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释嫌
入夜的村庄显得格外宁静，偶有零星几声狗吠，也很快被人骂了下去，我一个人坐在前院的角落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突然，后院冷不丁传来几句刻意压低了音量的说话声，隐约听着像是老白头？
我悄然起身，借着墙角掩映，偷偷探了个头出去。
果然是老白头，不过背对他站着的还有一人。
“侯爷，今日之事办的您可还满意？”老白头对那人行的是军中之礼。
那人缓缓转身，冷峻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竟是莫子陌。
莫子陌点点头：“做的不错，看样子想必他也明白了本侯之意，日后应当不会再随心所欲，给百姓带来无妄之灾了。”
他？他是谁？他给百姓带来了什么无妄之灾？
我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竟没想到莫子陌口中的那个“他”其实是“她”。
“是，侯爷苦心经营，公主定能感知其中深意，日后定会谨守本分、三思而后行才是”，老白头连忙答道，末了，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还请侯爷容属下多问一句，当日宫宴之事是否有什么隐情？属下看着长宁公主也不似传闻那般……”
“能有什么隐情？”莫子陌，不耐烦抬手，打断了老白头的话：“当日本侯就在那里，亲眼看着她将酒坛子砸在了单雄头上，岂会有假？”
老白头讪讪闭了嘴。
“长宁公主自幼便无法无天随心所欲，自她懂事起后宫就没安宁过，前段时间还害得芳嫔骤然小产，如此这般皇上都不曾重罚她，此次若不是因为她胡闹过了头，涉及前朝战事，只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侯作为臣子，对陛下爱女之心无可置喙，可本侯作为大凌的永宁侯，断然不能看着一个个无辜生命就因她一时胡闹呜呼归西！本侯不能对公主做什么，劝谏皇上皇上也不听，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特意绕路至此，只望今日之情之景能唤回她的一丝良知，可千万别再继续胡作非为为祸百姓才是！”
莫子陌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连声音都压不住了：“你是今日看她如花笑靥温和有礼，所以才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可她若不是善于伪装招人怜爱，又怎会哄得陛下和皇后对她多加纵容？要知道咱们陛下可是难得的明君！”
听了莫子陌的长篇大论，老白头愣住了，片刻过后，他嘴角隐含笑意道：“是了，如此就有劳侯爷多上心，将那长宁公主好生看顾着，不要让她再多生事端，祸害无辜百姓。”
莫子陌自是点头应下，端的是一副浩然正气。
……
听到这里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莫子陌今日挑这里休憩实乃故意之举，他是想联合老白头和村内众人一起，给我的良心上一重枷锁。
莫子陌是忠臣良将之后，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凌为了百姓，所以我不怪他，只是……我原本是真心打算与他交朋友的，现下看来，倒是不必了。
我朝后院看了一眼，趁着莫子陌和老白头没注意悄悄退回了屋里，漫漫长夜终是无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我就起了，一出门只有白起在院子里扫地。
“姑娘起了，饿不饿？”许是不常见陌生姑娘，白起现下见了我还有些脸红。
我朝他脖子看去，昨日送他的那个长命锁已经被他好好挂在了那里，我心下微暖，冲着他莞尔笑道：“还真是有些饿了呢。”
闻言，白起忙将手中的扫帚扔到一旁，擦着手大跨步进了厨房，我紧随其后。
“你准备做什么呀？”
看白起围在灶台旁忙前忙后，我好奇不已。
“阳春面，想不想吃？”白起从面盆里抬出个头来问我。
此时虽已入秋，可的白起额头还是生了一层薄汗，不过眼里却俱是笑意。
我使劲儿点头，于是他眼中的笑意更甚，低头默默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左右无事，我便找了个凳子坐在灶台旁，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边看他做面，没多久，一碗香气四溢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好香啊”，看着面前香气四溢的面，我由衷地赞叹道。
闻言，白起面上立即浮现出一丝拘谨的得意：“我做的阳春面最香了。”
接过白起递来的筷子，我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连日奔波大多只能吃些便于携带的干粮，这一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对我来说正可谓是久旱遇甘霖。
不过吃到一半的时候莫子陌进来了，看到我他有些意外：“小姐今日起得这么早？”
我此刻生着他的气，并不想搭理他，只冷冷嗯了一声便再没有言语。
莫子陌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心知我们还没熟悉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境地，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转向白起，烦请他帮他和玉珠也各做了一碗阳春面。
待我吃完面，玉珠已经将行李打点整齐，向老白头和白起辞行之后我们三人又踏上了去皇陵的征途。
在此之前，我还会时不时找机会和莫子陌说说话，或是分一些好吃的糕点给他，自从知道他故意找人演戏给我看之后我就不怎么搭理他了。
玉珠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凑近我耳朵悄悄问我为什么生气。
我亲眼看地车外莫子陌的背影直了直，心知习武之人都耳聪目明，此刻他定扯长了耳朵在偷听我和玉珠说话，所以我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言语，实际上偷偷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部用手指写在了玉珠手心。
玉珠“听”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桑骂槐般将马车里的东西摔得震天响。
从那天以后，我和玉珠两人都不给莫子陌好脸色看，玉珠让莫子陌帮忙时语气也充满了颐气指使。
我和玉珠平日对人不这样，可这次我们是真的很生气。
哪怕莫子陌指着我的鼻子将我臭骂一顿我都没这么生气，可他偏偏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诓我，当真是不诚心至极。
我当时只顾着生气，却忘了在当时的莫子陌眼里，我只是一个“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公主，又哪里敢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终于有一日莫子陌忍不住了，在我又一次用鼻孔对他说话时他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扛起扔到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丝毫不管背后玉珠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莫子陌你疯了么？快将本公主放下去！”趴在马背上我不住地挣扎，不停叫嚣着让莫子陌放我下去。
可谁知莫子陌却像是听不见似的，一拍马屁股跑得更快了。
狂风呼啸着从我耳旁刮过，我终是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
其实平日里我不大爱哭的，可现下我实在是委屈。
许是感知到了我的泪意，莫子陌终于扯了扯缰绳，身下疾驰的骏马缓缓停了下来。
“别……别哭了”，莫子陌手足无措地将我抱下马，在身上上上下下摸索了半晌也没摸出个帕子来，无奈之下，索性直接将自己的衣襟撩起来递给我：“擦擦吧。”
我白他一眼，扭身走开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又自顾自从袖口扯出个帕子，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莫子陌踌躇片刻，抬腿跟了过来，蹲在我面前看着我哭。
“看什么看”，我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抽泣着瞪了他一眼。
见我肯与他说话，莫子陌连忙凑上前来赔笑道：“吓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对不住？你有什么好对不住我的”，我忿忿转身，背对着他阴阳怪气道：“我自幼便无法无天随心所欲，自我懂事起后宫就没安宁过，又最善于伪装招人怜爱，若不是得侯爷你看顾，只怕是又要祸国殃民！”
听完我的话，莫子陌终于明白了这些天我的怒气都是从何而来了。
他懊恼地挠了挠脑袋，将我身子掰正，直视着我郑重了语气道：“我没有了解事情真相便听信流言，以至于误会了你，又没有选择直接与你对质听你解释，反而处心积虑故意设局惹你伤心，真是对不起。”
莫子陌的语气十分真诚，眼神里也充满了懊悔，所以我瞪了他一会儿就原谅他了。
我抽了抽鼻子，又细细拿帕子抹干净脸上的泪，抽抽搭搭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误会了我，说不定我就是个坏人呢。”
莫子陌轻笑，起身坐到了我旁边：“白伯伯提醒我之后我特意派人去查了，其实你干的那些事若真查起来都不难查，只是鲜少有人费心去追究罢了。”
我深以为然，重重点头，见状，莫子陌笑得更加开怀。
“诶对了”，莫子陌突然撞了撞我的肩膀：“芳嫔小产的事我派人打听过了，其中很有蹊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有人信我，我自然迫不及待地将那日发生之事全都说给了莫子陌听，一处也不曾遗漏。
闻言，莫子陌细细思索良久，想要从细枝末节中推断出一丝端倪。可此事在场之人终究只有我和五皇妹，她一口咬死了我任我说破天去信我的人也寥寥无几。
思及至此，我不禁仰天长叹，若我平日谨言慎行多加注意混个好名声，此时定不会如此被动。
见我一脸的哀怨，莫子陌哑然失笑，抬头揉了揉我的脑袋安抚道：“虽说当时陛下并没有重罚你与皇后娘娘，可此事到底让帝后之间有了嫌隙，现下你又受罚离宫，背后之人只怕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们越是得意就越会露出破绽，只要抓住了破绽自然就能洗清你的冤屈。此事皇后娘娘定不会轻轻放过，我也会再派人手去查，凡雁过必有痕迹，真相也终有大白的那一日，到时，你可别忘了拎一壶好酒来谢我才是。”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除了父皇和母后以外的人如此信我，我十分感动，却又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来，只眼眶微热着回撞了撞莫子陌的肩膀，并在心底暗暗打定主意：莫子陌对我的好我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才是！
山风一吹，我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单雄……”我试探着看向莫子陌，不知道他有没有找陶大人了解当日宫宴上发生的事，若他知道了又告诉了父皇，那可就不好了。
听到单雄的名字，莫子陌脸色骤变，于是我便知道他是知道了。
“你没跟我父皇说吧？”我急忙问他。
莫子陌收起眸底嗜血的愤怒，恨恨摇了摇头：“公主一片孝心，我自然不会多嘴。”
我这才放了心。
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再拿出来说，除了让父皇母后更加生气和痛心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为着莫子陌这份保守秘密的情谊，我更不能亏待他，当即便拍了他的肩膀，学着话本子里江湖好汉的模样义薄云天道：“往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
莫子陌闻言失笑，拱手行礼配合我道：“如此，在下就多谢公主了。”
“哎”，我摆摆手：“别老公主公主的，听着多生分，以后你就叫我长宁吧。”
莫子陌语气中似有犹疑：“卑职可不敢僭越。”
见我不满噘嘴，他又立即补充道：“那我叫你窈窈可好？”
窈窈？
“为何是窈窈？”我不解问道。
莫子陌忽地向前凑近了我，眸光微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莫子陌生的好看，可我之前从未凑近了看他，现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就在我眼前，一双桃花眼里装满了促狭的笑意，我的心不禁停滞了几拍。
“是不是很适合你？”莫子陌退了回去，坏笑着补充道。
说实话，他若不说最后一句话我当真以为他是在夸我，可他偏偏又加了最后一句，那便是实打实地“嘲讽”我了。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实际心里并未生气。
你看，我就是这么好脾气的人，也不知那些不实的传言是如何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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