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萧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大殿。
有些事情可以只靠本能,比如早晨睡回笼觉,晚上自动睡不着,渴了喝水,饿了吃肉。
但是像这样子提着酒壶,踉踉跄跄,打开别人伸出的援手,一路朝外走去。
一连串连续复杂的动作,若说只靠本能,未免有点离谱。
古武时代一位刀客曾留下这样一句话:“唯有悲伤能让人在醉酒之中保持清醒。”
萧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悲伤,他好像天生就很少笑,也很少遇到什么开心之事。
其实他没想到罗飞烟会醋性大发……他说那句话也只不过是在开玩笑。
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尤其是到龟元宗之后。
谁会喜欢谁呢?
从小一起长大。
彼此都知根知底,所以无论争吵打闹或是玩笑,其实都更能相安无事。
相处也就失去了新鲜感,变得没有意义。
萧允没想到她会真的生气。
来到殿门口,萧允回身颇为无奈地道:“感谢众位的关心,但是……这是家事!家事!”
一个身穿紫袍的精干中年男子走过来,捋捋山羊胡子,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完全能够理解:这种事我懂的。
“散了吧,都散,没事不要打搅人家。”
转身欲离时,中年男子在萧允耳边说一句:“遇到困难不要憋着,我们都很关心你哪!”
萧允心头一暖,回身重重地点头,然后再次朝外走去。
走出身后的喧闹,独自一人不知所谓地寻找。
这样子真像一个落魄的废柴。
下了台阶,没有发现罗飞烟的踪影。
他在原地抬头望了望天,见不到日月星辰。
只有殿顶明珠的光华从飞檐边缘透出,就像阳光照进晨雾弥漫的森林,又光亮,又朦胧。
萧允从上往下抹了抹脸皮,将微微发肿的脸颊拍一拍,好歹是清醒一些。
呵!练气三层,连酒气都化解不开,真是废物。
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谁。
在心底鄙视自己一番,又开始寻找起罗飞烟来。
“阿烟!不要再躲了,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咱们这是在人家家里做客,不要这么小气嘛。”
萧允嘀咕道:“真是开不起玩笑的娇气鬼,句话明明就是她先对我说的。”
想来想去,最后也觉得有点委屈,甚至有点气愤。
要不是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怕她闹出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不然谁会顶着酒醉出来满地找?
身边都是情投意合的年轻女子,要是想当赘婿,就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哪需要像现在这样狼狈。
转过大殿的正面,沿着侧边走过一半,终于在一根大柱子下找到了罗飞烟。
真是让萧允好找啊!
此时她正蜷抱身子,躲在角落里低声抽泣。
“我说,你别这样,人家都在看着呢。”
萧允伸手去拉她。
罗飞烟扭身甩开萧允的手,继续把脸埋在臂弯里。
萧允将手撑在柱子上,捏捏自己眉心,好歹是清醒过来,能够正常组织言语。
“阿烟,我错了,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不该在宴会上只顾着自己,这纯粹是不讲义气的行为。”
又过了许久,才见她抬起头。
萧允终于明白一点,罗飞烟是故意的,为的是要找个机会和他正面对峙。
她问道:“你记不记得今晚吃的是什么?”
“瓜果鱼肉美酒,这些你也吃了啊。”萧允有些不解。
罗飞烟捏碎一张龟息符,光幕撑起,隔绝外界的干扰,问道:“好吃吗?”
她哼一声,继续问道:“你怎么就敢确定,那些不是人血人肉做的?”
人肉宴会?
萧允感到有些不可理喻,罗飞烟胡话连篇,就像发疯一样,而且肯定很难跟她解释得清楚。
“我要说什么你才肯相信?他们不是坏人,要是心怀鬼胎,早就对我们下手了。”
“你才练气四层,我更差,只有可怜的练气三层,他们只是一群土老冒,没见过世面,恰巧被我唬住了而已。”
罗飞烟轻蔑一笑,脸上泪痕还未干:“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才子?你以为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萧允摆摆手,安抚道:“但我能从他们身上挣道很多好处,对不对?”
“刚才你也听到,只要说一年书就能有五万灵石,我只是在敷衍他们而已。”
“他们要听我说书,我想要他们的灵石,从头到尾全是利益交换。”
这番话并不错,抛却一点点感激之情,萧允所做的事本质上就是如此。
罗飞烟轻轻点点头,但眼中泪光闪动,死死盯住萧允,并不放松。
“我就是信不过他们,假情假意的,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万一我被他们抓去害死怎么办?”
萧允叉手一愣,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原因。
女人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就算对方要害你,也不会给你就会还手啊。
金丹境和炼气境,大象和蚂蚁。
萧允退步道:“阿烟,你要是信不过,我们现在走就好了,现在就去试一试,假如他们敢强行留人,那时我再为你拼命。”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很有男子气概。
他不知道会有多大的作用,但愿能让罗飞烟有所动摇。
当一个人什么意见都听不进去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话题,而不是死板地劝导。
罗飞烟在原地枯坐着,两行清泪无声划过面颊,紧咬牙关,双唇不住地颤抖。
纵然是从小和她厮混惯了,见到这副景象,心中也还是生出不忍。
萧允别过脸去,眼睛看向另一边。
他不准备后退,堂堂的未来刀神,不可能因为女子的无理取闹改变行事。
说得更直白一点,萧允两刀杀死两个林家的人,并没有义务要保护罗飞烟。
更何况,一想起在林帆别墅里相见的情节,心中就泛起一阵反感。
他不想干涉她的私事,尤其是关于那个方面,但也永远不可能坦然接受。
萧允最后退让一步,上前去伸出手道:“走吧,我会好好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的。”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周全。”
罗飞烟脸上出现一种很奇特的变化。
就好像:最开始是一片枯萎之土,而后甘霖天降,润湿干枯的沙粒。
但是新出生的幼苗却被掐掉,死在了雨水浇灌之中。
她的拒绝虽不干脆,却很决绝。
萧允在原地叹息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奈中,鬼使神差,竟用小手指穿过她额前一绺青丝,动作一闪而逝,短暂而飘忽,手上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甚至有点后悔。
他知道罗飞烟也喝了几杯酒,大概微醺半醉,对这一细小的动作可能都没有发觉。
但意想不到的变化却发生了。
先前无数劝告,都比不上这一次无言的触碰。
有时言语苍白无力,甚至比刀剑斧钺更加伤人,反正不办好事——正是说的这一点。
萧允携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了好了,我保证,谁也伤害不到你。”
他们悄声回到宴席中。
少女们还在慢悠悠地表演,看到二人携手走进来,脸上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
他们回到萧允原先的位置上。
萧允双手按在罗飞烟肩上,请她坐下。
“阿烟,张嘴,啊……”
“你尝尝看,这葡萄很甜的。”
罗飞烟自然是无比抗拒,躲闪连连。
“谁要吃那种东西?”
但最后拗不过,吃下一颗,却是一脸嫌弃的表情。
萧允四下扫视一番,发现有不少人都在悄悄关注自己,于是计上心头。
挑眉坏笑道:“这才是我的宝贝嘛。”
罗飞烟俏脸微红,有些抵挡不住别人的目光。
对面一个中年妇女,虽有一阶中期的恐怖实力,人生也算一帆风顺、志得意满,但已经端起酒杯好久没有动作。
显然是对狗粮还不适应。
“老娘怎么能败下阵来?”
罗飞烟一狠心,用手勾住萧允的脖子,屈身朝前,显出女人特有的柔软。
她在萧允耳边微微喘息道:“那你说,光是葡萄怎么够?”
萧允的第一反应是蛇,因为这一句反问有种魔力,让他浑身发毛。
这一次轮到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作为堂堂的未来刀神,儿女情长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展示,体面人至少应该有礼有节。
但萧允有自己的办法,故只邪魅一笑,起身清了清嗓子,绕着小小的玉案缓步转圈。
一步一顿,一唱三叹:
……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绿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
一首诗化幽情为共情,既回应了罗飞烟的无理取闹,又让别人不至于因为吃狗粮而难堪。
毕竟秀恩爱是私人的,诗却无论谁都可以欣赏。
在场听者无不为诗意打动,生出且行且珍惜之感。
罗飞烟当然不吃这一套,她知道刚才只是闹着玩的,无论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也只不过是为了想看萧允出丑。
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个声音越发强烈:“你这样做作就不怕伤他的心吗?”
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再牵连起童年时期的回忆。
那个声音逐渐占据上风,将她从破罐子破摔的愤恨里救出。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就算大闹一场,闹得被萧允被这些人叉成肉串,难道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宴会继续,一些中年修士已互相开始攀谈起来。
罗飞烟变得乖巧许多,她捏造出一个身份,说自己是萧允的表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虽然有些人的目光变得更加怪异,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在罗飞烟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筑基期修士又如何?
还不是被自己的“表弟”耍得团团转?
当晚宴会快要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萧允面如苦瓜,为了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招人讨厌,又按三国的样式把外界的历史讲了一点。
现场编故事虽然累,但是看到听众脸上的期待,也颇有成就感。
他虽然是刀神,将来要砍翻宇宙。
但兼职说书人,将自己的事迹传扬万世,也是一项极其有意义的活动。
进可一刀斩破千军万马,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退可下笔摇荡天地山川,独行吟,惊天动泣鬼神。
这不是什么人间理想,而是切实可行的手段。
后半夜,萧允一手握着红雪,一手挽着新任的“表姐”。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威风凛凛地离开酒宴。
罗飞烟跟在他身边,脸上尽是高傲之色。
暂时来说,她对这个表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满意。
两人被一个名叫厉鹤的中年人带着,到了一处小楼前,这就是他们今晚的住处。
厉鹤面色和善,话语让人如沐春风:“萧公子、罗小姐,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萧允一本正经谢道:“前辈客气了。”
他不敢不正经,否则连腰都要被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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