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131章 黄武王哀泣禅大位 胡宗宪万县宴群司1
黄金构筑的三道防线,已突破两道,只剩下七曜山、川江、郁江拱卫的这块狭小地盘,纵横不过两三百里。黄中曾派出多路使节,到川北羌家、播州苗家、靖州白家、蓝靛瑶家、曲靖彝家以及山东、陕西、河南等地联络起事,没有一家点头呼应,除黄绍龙一人从陕西逃回外,其他使者全部被转送明朝官府斩首问罪。所以,黄中一病不起,眼泪长流,哀声连连。红娘、玉娘也不敢过于规劝,因为规劝多了,别人以为你幸灾乐祸,想做王后。不规劝,又怕他伤心过度,气绝身亡。同时,近年来,黄中火气特别旺、脾气特别大,动不动就龙颜大怒、拘押杀人。这样一来,红娘、玉娘姐妹除了陪泪,还是陪泪。红娘搂着他的头说,王上,又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刚刚熬的莼菜鸽子汤,喝一口吧。
黄中斜躺在龙床上,伤心极度地说,想我兄弟六人、妹夫六人、子侄十六人,均剩三;妹子六人,只剩四;女婿十八人,不是降就是死,叫我如何不痛哭断肠、伤心欲绝?昨天在面前三呼万岁,今日就没有了人影。
红娘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只有“呜呜”痛哭而已。玉娘坐在龙床边,执着黄中粗大的手掌也“嘤嘤”哭泣,无言回答。是呀,昨天还欢笑情深的好姐妹,今天就尸骨无存、香消颜去了,叫谁能忍受?叫谁不长哭?叫谁不捶胸顿足、悲天抢地?花面郎君钱冠连,好端端的人,也中毒而死,连缘由都找不到。
黄中望着玉娘说,我真后悔没有听老三的话,土司做得好好的,称什么王? 称王了也不应留恋偏居小家,而应杀出三峡、横扫中原,直逼北京、灭了嘉靖; 或者西出成都、建立新都,偏居一隅、苟活家国。现而今,害得黄氏一族家破人亡、祖业不保,寡人大罪不孝呀。
玉娘泪水婆娑地说,王上,没有错,也不应该后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就应该活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不应该苟且偷生、卑躬屈膝。我们姐妹,仰慕的是王上英武刚烈、胸襟大志,而不是土司夫人、王爷妃子。
红娘紧紧抱住黄中的头颅说,妹子说得对,我们生是王上的人,死是王上的鬼,绝不后悔。
听了这话,黄中似乎释怀多了,畅快多了,用手指一指桌上的莼菜鸽子汤。红娘立即端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喝了半碗莼菜鸽子汤,黄中似乎有了一点力气,叽里咕噜说,更衣下床, 把相爷叫来,我们商议国事。
红娘拉着他说,王上龙体欠安,国中大事自有相爷和太子打点,操什么心呢?
黄中叹一口气说,大厦将倾,安有完卵?快去叫来,商议如何处理胡宗宪的劝降信。
胡宗宪指挥大军先后占领云阳、万县、丰都、都亭里、峡口塘、十字路一线,不再发兵攻击,而是一路任命官员、重建官府,召唤黎民、安抚地方,减少伤亡,保护生灵。于是,他又给黄中写了一封措辞严厉、恩威并施的劝降书, 由新任万县知县马图派人送达支罗寨。
黄金慌忙赶来问候,王兄身体康复了?能下床行走了?
黄中久久望着黄金,半天才说,我想和胡宗宪谈谈,撤王就撤王、降旗就降旗,土司还得让我做呀。
黄金大惊失色地说,千条路万条路,唯独这一条路走不得。此时让步只有死路一条,几十年的心血全部白费了,万千家人、数万袍哥兄弟也白死了。
黄中心灰意懒地说,大明过于强大,张居正也过于精明,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活命要紧呀。
黄金极力劝说,什么人的话都可以听,唯独官府的话听不得。我想那张居正,整天沉迷女色、操心国是,必将命不长久。张居正一死,天下必将大乱, 毕兹卡也就有了再生的希望。
黄中辩解说,胡宗宪的劝降书和通告说得清楚,“下寨纳降,既往不咎”, “弃暗投明、立功褒奖”,总不会欺骗百姓黎民吧?
黄金冷笑说,劝降书和通告,语言矛盾,漏洞百出,明眼人一看便知。一边叫你“下寨纳降,既往不咎”,另一边又叫百姓“胁从不问,只问贼首。” 而今的朝廷,是张居正的朝廷;而今的天下,也是张氏家族的天下。此人最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不可不防、不可要防呀。
想起焚城毁垣、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和梦游阎王城的凄苦情景, 黄中执意说,为了黄氏家族和支罗寨,我一定要过江知会胡宗宪,毕竟嘉靖年间北京勤王,我们是有交情的呀。
黄金见无法说服黄中,只好低声问,王兄的王位,让洪道代理吗? 黄中疑惑地说,我与胡宗宪和谈,有必要禅让王位吗?
黄金点头说,没有王上这个精神领袖,你前脚下寨,兄弟们后脚就散伙了, 毕兹卡只怕灭亡得更快,黄氏族人只怕死得更惨。
黄中恓惶地沉默一阵说,洪道虽是太子,却生性懦弱、妇人心肠,加之武功平凡、学底不厚,只怕难当国家大任呀。
老二黄裳早已战死,只剩下小儿子黄贡,黄中的意图十分明确,由他继任毕兹卡王位。黄金担心说,废长立幼恐怕有违传统,况且洪道监国多年,已成气候,百姓如何理解?官吏如何信服?
黄中望一眼窗外飞腾的乌鸦说,不一定黄贡继任,族中这样多兄弟子侄, 能者都可以。
黄金知道,黄中说的是违心话,试探他的忠心和想法,与刘备白帝城托孤一样,族内虽为兄弟子侄,但是朝中却是君臣王工,如何能变换调位、本末倒置?所以他说,就是普选继任者,也非洪道、黄贡二人莫属。
黄中见兄弟意见不统一,想一想又说,我下寨后,可以暂时不立王,看一看胡宗宪的态度如何。如果允许支罗宣慰司存在,我们继续做司使;如果撤销支罗土司,我们再从长计议。
黄金小心问,王兄准备带哪些人去万县拜会胡宗宪?
黄中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说,多带一些嫔妃、亲随、老弱族人,也显出我们的诚意,让朝廷和胡宗宪放弃戒心。
黄金有些伤感地说,王兄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还是带几员关羽、赵云一样的猛将在身边吧。
黄中强装笑容说,人家请我们去谈和招安,又不打架拼命。如果真要扣留我们,有你率猛将在支罗寨,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黄金苦口婆心劝不住黄中,只好按照他的要求,聚齐随从千人,其中丁梅寿率禁军护驾百人。正要出发,红娘、玉娘扑来,拉着黄中的手哭泣说,王上好狠心呀,到万县也不带臣妃。
黄中本怕“稀泥巴插棍子,越陷越深”,所以把两个最心爱的王妃留在支罗,保全性命,没想到她俩生死要去,只好瞪大眼睛说,万县不过三五日便回, 都去了谁来打理毕兹卡的国家大事?
红娘玉娘坚持说,自嫁王上为妻为妃,很少离开半步。而今危难时刻,叫臣妾如何独善其身、坐享其福?
黄中见无法推辞,只好叹息一声说,那就走吧。
黄金、黄洪道率领文武百官倾巢而出,一直把他们送到川江南岸水码头, 因为北岸是万县城,已被胡宗宪大军占据,无法通航通运。龙潭寨统领殷世元早已奉命齐备十数条运输大船等候说,王上,请上船,臣工亲自送到江北。
江北的水码头,战船连连、刀枪猎猎,号角呜呜、威武寒寒。黄中胆颤心惊过了江、通报了事由、上得了水岸,忽然对身边的丁梅寿、殷世元说,你俩马上回去,到江南等候消息。
丁梅寿有些依恋地说,我是您的禁军协领、亲兵统领,不在身边,谁来护驾? 黄中拍着他的肩背说,正因为你是禁军协领、亲兵统领,家里的禁军、亲
兵还需要你回去掌管统领。龙潭寨也需要巨牙鲨将军小心掌管,它是过江后支罗寨第一屏障。
丁梅寿大喝一声,推屎耙杜显,你身为总管公公,掌管随行亲兵,定要好好护卫王上。若有半点差池,定叫你脑袋搬家,九族诛灭。
殷世元拉着丁梅寿说,听武王号令,我们回去坚守支罗寨。
早有明军兵士鸣锣开道、号角传声,将军护送、夹道行礼,让黄中一行风光无限、脸面绷足。胡宗宪率各路将领、土司,出总督府百丈铺毯迎候。胡宗宪远远地挥着手说,白虎兄呀,我们是“不打不相逢,不杀不成交”,又见面了,欢迎呀。
黄中瞟着如蚁垒叠的大明军士,十分警惕地说,江湖求生、山寨活命,还求总督大人指出一条阳光大道呀。
胡宗宪拉着他的手说,如今圣上年轻雄略、襟怀四海、体恤黎民、革故鼎新,加之张太岳潜心辅佐、鞠躬呕心,处处有雨露恩泽,处处是阳光大道。
黄中反身指着自己长长的队伍说,我带这么多家人过江拜见总督大人,也算是总督大人的人质,可见我对皇上的忠心、对朝廷的忠心、对胡大人的忠心呀。
胡宗宪笑着说,看得出来,白虎兄用尽了心机,带这样多女眷、老人,让朝廷放心,解除敌意,达成共识。大家都是皇上臣民,同天同地,算什么人质?
黄中忽然问,总督大人打算怎样处置我和支罗寨?
胡宗宪左顾而言它地说,我们先进驿馆,把酒尽欢,倾诉别离,慢慢谈论、慢慢勾兑、慢慢体会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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