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屋之后，看到那被整张白布蒙着的单人床，白向羽反而平静了下来，颤抖着松开梁川，缓步走过去。
其他人都已经做完道别，只等他这个儿子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颤抖着伸出手，几次试探后缓缓揭开遮着父亲头部的白布。
尽管先后有两个人提醒他父亲的遗体有损毁和破坏，面前所见仍然超出了白向羽的承受范围。
即使经过一些修复，面前的脸也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半张脸塌陷，隐隐能看到没有擦干净的脑浆，连眼珠子都脱落了出来！另一只完好的眼睛也血管爆出，瞳孔死寂无神！
“爸爸！！爸！”
“轰隆隆——轰隆——轰！！”
天空仿佛被这一声惨叫撕裂，医院上空炸雷接二连三落下，仿佛应和这人间生离死别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般。
梁川眼疾手快一把将陷入癫狂混乱的白向羽搂入怀中，被他张嘴咬住肩颈上的肉，一瞬间便见了血！
颤抖了一下，梁川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强忍着疼痛将人抱紧，给予他支撑和依靠。
暴雨一阵紧过一阵地打在玻璃窗上，门口的人影影倬倬倒影在窗上，梁川在其中看到伍爷和伍思凯的身影。
显然，白志明凄惨的死状也吓到了伍思凯，他畏惧后退了一步，心虚扭头看站在一旁的伍爷。
电闪雷鸣之中，伍爷双眼雪亮，嘴角一丝让人看不透却无端让人觉得狠毒的笑意。
不动声色抱紧怀里痛哭失声的人，梁川心里生出一丝警觉，越发觉得白志明的死不简单。
房间内，白向羽定了定神，缓过来，扭头再次去看白志明。
这时窗外滑过一道闪电，父亲似鬼非人的面庞映入眼帘，如同地狱爬出来的罗刹恶鬼，凄惨无比的看着他！
白向羽吓得几乎晕过去，后退半步依靠在梁川身上，浑身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向梁川求助，“梁川，梁川——”
怎么办，明知道不能逃避，明知道面前的是自己的至亲之人，白向羽却发现自己连看那张面孔的勇气都没有。
梁川半搂住他的腰，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别怕，小羽，他是你的爸爸。”
手被抓住，坚定但温柔的伸向前轻轻放在白志明大睁着的那只眼睛上。
梁川浑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继续说：“白先生死之前一定在等着见你最后一面，所以，小羽，别怕他。”
手掌下的皮肤冰凉，带着潮湿气，但是握着他的那只手手掌宽厚干燥，让白向羽稍稍镇定了些。
随后手掌移开，白志明睁着的那只眼已然合上眼皮，让那狰狞的面容多少显得安详了些。
太平间外目睹这一幕的人交头接耳。
“果然是在等自己的儿子。”
“是啊，刚才伍爷和几个上面的人都试过，那只眼睛始终合不上。”
说话间，人们悄悄观察伍承德和另外几个在场高层的脸色，各自在心中揣测衡量。
屋内，梁川仍旧搂着白向羽，对他说：“现在，让白先生安息吧，小羽，我们去外面办理相关手续，然后送白先生去殡仪馆。”
不久之后白志明的私人律师陈启赶到医院，在他的协助下很快办理好手续，待到深夜十点，雨势变小，叫来殡仪馆的车，众人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护送白志明的遗体前往殡仪馆。
在这边举行了个简单的送别仪式，遗体便被暂时放在馆内，待遗容修复后再举行正式的葬礼并进行火化。
大概定下葬礼的时间，与前来送行的人一一道别后，白向羽和陈启，梁川他们一起走出殡仪馆。
“小羽，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什么都不知道。来之前我跟你张阿姨说了，让她去你家帮几天忙，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
“墓地的事，你爸爸曾经跟我提过，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说如果将来自己去世，要跟你妈妈合葬在一处，你认为呢？”
一行人出得殡仪馆，到停车场前，作为长辈的陈启首先开口问起白向羽关于白志明后事的安排。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天边云破日出，火辣辣的阳光照下来，丝毫看不到昨天狂风暴雨肆虐的迹象。
这就是滨海的天气！
没心没肺得令人感到心寒！
白向羽精神萎靡，听了陈启的话，点点头，“就按照爸爸的意思办吧。”
“那梁川，回头我把小羽妈妈你秦阿姨墓地那边的信息发给你，你找人赶紧办理一下手续。”
说着，陈启掏出手帕抹掉额头冒出的细汗，他中年发福，受不得热，陪着忙了一个晚上，已经有点撑不住。
擦完汗将手帕放回衣兜，看了一眼旁边跟着的伍承德一群人，稍稍压低声音对白向羽和梁川说：“你爸爸去世得突然，公司这边许多法律上的事情要处理，陈叔叔得去忙了。”
“我明白的，辛苦陈叔叔了。”白向羽揉了揉眼睛，说：“你放心，爸爸的后事我一定会办好，让他走得安心。”
陈启感慨地看着面前着乖巧懂事的少年，想着如果没有这场意外，这孩子的人生本该一帆风顺衣食无忧，现在这样，也不知——
算了，摇摇头，陈启不打算再想下去，拍了拍梁川的肩膀，对他说：“小羽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多帮衬些。”
梁川恭敬对他行了一礼，“陈律师请放心。”
简单叮嘱交代完，陈启坐上车离开。
梁川猛然抬起头，头立刻眩晕起来，身形不稳地扶住车门。
“梁川，你没事吧？”
跟着他们的张泽阳关切问。
一旁的白向羽熬了一个晚上，身心俱疲，精神恍惚着，完全没注意到梁川的异样。
梁川微微摆手，示意张泽阳自己没事，对他说：“你和李迅帮忙去医院照看陈锋和文敏，我这边要陪小羽回去布置家里。有事就随时打电话联系。”
张泽阳和李迅回头看了看后边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伍承德父子几人，提起现在被扣着的几个人。
“川哥，郑峤他们怎么办？人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
出事之后，伍承德带人赶到现场，把当时忙着救人的郑峤他们几个人给扣了下来，说是要给死去的工人家属一个交代。
被扣住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李迅的亲侄子，因此他才会如此上心。
梁川从口袋里掏出镇痛药，吃了几颗后对他们说：“郑峤他们我已经另外找人想办法，很快就会有消息。”
这两个人都不是心腹，梁川没跟他们透露太多。
李迅和张泽阳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这么年轻，一下子碰到这么多事，还以为他自顾不暇不打算管那几个兄弟了呢。
现在看来，这人做事忙而不乱，胸有成竹，虽说现在白志明没了，有点前途未卜的意味，将来未必不会有出息。
两人各自在心里打算着，待梁川他们离开后便也打车回医院。
方才陈启急着离开去处理昌河接下来的事，伍承德也不是傻的，自然不愿耽搁，当即便联系自己的律师，行动起来。
车上，白向羽将昏沉的脑袋靠在车窗上，无神望着不停闪过的陌生风景。
因为毕业要做课题的缘故，他已经快一年没有回滨海，城市发展太快，不到一年的时间足够很多地方变得面目全非。
车外嘈杂喧嚣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白向羽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心也干涸了，因为知道无论怎么痛哭哀求，已经逝去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再回来的。
昏昏沉沉间，不知道何时闭上的眼睛，然而在即将陷入沉睡的一刹那，父亲那张眼球脱落，半边塌陷的脸闪电般浮现在眼前。
白向羽吓得一个机灵，恐惧睁开眼，捂住剧烈跳动的胸口。
注意到他的突然惊醒，原本闭着眼睛养神的梁川虚弱睁开眼，事故中他被钢筋打中脑袋，昨天并没感觉多严重，现在头却越来越痛，必须得尽快回医院检查才行。
伸手摸上白向羽的额头，问：“怎么了？”
白向羽侧身，蜷缩起身体靠在他身旁，疲惫低语：“您在怪我吗？”
让你走得那样凄惨和痛苦。
什么都没能为你做，对不起——
爸爸——
“做噩梦了？”梁川强忍着眩晕感起身，将人搂到臂弯下，口中隐隐有了血腥味。
经过一个晚上，身上的汗味和血腥味更加重，梁川自己都能闻到车里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异味。
也不知道白向羽会不会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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