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章
“各位再坚持一下,翻过这座山头,就能在前头的镇子歇一歇了。”
林昱曈刚被传送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夹在一队人里,前后几人背上都绑着个包袱,正陆陆续续地解下来装进物品栏里,然后开始向前走。她正站在林间的小土路上,地面崎岖不平,两侧低矮的灌木和长着锯齿叶的野草还非得借道,张牙舞爪地往行人身上招呼。山里雾重,空气阴湿,山风被树林挡了大半——但光是从缝隙中渗进来那点,吹在她后脖子上,就像是有人拿着一袋冰往她衣领里倒。
天色不算很亮,要么是刚过清晨,要么快到傍晚。林子里也没什么鸟叫声,只有湿冷的风裹夹着雾气扑到树冠上,把枝叶吹出哗哗的声响。
周围的人还是老样子,浑身散发着惶惶不安的气息。林昱曈觉得她听到了几声啜泣,但那声音很快便被山风卷走,在苔藓和野草间消散了。她甚至都不确定那到底是哭声,还是林子里有什么动物在叫。
祝凌就在林昱曈前方不远处,两人之间相隔了十来个人。林昱曈看不见她,可晶体不会出错。
队伍行进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在山顶的缓坡上停下休息。林昱曈借着这个机会走到前面去找祝凌,却发现领队的那人穿着短褐。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反正不是现代边远山区的老旧服装。
“桃花源?”林昱曈小声问祝凌,“他看到我们穿成这样,不会觉得违和吗?从他衣服的磨损程度看,这应该就是他的日常穿着。可如果是古代,他说话的口音我们不应该听得懂啊。”
即使是现代,这位看上去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也不该说着如此标准的普通话——好歹带点方言的调吧?
“关卡里违和的地方多得去了,不能用常理解释。”祝凌小声告诉她,“进的关卡多了,偶尔就会发现一些错乱的场景——比如在沙漠里看见一棵竹笋,在一个古村落里用得上自来水……就连夜市里也是这样。你看那些建筑,从外观看都挺不现代吧?连木结构用的都是榫卯,但室内又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些供电系统。发电厂没有吧?污水处理厂也没见着吧?但是室内的卫浴、电灯,样样不缺。而且关卡的主题离日常生活越远,这些违和物件的出现概率就越高。”她又环视四周,凑到林昱曈耳边说:“而且戴上脚铐以后,遇上这位违和事件的概率也越大。我觉得这是离关卡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不是说戴上脚铐就成了死亡的囚徒吗?人进去了连内部结构都能看得更清楚?
真要是如此,林昱曈想,要是我运气好,戴脚铐说不定还能血赚。
一群人全站在缓坡上,林昱曈大致看了一眼——约莫五六十人。更让她感兴趣的是原本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几头驴——之前蹄声被山风盖住了,她是上了山顶平台才发现的。
准确说,林昱曈更感兴趣的是驴身上的货。
一共五头驴,用一根长麻绳拴成一队,每头都驼着好几个包裹,其中一个还是有棱有角的方形,林昱曈怀疑里面装着木箱子。大包裹里装的大概是备用物资和喂驴的干粮,那方形的小包裹里都是什么?引路人大约是准备走了,拉着绳子牵驴,同时招呼道:“还有不到四里路就能到镇上了,大伙儿加把劲,争取巳时之前过去吧。”
巳时,上午九点。两公里下坡山路大约要走半个多小时,那么现在就是快到八点半。
离睡觉起码还有十二个小时,如果到时住地有供电设备,大概还得加两个小时。
林昱曈原本坐在块大花岗岩上,现在看要走,就拿出根登山杖站起来——不仅遇上大下坡能撑两下,万一树丛里蹿出来条蛇,她也好用棍子挑开。
这山本来也不高,上山的路很平缓,下山就更是,也不用多绕,几乎是一条直线往前走。林昱曈和祝凌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方便听见引路人的指令。
下到半山腰时,周围的气温升高了些许,晨雾也渐渐散开。正当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时,那五头驴却怎么都不肯走了。
“动物不肯走,是不是要遇上事了?”一个玩家问道。
“大概是,但这也不能掉头回去啊。”另一个玩家回了话。
“之前叫我给你们带路的那位大哥说要是驴不肯走,就把货卸下来,分成五十份你们一人带一点。”引路人说,“要不这样,我先把驴子系在树上,它有草也饿不死,等我先把你们带到村子上,再回来拉它们。反正这一片压根没人,也不怕有人来偷驴。”
一群玩家根本不在意驴怎么样,又觉得这就是关卡的指示,于是纷纷把货物从驴身上卸下来。
包袱布里裹着的确实是木箱,一共五口,每口都盛满了细细密密的沙。
“这是什么?金沙?”一个玩家捻了两把,“不像啊。”
另一个玩家走上前,伸手往沙子里掏。
“哎你别把这玩意儿弄出去……”第一个玩家还没说完,那位手快的已经从沙里摸出了一个小杯子。林昱曈个子矮,看不清大概。
引路人解开了条包袱布,放在地上,让玩家们把多余的细沙放在上面:“这些沙子不要扔,等会你们自己拿货,多半还要用。”
五口木箱一共开出了两百只小杯子。引路人给每人发了四只——所以共有五十名玩家。林昱曈拿到杯子看,发现是白色薄胎的瓷质茶杯,大约七厘米高,用釉绘了花鸟,一看就是手工画的。她拿手电从瓷杯的内侧往外照,果不其然,柔光透过薄瓷映在了她扶着杯子的手上。
太薄了,喝茶都烫手。
她从物品栏里找出一个厚实的玻璃保鲜盒,往里装了半盒沙土,把杯子杯口朝上埋进去半截,又用沙子把瓷杯彻底盖上,还要确定细沙与保鲜盒盖之间没什么多余的空气。
还好原本沙土就十分充足,否则这五十个人可能得马上打起来——这沙子极细,多半是为了运输专门磨的,不会磨损胎质。
林昱曈正想把保鲜盒放回物品栏,却发现移不进去。
什么情况?
不会是我的物品栏坏了吧?
林昱曈固定住表情,往四周看去,发现其他玩家表情也多少有些疑惑。更重要的是,他们用来装瓷杯的容器也都拿在手里。
“别看了,多半是得我们自己随身背着。”祝凌对她说。
林昱曈点点头,把刚进关卡时背着的包裹取出并解开,想用包袱布裹住保鲜盒。原本的包裹里是一些换洗衣物和干粮,林昱曈正要把它们腾出来,却被祝凌制止。
“还是用点现代的吧。”祝凌把一个腰包递给林昱曈,“以后记得多带几个能系在各种位置的包进关卡,万一要用呢。”
林昱曈一边道谢,一遍把保鲜盒收好。
一队人马用来装货物的容器简直千奇百怪——用保温杯的,用纸盒的,居然还有位用酸菜坛子的,也不知背不背得动。
玩家们再次出发。十八分钟后,一座村庄映入眼帘。
刚开始是几小片玉米地,田边立着几栋泥墙茅草顶的小房子。往小镇中心走,房屋渐渐密集了起来,建筑材料也渐渐被木质和砖瓦取代。有些小楼的大木门上还顶着块雕花门楣,有簇新的,也有朽得不成样子的。引路人带着一众玩家经过一片集市,林昱曈看到里面除了买卖交换粮食的,还有卖绿豆糕类点心的。一个壮汉擎着一根插满各种糖葫芦的棍子从街道上横穿过去,差点被一个挑了一架子纸灯笼的撞上,两人原地吵了起来。卖小玩意儿的可不止他两人,另外一些卖五彩线的,卖红纸的,全在街边架起了摊位。
快过节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各类摊铺面前经过,两侧的小贩们自然都尽力叫卖,一点也没发现这帮人都穿着“奇装异服”。短短几十米,林昱曈就见识了各种吆喝,觉得完全当没听见也不太好,就一路一边含混地点点头一边走。
天呐,这也太尴尬了。
离集市很近的地方就有个客栈,引路人把众人带过去,朝掌柜的问:“那位傅公子可在?”
掌柜的呵呵笑着,摆摆手让手下的伙计去客房请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织锦长袍的年轻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背着手问引路人:“货还都齐全吗?”
“都齐全。”引路人笑容满面地回答,连上身都有些前倾,“只是驴子都在山上不肯走了,我过会儿再去看看能不能把它们牵下来。”
“无须管那些畜牲。”那位“傅公子”回话道,“你一会儿去看,要是能牵下来也罢,若是牵不先来,你只管领回去,就当赏钱了。”说着,他往引路人怀里递了个小袋子,看着还有些重量。那引路人赶忙点头哈腰地应了,倒退着出了客栈。
这得给了多少钱呐。
“我要去河对岸知会那边的人马,三日之内会来收这一批货。你们在镇里待着,只管保存好货物,到时候也通通有赏。如果我三日内没有回来,那你们就原地待命,不出七天,一定会有人来此地接应。”说完,那位锦衣公子就出门上了马,在飞扬的尘土中消失了。
掌柜等马蹄声散去,回过神来点了点人数,说道:“诸位客官来得快,现在时间早,店里还没有那么多空房。诸位不如去镇子上逛一圈?到了中午,我们保准腾出二十五间。客栈边上就是市集,你们打南边来,正好经过,我就不多说了。这小镇的西边呢,是清临河,相传是一百多年前,前朝皇帝微服私访,刚好来到这么个小地方,给河也改了名儿。清临清临,亲临亲临嘛。这东边的山上景色也好,只是周围山多,它也就没有名字。不过要是去山上,天黑了一定得下来,山里猛兽多,天黑了露也重。”他说完这一长串,甩了甩手走开了,留下一群人站在客栈前厅面面相觑。
“走吧,先去集市逛逛。”祝凌拉上林昱曈就往门外走。玩家们陆陆续续从客栈里出去,往小镇中心和河边走的居多,想上山的几乎没有。
林昱曈走在扬着灰的沙土路上,看见街边有人卖驴打滚,真有点怕地上的沙尘飞到糯米团上。她从物品栏里挑出一条麻质围巾,在领子上搭了两圈,把灰尘往口鼻里飞的路径挡住。“希望问题不大,”她对祝凌说,“我对灰尘过敏。”
两人进了集市,想看看当地有没有卖比较特别的物件——鬼怪面具、话本子……任何带有这次灵异线索的东西。或者一会儿去其他地方看看哪家馆子里有说书先生?毕竟快要过节了,总得说说由来吧。
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人从不知哪个摊位后跳了出来,须发皆白,脸看着却只有四五十岁,还像有些醉了似的微微泛红。“这位道友,可否借老道一枚梨吃?”他拉住一个玩家的袖子问道。
“我没有梨。”那玩家不想理他,把袖子抽出来走了。
“可否借老道一枚梨吃?”他朝一个小贩问道。
“我这卖的是红枣,没有什么梨。”那小贩回答,“你可看清楚。”
那道士就继续蹦蹦跳跳地一路问,终于问到了一个卖梨的摊位跟前:“这位道友,借老道一枚梨吃好不好?”
“哎我说你这人!”那小贩有些生气,“我这一个梨要卖十文铜板,每天来卖都能卖光。现在你找我要,我白送给你,你叫我生意怎么做?”
“老道只是借,不白拿你的。”那道士也不放弃,还在原地坐下了。
“你不白拿你直接给钱不成吗?哎你起开!你坐我摊儿跟前谁来买我的梨?”摊主上前一步就要把道士赶开。
来了。
“这位老板,我这些钱,可以买多少梨?”林昱曈递过去一张十元纸币。
“不多不少,正好一个。”那老板把钱收了,选了个梨给她。
林昱曈怀疑她就是递过去一百英镑,也是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她接了梨,转手就给了坐在摊位前的道士:“来,我借给您。”
那道士收下梨,两口吃了,看了看林昱曈道:“小姑娘呀,我看你面生,大概是外乡人。这样,趁我种梨,我给你讲讲这里的故事吧?”说着,道士就把梨核扔在了道路中间,伸腿扫了扫地面,往上盖了层尘土。做完这些,他看边上有块空地,就把空地边的石头当凳子,坐了下来。
“好呀。”林昱曈答应得很快,也跟着坐下,“我看这里像是要过节,你要讲的,是这个节日的故事吗?”
“你还真是第一回来!”那道士惊呼,“小丫头哟,这可不是节日,是忌日!你别看到处张灯结彩的,其实挂的都是人的肠子,点的都是人的脑油!”
真的假的?
“这么严重?”祝凌作出一副震惊的模样,给道士当起了捧哏。
“那可不是!”道士回答,“我跟你说,小镇东边的山上有个山洞,里面住着只山妖,眼睛长在肚子上,有铜锣那么大。每隔十年,山妖苏醒过来,就下山来吃人。这座镇子的人本来要搬走,可每次一走,山上就起了迷雾,不论怎么对着司南找,不出一天,就又会回到镇子上。在这里出生的人,是离不开这座镇子的。于是啊,这些村民每十年,在山妖苏醒前的傍晚,就敲锣打鼓地把一对童男童女送上山,充作祭品。从第一次举行这种仪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百八十年。”
不是,道士要梨吃不是《聊斋》的内容吗?怎么还跳戏到《西游记》了呢?
我猜猜,一百八十年了,中间总有哪次是有人要去救那两个活祭品的吧?
那道士不知道林昱曈的腹诽,继续说道:“可是十年前,送上去的是个十四岁的姑娘,那姑娘有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闹,是个在铁匠铺子当学徒的十六岁小伙。
“本来呢,镇民在一百八十年前开始举行祭祀仪式的时候,还找到了一块玉石,可以镇住山妖,让它不敢靠近。正是因为有那玉石,山妖才满足于每十年吃两个祭品,没再下山屠戮。那小伙在去救那姑娘之前,先从镇子北边儿的祠堂里偷了玉石,之后才上的山。第二天镇里的人发现玉石不见了,漫山遍野地翻找,总是找不到。另外那批去收尸的人非但没发现人的骨头,反而在山洞门口的岩石上看到了被血泼过的痕迹——那血腥臭无比,定不是人血。可山妖还是活着的,村民从洞口能听见它的鼾声。
“从此,那个小伙和姑娘就没在镇上出现过了。不过从外边进来的商人倒是说见过一个青年人,称自己是曾住在这里,腰上还别着一条巨大的獠牙。可能是身上带着玉,自然就能走出这片山了。不过这样一来,玉石没了,山妖不一定能满足于两个祭品。它饿了十年,等四天后苏醒时,怕是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不知谁能保住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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