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郑寻坐在一张皮质办公椅上。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他内心依旧有一股苦味，六个生命在那一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离开了。其中有一个还是他承诺会保护的，一份自责压在心里，使得郑寻有点心烦意乱。 [space]
此时郑寻在收拾着桌上的文件，敲门声响起了。郑寻放下手上的东西，躺回椅子，“进来吧。” [space]
一位年轻人开门走了进来，站在办公桌前立定，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肩膀被打湿了。郑寻示意他可以开口后才说到：“打扫完毕了，亲属也安抚了。” [space]
“嗯，知道了。”郑寻右肘撑在扶手上，用食指来回抚摸着上嘴唇。“夏小姐呢？” [space]
“夏小姐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副院长亲自执的刀。那边的人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可夏小姐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space]
郑寻松了口气，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块。现在还有两件事要处理，郑寻思考着，还是先处理他吧，毕竟东西在那里也跑不了。郑寻的眼光落在保持立定姿态的青年身上，这位身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昨晚和他一起经历了那地狱般的五分钟，除他之外另一位幸存者此时身负重伤，躺在病床上。郑寻左臂也吃了一枪，当时医护人员到场时他先让护士去抢救那位躺在地上阵阵抽搐的警员，之后才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现在稍微动作幅度大一点还会痛得他紧咬牙关。他不知道伤口有没有发炎，绷带绑好后他就没管过。 [space]
“昨晚你表现得很好，你值得你身上的这套制服。”听完这话，年轻人站得更直了，脸上也多了份儿自豪。“就凭这个可以让你升到副局的位置上。” [space]
警员表情有点难受，低头看着脚尖。郑寻眼睛一直盯着他，在等待他的回答。大约一分钟后，对方抬起来头，自豪再次回到他的脸上，“那个，谢谢长官的好意，不过我希望，希望能留在这里，哪怕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员都可以。” [space]
“喔？”郑寻直视他的眼神，对方没有回避，郑寻想在其中找到一丝虚假，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space]
“这是我的家，我想就在这里守护我的家乡。” [space]
郑寻嘴角上扬，不是轻蔑的笑，其中带有的是欣慰。郑寻右手用力站了起来，他拒绝了帮助，走到警员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space]
“李永盛，永远昌盛，今年19岁。”语音中满是骄傲。 [space]
“19岁，为什么没去上高级学院？” [space]
“没办法，脑子笨，想着干脆去找个工作奉献社会。”永盛挠着头笑着回答道。 [space]
“话不能这么说，当警察也是要脑子的。”郑寻用手指指了指太阳穴，又捏了捏永盛的肩膀，“如果这世道多一点想你这样的人，那该多美好呀。好了，陪我去一趟警局。” [space]
郑寻在李永盛的陪同下走下了阶梯，车在大门口等着。郑寻站在车门旁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开门坐进副驾驶，看见后视镜里的李永盛坐好了，吩咐老林开去警局。 [space]
一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大家都很害怕，把这一切都推到郑寻的身上，认为这是他引来的麻烦，孰不知他们早已活在不幸当中。灾难迟早会降临，他已尽最大努力让损失最小化，可结果依旧让他自责。郑寻叹了口气，在座椅上正了一下身子，老林用余光瞟了一下，郑寻挤挤眉，看向窗外。这里算不上发达，也难怪，它坐落在卡罗大森林的边上，是曾经西部开发末期建立起来的。那时国家还很欣欣向荣，民众在中央的领导下建设国家。清河的建立就是为了安置兵工厂的工人家属。为了把军工武器送至前线，还动工修建了一条跨越雨林的国道，可惜工程进行到一半，说是什么工人离奇失踪。 [space]
后来兵工厂搬去东方，由中央牢牢掌握。可如今这里依旧生活着数万人，他不能坐视不管的数万人。如果要实现那位大人的意志，那么他们就不能被抛弃，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space]
乡镇的道路不宽，到了镇里更是如此，勉强能容让两辆汽车。老林开得很慢，这让郑寻有时间多观察镇子的样貌。雨刷重复摆动，车内车外一样安静。 [space]
汽车来到警局门口附近，这里停满了车，郑寻抛下一句“在附近停车等我，别太远”就和李永盛离开。警局在主街道旁边，从街道引出一条岔道直通警局门口。警局由一个院子作为主体，被围墙界定边界，只有一扇大铁门可以进去。正对大门的就是主楼，标准的警局样式，不花哨，但一定有威严，能够震慑拜访这里的人，上面写着“清河镇警局”几个大字，十分醒目。左边是一栋一层楼高的储物放，后面是停车场，此时也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车。右边是两层大楼。大门后面有个值班亭。原本在里面躲雨的值班人员听见车声探出脑袋，见来着是市长立马跑出来开门。 [space]
“要通知乔姐吗？”门卫拉开大门询问郑寻。 [space]
“把她叫来，我找她有事。” [space]
门卫回头大喊：“乔姐，市长来了。”郑寻接过大门，他就向主楼跑去，此时李永盛也进来了，郑寻慢慢放回大门。 [space]
两人快步来到主楼伸出来的门亭里避雨，里面闹哄哄的，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去去。不停有车辆过来，进进出出的人是一批又一批，郑寻只好站在旁边，给他们让出空间。 [space]
大约两分钟左右，随着一阵急促的鞋跟敲击瓷砖地板的声音愈来愈近，一位高挑的女性走出。她连忙给郑寻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让他久等的。 [space]
“不用太在意，情况我都理解，”郑寻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见乔姐过来了，他放下脚。“带我去见他。” [space]
“就在那边，走吧。”乔姐指向一旁的两层楼房，三人朝其走去。 [space]
“情况如何？”郑寻跟在后面问道。 [space]
“很糟，我只能说很糟糕。老实说你把他关起来使得我们现在乱成一锅粥。有几个队长辞职了，副局直接吃安眠药想就这么一了百了，好在我们及时发现。现在所以的事落在我的肩上，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档案管理员。” [space]
抱怨完了，他们也到了。乔姐拿出钥匙开门，三个人挤了进去。 [space]
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好在不是太长。走到转角就看见迎面一位佝偻的老人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走来。 [space]
“您不用起来的，我们自己来就行了。”乔姐连忙去扶老人。 [space]
“你们等会儿，我去找钥匙，这里东西多。哎，以前还有个小伙子帮帮忙。喔，不，我不是在怨恨您，市长大人。” [space]
郑寻没有回应，借着微弱的光线郑寻注视着面前的这位老者。脸上全是皱纹，如沟壑般遍布；两只豆大的眼睛挤在鼻子两边，嘴唇上胡须和他的头发一样脏乱；最恐怖是那条弯曲而绵长的伤疤，从左眼一直到右脸下巴。鼻子被一分为二，其中有四分之一消失不见了。鼻子被针线缝合，但依旧扭曲难看。 [space]
老人在乔姐的陪同下颤巍巍地回去自己的房。郑寻看着眼前的一个个房间空无一人，冰冷的铁护栏上积满灰尘，他用手指缓慢擦过，轻轻揉搓。李永盛打破了沉默：“你把算怎么处理他？” [space]
郑寻回头，“你有什么建议？” [space]
“按法律办。” [space]
“按法律他就一颗枪子儿的事，你觉得是轻了还是重了？” [space]
郑寻看出他的犹豫，就没有再追问下去，而且乔姐她们也出来了。四人向里面走去，由于老人走在最前面，他们只能放缓脚步。阵阵脚步声在回响，有坚定，有急躁，有焦虑，还有一种他听不出来。 [space]
他们一直往里面走，经过一个个空房间，来到最深处。这里只有一扇木门，老人迅速找出开门的钥匙。门一打开，一股寒气袭来，里面漆黑一片。 [space]
“我就不下去了，人老了，受不了这寒气。” [space]
郑寻示意李永盛跟上，对方照做了。接下来就是这位乔姐了。郑寻伸手，“女士优先。” [space]
乔姐看了看里面，“现在可不是装绅士的时候。况且你也不希望我跟着下去吧。” [space]
见对方把话说开，郑寻也不想装下去了。“我想和他单独聊聊，这也许不符合程序，但是……” [space]
“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看着办吧。”乔姐把钥匙给他就走了。 [space]
郑寻摸着墙壁慢慢地下去。这是一个螺旋式的阶梯，只能容一人通过，两边是砖砌的墙体。越往下面走越阴冷潮湿。郑寻每走一步都要花时间确定是否已经到底，他数着步数，已经过了六十。 [space]
就在他开始急躁，打算加快步伐时，看见墙体上映着橘色的灯光，让他稍微能看清眼前的路。终于到头了。 [space]
阶梯尽头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十分低矮，有一道小门，门两边的火把提供照明。他用乔姐给的钥匙打开最后一道门，里面狭小得只放得下一张床。原本就潮湿得空气现在还夹杂着一股霉味。郑寻拉开门，床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脚边碟子里的食物依旧完好。男人正瞪着自己，一夜未眠让他看起来很憔悴，松弛的脸皮搭在脸上。郑寻很惊讶一个晚上能让人有如此大的变化。他靠在门边，用躯体挡住了大部分光亮。 [space]
“做了这么多年警察，现在坐在这里感觉如何？” [space]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郑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 [space]
“哼，你早就知道了，却等利用完我再动手。”他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虚弱。 [space]
“你不也抱有为我办事我就饶你一命的幻想？” [space]
“哈哈哈，”他用所有力气大笑出来，“那你为何还不动手，还在收集证据？” [space]
郑寻故意做出很难看的表情。 [space]
“所以你来这里是想屈打成招。” [space]
看见他脸上轻蔑的笑，郑寻一下子忍不住了，他抓住对方敞开的衬衫，提在自己面前。他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重量，这么做也让他的左臂传来一阵抽痛。人只提到一半，对方任由郑寻摆布，发出阵阵嘲笑。妈的，郑寻在心里骂着自己。他把人重重地扔回床上，笑声依旧没有停止。 [space]
“你杀了那位女孩对吗？刘胡安，我知道是你，你这个人渣，她才——才十五岁，你个混账。”郑寻喘着粗气，用声音来掩盖自己的疼痛，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挨了枪。笑声终于没有了。 [space]
“你没有证据，这只是你的臆想，你没有证据。”刘胡安坐了起来，“而且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这儿，我是局长，你这样不服众。看看你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的，人们都在抱怨。你还把我这个尽职尽责的局长关在这个鬼地方，你要是不把我放出去……” [space]
“这就是你花了一晚上想好的用来威胁我的说辞？”看着刘胡安抓住救命稻草，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很满意。这个白痴。“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局长。你的尽职就是收黑帮的钱，容许他们在你的镇子上活动？你的尽责就是无视法律，和那些社会害虫同流合污？” [space]
“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明白。”刘胡安因为害怕眼神闪躲，额头冒着汗珠。 [space]
“你这杂种，故意拖延时间，害得夏晨曦受重伤。我现在有十足的证据，不用跟我狡辩，那只会加深你的罪孽。” [space]
刘胡安把脸埋在手掌中，浑身颤抖。郑寻继续道：“你的家人只剩一个女儿，这些年你把所有的钱寄给她，让她在东边过上好日子。在她心目中，你就是以为恪尽职守的好局长，你觉得她得知这些会怎么想？” [space]
刘胡安双手滑过脸颊，露出恶狠狠的眼神。“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会用家人威胁别人，但你认为她完全不会知道你的事，她的人生以后不会收到影响？你想以什么罪名死去，强奸犯？卖国贼？” [space]
良久的沉默之后，刘胡安发出疯狂的笑声：“呵呵呵，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对，我会认罪，我会把我的一切，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从六年前他们来到这里开始。我还会承认我侵犯过无数女孩，甚至杀死了其中一个。喔，不要忘了还有一位警察，那个狗杂种算他运气不好。先不说这个，你问我想以什么罪名死去，呸，有区别吗？”他朝地上唾了一口，最后又咬着牙关，“强奸吧，如果你愿意。但是，我的女儿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不能因为我而受到任何牵连，她的公司不能因为我而开除她，除此之外，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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