸熠熠生辉,映的无双面孔更加俊逸:“七色,我是想对你说……”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南羽的话,吉光策马飞驰而来:“十万火急!紧急军务!禀圣女,就在刚才昆夷如意门开启之时,突然有大量假扮学子的士兵涌入,与白甲营交战起来,后方仍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涌入!”

        “什么!”七色和南羽齐声惊呼,震惊无比。

        “主君已经安全撤出,白甲营正在阁前与昆夷人拼杀,请圣女速回朝歌殿商讨对策!”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七色翻身上马,南羽蓦地听到这么大的巨变,看着七色身影,心中不由慌乱:“七色……”

        七色拽住缰绳,转身看向南羽,风吹起她的衣襟和长发,面容坚毅,气度持重,一瞬间,南羽意识到马背上坐着的真真切切是那个震慑六族、世人敬仰的神使。

        “仙境有难,我身为圣女重任在身,大义面前无暇多顾,且照顾好自己,来日再见吧。”

        说罢挥鞭策马,飞奔离去。

        朝歌殿外,大小官员围成一团,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人人面上紧张,圣女在殿前下马,一路走进去,两旁站着的各郡郡主、地方官、关宁骑众将、白甲营卫兵、丫鬟仆从,每个人在看到她的瞬间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惊惶褪去,无数双目光寄托着沉重的希望落在她的身上。

        “圣女,情势已稳住了!”风扬迎上前来禀报。

        七色暗暗松了口气,脚下没有丝毫停顿,进了正殿。

        正殿中,主君逢蒙、风扬、长琴、六郡郡主、白甲营将领植雄、关宁骑将领洛河纷纷列坐。

        风扬道:“当时正在开启昆夷如意门,接学子入中容,依照惯例大乘阁内屏退众人,进来的几人突然抽出刀剑扑了过来,所幸姜虎挡住,我们与主君退了出来,阁前白甲营迅速上前拦截,双方厮杀在一起,对方强壮凶悍,兵器锋利,所幸大乘阁内空间有限,敌兵不能瞬间涌入,也无法全力施展,形势才渐渐稳住,白甲营最终不惜代价攻入阁内,杀尽敌兵,关闭了如意门,昆夷在阁内留下战书,公然向五族宣战!”

        长琴举起一张染血的兽皮,读道:“猎鹰捕兔,猛虎食羊,我昆夷实力远在其他五族之上,自有统一仙境、启化万民的重责,各族若认清形势,主动打开如意门迎接,昆夷将派遣官员代为掌控一族事务,保证不杀不抢,维持族长地位和族人原有生活,反之,若做无谓抵抗,昆夷将毫不留情血洗仙境!”

        风扬道:“创世神首倡六族平衡,历届圣子无不推崇和平,昆夷这番言论是为无耻行径所找的借口,让昆夷的官员和士兵驻扎,掌控一切事务,他族岂不沦为昆夷的附庸之地,族长变为傀儡,族人成为奴役!”

        “狼子野心!荒谬至极!”众人纷纷斥道。

        逢蒙道:“昆夷注定是痴心妄想,五族定然会与他并肩对抗,帝王天均将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关宁骑兵洛河起身,带着众人跪拜下去,朗声道:“中容族众生祈求圣女赐卦!”

        吉光捧出托盘,七色拿起羊骨骰抛了出去。

        众人期盼而焦急的目光中,七色蓦地抬头,语气坚定:“昆夷如此行径,注定被各族声讨,大败而归!仙境六族定会恢复和平,如同往昔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纷乱渐止,众人散去,对面只剩下逢蒙和吉光。

        “白甲营伤亡了多少?”七色问道。

        “死了二百三十名白甲营卫兵,姜虎也战死了。”

        七色再难抑制,掩面痛哭起来:“姜虎于我亦师亦友,清晨我二人还在闲谈,午后竟然就惨死刀下!我实在心痛!”

        “这就是战争!”逢蒙面色肃然,“如若不能抵挡昆夷,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那卦象犹如天赐,除非时机到来,否则我什么都看不到,仅有的那一次卦象已经预言了五十万关宁骑兵的下场,我看着他们的将领,想到这些年轻的生命在战场抛洒头颅,我实在心中焦急。”

        逢蒙叹气:“你做的对,我们必须鼓舞人心。”

        “主君,依之前的卦象,昆夷定是攻进来了,可如今如意门已经关闭,那卦象又从何而来,这实在奇怪。”吉光道。

        “没错,如此剧变,自然应格外警惕……”逢蒙略加思索,“你传令下去,如意门如今是我们与昆夷之间唯一的壁垒,重要性不言而喻,速将阑京的十万关宁骑兵调至大乘阁前,与白甲营一起候命,其余四十万骑兵调至附近的朱提郡和巴东郡,随时待命,全族上下作战准备,另外,马上关闭仙境书院,所有异族学子于今晚集结在大乘阁前,开如意门送他们回族。”

        “是!”

        书院学子聚集在大成殿前,一张张仰起的面庞上带着不安与疑惑。

        中容三公之一的风扬愤然而叹:“昆夷今日突然对我中容举起战刀,挑起祸端,被我中容勇士击回本族,如今如意门已关闭,危机暂时解除,我中容被迫卷入纷争,失去了二百三十条性命,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讨个说法。昆夷发布战书,声称要征伐五族,我已向各位族长去信,倡议五族联手,共抗昆夷!”

        听到这里,学子们义愤填膺,群情澎湃,高举起拳头呼喊着“五族联手,共抗昆夷”的口号,风扬抬手止住沸腾的怒意:“时局动荡,为了众位夫子和学子的安全,中容主君决定关闭仙境书院,送各位回族,大家即刻收拾行李,在书院门前集合。书院学子谨记,今后无论身在何方,都要胸怀天下、心系万民。”

        往日书韵飘香、桃李春风的书院,此刻风声鹤唳,人仰马翻,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身影。

        渥丹一路向寝舍走去,迎面而来三三两两的学子,看到她时都怒目横眉,指指点点。

        “终风是昆夷位高权重的将军,她和终风是恋人,与她脱不了干系!”

        “没错!不配做书院的会长!”

        刹那间怒意向着渥丹席卷而来,她立在人群中央,面对着从未有过的敌视,朗声道:“昆夷对中容发起进攻,杀害中容族人,是与仙境和平背道而驰的罪恶行径,我相信终风对此并不知情,也不会加入!”

        两个赤望人也上前声援:“事情没有清楚前不能先下结论,战事未起就开始攻击自己的同窗和挚友,这就是你们在书院学到的东西吗!”

        看着众人不甘的陆续离去,二人转头看向渥丹,语气焦急:“前几日昆夷回族时,有人邀请行者随行游览,如今行者还在昆夷!”

        “天哪!”渥丹当下如雷击顶。

        渥丹恍恍惚惚进了屋,一把抱住正在收拾行李的稚子,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脆弱:“稚子,你说终风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稚子脑中同样在想着童臻走前那几句话,总觉得他隐隐约约似有所指,他们真的回族后会换上另一幅面孔,举起屠刀对准无辜的人吗?太可怕了。稚子摇摇头,不知是在劝渥丹还是在劝自己:“不会的,一定不会。”

        时间仓促,两人依依不舍的分了手,稚子走出寝舍,在人群中匆忙寻找着。

        “你看到景湛没?看到景湛没有?”

        没有人理会她,稚子穿过乱成一团的竹林,廊下已是空空荡荡,她来到寝舍门前,终于看到了静静坐在床边的景湛。

        景湛听到动静,抬头看着她,神色平静:“我留在中容没事的,你快走吧。”

        “你一个朋友都没有,书院关了你住哪里?中容接下来定然会和昆夷争执摩擦,动荡不安。”稚子想了想,问道,“你愿意随我去寸泓吗?”

        “你能带我回寸泓?”

        “我会向族长说明你的情况,族长会收留你的,快走吧!”

        夜色中的大乘阁前异常静寂,数不清的铠甲铁剑反射着冷冷的白光,脚下的巨岩被水匆匆冲洗过,但仍能嗅出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列队等待的异族夫子和学子们心生寒意,面色不安。

        阁内的逢蒙轻轻吟诵起中容古语,四道水纹般的门框显现出来,众人脚步匆匆,依次踏进门中。

        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后,咒语再次响起,四道如意门全部关闭,逢蒙退出,沉重的阁门在身后缓缓合住。

        “众人听令,大乘阁自今日起关闭,务必好生把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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