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路
她这个阿娘不简单。
燕姒早年读书,知悉唐国籍契通明出身,百姓若没有籍契,那就是最低等的流民。荀娘子既然称自己出身卑微,那当初如何能与侯府世子结为连理?
但眼下,荀娘子身上的秘密还算不得什么。
倘若她真要回到忠义侯府,去做那高门贵女,届时忠义侯府容不容得下荀娘子才是要紧,她急需弄清楚,荀娘子心中所想。便道:“周郎君不会只听阿娘一面之词,待他将消息送往椋都,那位什么……”
“于老侯爷,你的爷爷。”荀娘子接道。
燕姒点点头说:“侯爷为保于家唯一的血脉,定要来见个真假,只怕到时不去也得去了,阿娘没有籍契,我怎么能舍了您,自己去享荣华富贵?”
荀娘子说:“傻孩子,你阿娘所言非虚,可也不过是拖延时日。”
避开籍契不谈,燕姒不明所以。
荀娘子擂茶给她喝,说:“于家的贵女不好当,椋都是个虎狼窝,老侯爷现任职军机处总府[1],权势滔天,是许多人眼中钉肉中刺,不到万不得已,阿娘不会将你送还回去。”
椋都那个地方,燕姒前世差点要去,没去成,她生了那个命,命要她为家国牺牲,实非她所愿。今日她托生荀姑娘,好歹荀娘子处处为她算,能远离那些争斗和牺牲,即便清苦,她也甘之如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燕姒压下感叹,捧着茶,轻轻吹了口气。
荀娘子说:“这些年,我跟夫人学了些做生意的门道,她所馈赠的金银珠宝,也攒下不少,待离开此地,不管去哪里,娘也饿不着你。”
原来,荀娘子早已想好,燕姒总算安心不少。
“夫人心善。”她随口道:“可惜无缘得见。”
荀娘子托腮,笑说:“你从前最爱缠着她,指不定哪日能记起来呢,待我们安定后,还能与她相见的,届时我再报答她。”
兰院仅有两个下人,泯静是家生子,澄羽是荀姑娘摔了池子后,夫人让荀娘子在人牙子手里挑来的,荀娘子和燕姒盘算一番,就把他二人叫到跟前来,要交代离府之事。
荀娘子母女在周府一住便十年,泯静陪了她们十年,澄羽也有三年,听说她们要离开周府,都很不舍。
“我要跟娘子和小姐同去。”泯静坚定道。
澄羽鼻青脸肿,急说:“娘子也不能丢下我。”
他身手好,行走在外少不了用得上他,当初周夫人买下他赠予荀娘子,他本就是荀娘子的人,但若说带上泯静,倒需得斟酌。
荀娘子想了想,说:“泯静,你留在府里,夫人念你父母早故,我们走了,她提你做大丫鬟有望,但若你跟了我们,去往何处安身还未可知,这样的奔波,你也愿意么?”
泯静听后,赶紧跪了下去。
“娘子待我从来亲和,小姐事事惦念着我,说句越了本分的话,我也不怕娘子和小姐笑话我,泯静……泯静自小未曾受过多少庇佑,早已将娘子和小姐视作亲人……”
她说到后半句,已然哽咽。
荀娘子与她情谊日厚,拿了手绢给她擦眼泪,哄说:“好孩子,你愿意跟着,我定少不了你一口饭吃。可你的身契是在周府,我若擅自带你走,总不妥当。”
奚国不是奴制国,燕姒虽好学,但书中所述也不详尽,她一知半解,问道:“身契又是什么?很重要的么?”
“当然重要,身契在谁手里,我们这些奴籍身份的人,便认谁是主子。”澄羽说:“我的身契,正是在娘子手里。”
燕姒讶道:“那岂不是没了自由之身?”
荀娘子叹息道:“出身卑微,谈何自由。”
跪在跟前的丫鬟,十年与她们母女朝夕作伴,说要割舍,荀娘子又放心不下,白日里那周郎君是如何待泯静的,她也都看在眼里,她们若一走了之,泯静是何下场,实在不堪去想。
燕姒不忍大冬天人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去拉泯静起来,不想泯静是个实心眼儿的,任她如何拉也岿然不动,只管咬着唇,忍着眼里汇集的泪水,等荀娘子拿主意。
主仆四人静默少倾,荀娘子长长出上一口气。
“罢了,只当我多欠夫人一个人情,你且跟我们走,至于你的身契,待南下安定后,我再同夫人商议。”
泯静听后欣喜若狂,眼里的泪水再也包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往下滚,她连着给荀娘子磕了好几个头,才被笑逐颜开的燕姒和澄羽一并拉起身来。
主仆四人商定一起离府。
周郎君给兰院增派了护院,跟前多了几双眼睛,且燕姒行走不利,要离开周府没那么容易,荀娘子提议给那几个当差的护院使些银钱,将其买通。
泯静立时否了,说:“那几个人之中有周郎君跟前得力的,行不通。”
忙着用鸡蛋给脸消肿的澄羽,眼珠一转,道:“咱不走院门,西边儿墙角下有狗洞,等夜深,从那里悄悄钻出去。”
“事不宜迟,恐生变故。这两日先收拾行李,待除夕夜,前院要拜周郎君,众人忙碌宴席之际,就立即动身。”
除夕这日午睡,燕姒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们主仆四人,顺利逃出周府,一路南下,在唐奚两国交界处的镇上安家,荀娘子租着两间铺面,一间开成衣店,绣品卖得极好,一间开医馆,她调理好身体后,出诊当起女郎中,凭着医术小有所成,泯静伺候荀娘子,澄羽则帮她打下手,从日落到黄昏,日复一日,充实又安稳。
大抵是梦境太过圆满,贪恋其中,以至于泯静在床前唤好几声,才将燕姒唤醒。
“什么时辰了?”她被扶起来,眨着朦胧的睡眼。
泯静帮她整理衣衫,穿上厚实的红袄。
“酉时了,小姐这一觉可睡了许久,外边下雪,要多穿些,免得夜里受寒。”
年节上,荀娘子给泯静和澄羽备了过年钱,用红纸包着,晚膳后,待二人给她叩了头,一人发上一个,主仆四人欢欢喜喜地过了年。
前院很喧闹,周郎君虽不如府里家丁仆从那般忙得团团转,作为主君也是要在席面上坐镇的,不过他即使不露面,心里也没忘记要紧事,兰院这边仍被护院守得死死的。
泯静久等不到那些个护院打瞌睡,倚在廊上焦急如焚。
“你发什么呆?”
澄羽从旁边窜出来,吓了泯静一大跳。
“嘘!我在望风啊!他们到现在还不瞌睡,早知昨夜我们就该溜了。”
澄羽放低了声音,说:“娘子说今夜街上热闹,即使周郎君发现我们跑了,也难寻人。”
泯静苦着脸说:“现在也不好办。”
“我有法子。”澄羽朝她摊手。
“作甚?”泯静瞪他。
澄羽说:“你的过年钱借我用用,再去厨房烫壶热酒,弄两个小菜来。”
泯静顿时低笑,夸他说:“好小子!”
夜里飘大雪,护院们冻得脸红脖子粗,澄羽请他们在院子里吃酒划拳,石桌对着正屋,几人见他年纪小当他好哄骗,受不住那银钱诱惑,都坐下了。
暖身的酒他没喝,推辞说身上有伤,护院们也不管他,几盘下来赢了他的钱,纷纷兴致高昂,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全都闹起肚子。
他一拍大腿:“哎呀糟了!怕是下酒菜不新鲜,泯静糊弄我们呢,哥哥们快去如厕,院门落了锁,飞不出个鸟!”
众人一哄而散,抢着上茅房。
待他们发现人去楼空,再去禀报周郎君时,主仆四人已带着盘缠逃离周府。周郎君气得头顶冒烟,掀翻了桌子咆哮:“还不快去找!他们拖着个病丫头!跑不远!”
响水大街上,沿路挂满红灯笼。
人群熙熙攘攘,鞭炮烟火声不断,可谓热闹非凡。
燕姒杵着竹杖行动不便,由泯静搀扶着,一瘸一拐,很是扎眼。不仅如此,费力爬出狗洞,他们四人身上都沾了不少泥污,又皆是行色匆匆,反叫路人对他们退避三舍。
周郎君带着一众家丁,以家中出了内贼为由,满大街喊抓人。
澄羽脸上被揍的淤青还没散完,身上挂着几大包的行李,很快便被人指指点点,他们鲜少在街上露面,自然引起怀疑,没多久,就被周郎君等人发现。
虽说街上人多,但本地人会卖周府的面子,自觉让出道来,眼见着追赶的人越来越近,路过岔路口,燕姒急为求全,将荀娘子推向澄羽,大声道:“分开逃!”
“不行!你跑不快的!”荀娘子惊慌摇头。
燕姒被她紧紧拉住,只能安抚她说:“阿娘!他说的是抓贼!拿不住我!今日先寻一处藏身,明日辰时南城门汇合!”
澄羽反应快,决断只在一念之间,他强行拽开荀娘子,拉着人朝窄巷子那边跑去。
身后繁华,在燕姒眼底顷刻被拉远。
她不过自欺欺人。
周郎君奔着她的身世而来,定不会再去追荀娘子,而泯静的身契还在周府,她带着泯静,能顺利逃脱的希望渺茫。
天上炸开烟火,绚丽夺目,映照荀娘子和澄羽消失的方向。燕姒深深望过去,心中酸涩。好不容易得来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若就此失去了……
她不甘心!
既是形势所逼,此时又离了荀娘子,何不奋力一搏?
“小姐?”泯静扶着她,看到她肩膀细微抖动。
周郎君带着家丁们由远及近,离她们不过数步之遥。
“快走!”燕姒回过神,快步拐过街角。
匆忙中,她迎面撞到一个锦衣女子怀里,踉跄间竹杖脱手,女子眼疾手快搀住她的胳膊,她猛地扬起下巴,便对上了一双凌厉又明耀的眼眸。
两人甫一对视,皆是愣怔。
这时,女子身侧的青年,乍然斥道:“哎我说姑娘!大街上怎能如此投怀送抱?快将我主子放开!”
燕姒注视着这女子,心中有了别的盘算。
她软声相求说:“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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