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苹果之惑

除了没有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叶冰的生活于一般的孩子又有什么两样呢？无非是家长会的时候出席的是她七十岁的外婆，别人的闲言闲语、流言蜚语，她都不在乎。渐渐的，“母亲”这个词在她的世界里开始模糊。

        课间休息的时间里坐在窗户边的她经常呆望着天空，想象自己是漂浮的一朵云。无论教室里有多喧嚣，她的内心像一潭死水一样，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那块地儿。

        叶冰偶尔会想起孙浩。在最该无忧无虑、嬉笑打闹、青春洋溢的年纪，亲人、朋友都离开了，她拿什么去爱这个生活？

        没有当面告别，最后的约定也像是一张空头支票，没有期限，没有背书，孙浩几乎从她的世界里面消失了。也许是叶柔回到了外婆家，也许是孙浩的外婆一家也搬到了省城，所以他们才中断了联系？从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偶尔记起，叶柔终于明白，那只是年少时候轻如鸿毛的玩笑话罢了！有的人带着回忆走了很远，有的人却早已遗忘。

        每个学生的生涯里，或许都有个像恶魔一样的老师。对叶冰来说，班主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戴着金丝边眼镜，体态富余，不苟言笑。班级考试没得第一名，全校排名退步的学生放学后自习一小时；谁的课桌底下有纸屑，都罚一个星期打扫卫生；忘记做作业，作业做得太差的，上课都在后排站着听课。班上的学生都很怕她，很多学生都被她训哭，所以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女魔头”。但对叶冰，她却表现得有些异常。

        有一天，她偶然听见了班主任的故事。长相并不出色的班主任的丈夫年轻的时候和另外一个女人相好，但那个女人家里穷困潦倒、年少辍学，所以班主任丈夫的家里并不同意这门婚事，还逼迫怀孕的女人流产，最后女人远走他乡。班主任的丈夫心灰意冷，最后破罐破摔娶了班主任。显然，婚后生活是极其不幸的。

        大概同样是被厌弃之人、相似而不同的悲哀，让班主任对“叶冰”多了一份温柔。在班主任的引导下，叶冰不再郁郁寡欢，她开始努力学习。因为她想，自食其力，去照顾外婆。

        枯躁的书本总是让人昏昏入睡，五花八门的漫画和小说总在课桌的小抽屉里藏匿。13岁的天空中，按部就班的是每天的课业，蠢蠢欲动的是对未知世界的探求欲。在强劲的枝杆呵护下顺势攀援的藤蔓，总是比那些在阴暗的角落里努力汲取光影偶尔的照耀的小树苗，更能够感受阳光与天空温柔的力量。

        若说那清冷岁月里唯一的安慰和疼痛，大概来自于一个青苹果。

        在某个清晨，叶冰意外地在抽屉里看到了一个青苹果。在那个月的每个清晨，她的抽屉里都会多出一个青苹果。

        起初叶冰并不在意这个事情，直到，她的抽屉里已经装不下了，她才开始好奇。在一整个教室的身影中，她定位不到那个目标。

        直到某一天，有人替她戳破了这层纸。她的同桌，林爽，校长的女儿，人如其名，拥有着爽朗的笑容。每个孤独的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一个热情似火的人，去碰撞你心中的雪山。叶冰和林爽，一个似冰、一个似火，却在班主任的安排下成为了同桌。

        在这个懵懵懂懂的年纪，身材高挑、皮肤雪白、外向开朗的女孩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众多的追求者。每天都能收到神秘小纸条的林爽，毫不避讳自己的这种吸引力。

        “字写得这么差，还好意思写情书哪！先把字练好好吗？”

        “四行诗可费心了，不过我读着很是蹩脚！”

        “错别字太多了，我读不下去了！”

        ……

        那时候，课间休息时刻，林爽突然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淡定自如地数落着她的爱慕者，几乎成为了大家习以为常的现象。起初，还能看到在一群哈哈大笑的同学中，有那么一个低着头、红着脸的一位。再后来，就不知道是谁了，也许是其他班级的，也是是某个再接再厉的同学。

        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野花丛中那一朵明媚的美人蕉，谁能不爱？连叶冰都觉得这个女孩直率得可爱。如果说，有谁并没有那么动心，那只可能是那个男孩，凌峰。课间，他总是低头，仿佛沉浸在书本上，嘈杂的环境似乎根本没影响到他。况且，作为班级第一名，年级第一名，少言寡语的他，在大家的眼中，是不可能干这种超越年纪的“粗俗”事情的。

        抽屉里的青苹果，虽然叶冰没有吃，但她也没丢。每次翻开抽屉，她都小心翼翼的。可是满屉的青苹果还是被林爽发现了。

        “叶冰，这么多的青苹果，你怎么不吃呀！”说着就从叶冰的抽屉里扒拉了一个咬了起来。

        “叶冰，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青苹果了，酸酸甜甜。”

        叶冰有些错愕，甚至有些心疼，她回过头看了看教室里的同学，却在那个男孩的脸上，看到了从不曾见过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个男孩就是凌峰。

        清甜中隐匿着一股酸涩，那就是青苹果的味道，叶冰没有吃青苹果，却藏到了这种味道。

        “凌峰，你不喜欢我吗？”

        那个星期五的五点，空气骤然凝固起来。正在收拾课本的凌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仍然低着头。

        与以往的一哄而笑不一样，这一次，大家似乎都沉默起来。

        这时候，林爽却突然拉起凌峰的手，奔出了教室。再后来，叶冰经常看见林爽和凌峰走在一起，慢慢的那个少言寡语的男孩变得外向起来。

        从林爽的口中，叶冰了解了凌峰的故事。与寡母相依为命，凭借父亲的抚恤金生活。

        青苹果的疑惑一直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才揭开。叶冰如愿考取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与以往的白t恤、牛仔裤不一样的是，那天她换上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那是外婆新买的裙子，后来叶冰才知道，那件连衣裙是远在美国的母亲，亲手缝制的。

        纯洁的白色、流畅的剪裁、活泼的泡泡袖，把叶冰衬托得素洁而又灵动。

        “我们叶冰慢慢变成小美女了！”外婆打量着叶冰，眼中含笑。

        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考试比炎炎烈日更能冲击一个人的心智。叶冰每天迎接朝霞的升起，看东边的天空被染成橙黄色，独占校园清晨的安宁。教室里的人群逐渐散去，弯月高悬，她捧着一本书依依不舍地才锁上了教室的门。在夜以继日的努力中，她考取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在教务处里，叶冰遇到了凌峰。

        “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这是他们讲的第一句话，叶冰很惊讶于林爽那个女孩的光芒，让一个男孩从眼观大地变成了仰望天空。

        “叶冰，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

        “青苹果。”

        “哦！”

        “那个青苹果女孩每到课间就会啃个青苹果。每当她走到我的课桌旁，把试卷递给我，都会对我莞尔一笑，‘字写得很漂亮嘛’！她就像启明星，照耀着我阴暗的心空。后来，我跟外婆说，在家的后山上，种了好多苹果树。我不敢把青苹果塞进她的抽屉，也害怕她会突然站起来，说‘谁塞的青苹果啊！’那样我就暴露了。我曾经觉得，上天对我很不公，他残忍地夺走了我的父亲。可是那个青苹果女孩的出现，让我对上天又有了一丝丝的感恩。”

        许多年后，当叶冰成为了林爽和凌峰婚礼的伴娘，当她看到了林爽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还有凌峰彬彬有礼的莞尔一笑。虽然自己无辜成为了别人的阶梯，但她觉得十分荣幸。至少从那以后，除了亲情、友情，她明白了，还有第三种情感的存在。

        与别的孩子迥然不同的是，她在初中三年单调而又重复的日子后，收获的人生中的第一份欣喜，并没有太多人替她庆祝。

        她趴在窗户边，爱上了宁静的夜。夜的魅影，宛如一堆堆一叠叠的静将内心重重包围，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身的存在。月光偷偷地窜进她的卧室，此起彼伏的蛙叫声，仿佛都在为她庆祝。已然，叶冰不再是当年那个害怕黑暗与空洞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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