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缘未尽
翌日,温华公主被遣送至皇陵,数月后逃出皇陵,不知所踪,此为后话。
且说等苏西婉身子大好些,已是夏末初秋。她换上了秋裳绣衣外罩,在铜镜边描眉,宋玺倚在圈椅之中,看苏西婉手中动作,徐徐而画,视线渐渐从她的手,移动到她的腹部。
“婉婉,你身子大好了,不若我们去出去逛逛?”宋玺试探问她。这数月,苏西婉话也少了,通日里沉着脸,要么看看译知官的书,要么坐在床边发呆,宋玺怕她闷坏了,遂有此提议。
“好,”苏西婉将手覆盖在腹部,轻启朱唇道:“我想去琉璃寺……”
她想为未出世的胎儿祈福,愿它在菩萨保佑下,投生到一个安乐之所,过平和一生。
她更是因为,心绪不定,连着几日梦到与上官隽的种种,让她对上官隽于心有愧,总想着要到佛祖前诉一诉,以求一时解脱。
宋玺查看了黄历,挑了个宜出行的日子出发,琉璃寺在京郊,需早起出行。苏西婉穿了件宝线撒花素锦裙,在秋日光里线流光熠熠,加上发髻上佩戴蝴蝶挂珠头面,桃面粉唇,显得精神好多了,但不失素雅。
宋玺扶着她上了轿,暖轿里熏香扑鼻,苏西婉一时还不习惯,蹙眉道:“这是何物?”宋玺道:“这是凝神香,去琉璃寺路程远,你闻着这香好睡觉。”苏西婉心下一热,她没有回话,依然是冷着脸坐了进去,宋玺只当她如此习惯了,却不料苏西婉内心如海浪翻腾。
宋玺待她的好,她有些沉醉。他为她杀了德妃,除了公主,得罪了皇帝,为她赎身,为她在板下差点半死,她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能不体会到他的心?先前她还怀疑宋玺想要利用她,折磨她,但是在床笫之间,他待她极尽温柔,在生活上,也是细致入微……宋玺是这样喜欢她,她却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
“睡不着么?”宋玺微微笑着看她,他今天也换了身白色衣裳,泼墨山水的花纹显出他的温润气质。
苏西婉顿了顿,将眸色移开,道:“睡不着,这个香的味道太浓了些。”她说完,宋玺便把那香薰炉的盖子拿起来,用镊子掐灭了些,味道才淡了。苏西婉抿了抿下唇,她哪里是真的觉得香的味道浓,不过是随口一言而已。
宋玺以为她是因为胎儿的事情心事重重,想逗她开心,遂从马车座椅下的箱子里拿出一只木鸟,他转了转翅膀,那木鸟竟然飞起来,吱呀吱呀地响。
苏西婉惊讶地看着:“这木鸟怎地还会飞呢?”宋玺回道:“前几年我去西州那边,那边的匠人都会做这样的木鸟,说是叫‘偃甲’,我觉得有趣得紧,便特让一个匠人做了这只木鸟。”
苏西婉一手抓住那木鸟,那木鸟转了转脑袋,用尖尖的声音说:“婉婉,婉婉!”它的音调有些奇怪,听起来像在说“弯弯”,惹得苏西婉粲然一笑。
“确实有趣得紧。”苏西婉爱不释手,见到苏西婉笑了,宋玺心里也开心,和她说了些小话来,都是市井笑话,苏西婉听完后捂嘴笑道:“宋玺,真想不到,你还懂这些。”
“那自然,”宋玺笑道,“我毕竟出身草根,这种笑话,我每天都能讲一篓子。”苏西婉知道他有心了,想道一句“谢谢”,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口。
马车穿过长长的长安街,直出了城门,行了半早上的路程,终于抵达琉璃寺。
宋玺扶着她下马车,短暂的肢体接触之后,宋玺马上又将手收了回去,二人并肩而行,后头跟着赵礼和新派来伺候苏西婉的丫鬟锦儿。
琉璃寺给贵宾都开了专门通道,他们绕开人来人往的正门,往东门去,被几个和尚接引过去,进了光明殿。苏西婉与宋玺跪在蒲团上,朝佛祖拜。
苏西婉闭目,双手虔诚地合十:“佛祖,求您保佑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能投胎福安之家,是我这个福薄的娘亲没用,没有护住他的性命,若有天谴,便降在我身上罢!我只求我那孩子,轮回转世后,平安幸福。”
宋玺微微睁开眸子,用余光瞥了一眼苏西婉,心道:“佛祖,我无甚所求,只有愿,求我心所念之人,能爱我,我不求永远,不求来世,只求今生一瞬。”
跪拜祈愿后,二人给佛祖上香,宋玺还捐了些银两。
苏西婉站起身,微微舒了口气,连日来盘桓在心中的阴霾似有消散。二人一同走出光明殿,苏西婉却被门口站着的一位和尚叫住:“两位施主,且慢。”
苏西婉看了一眼宋玺,那和尚道:“两位施主,你们刚好是本日第九十九位上香祈愿的贵客,本寺惯例,每日第九十九位上香之人,可赠予免费占算一次。”
“竟有这等好事?”宋玺笑道,那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此乃机缘也。”他拿出一个圆筒,里面放着满满的竹签子,递给宋玺。
宋玺摇了摇,抽了一根,只见签身,用蝇头小楷写着:滴水石穿。
苏西婉瞄了一眼,淡笑道:“宋玺,你这可是好签啊。看来仕途通达,前途有望。”
宋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和尚说:“不错,这确是个浅显易懂的好签,这位男施主心中所求之事,在经一番寒彻骨之后,终能迎来梅花扑鼻香。”宋玺嘴角上扬,余光忍不住看着苏西婉,但那和尚又说:“虽然是个好签,但不意味着没有变数,滴水石穿,也需要滴水不断,石头不动,若水断了,石动了,又何来滴水石穿呢?能不能经受住层层波折,重重考验,迎来滴水石穿的好结果,还得看施主自己把握了。”
宋玺颔首,这番话听得真是心中舒坦,别说要经受寒彻骨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若还有一丝希望,他也要苏西婉的心。他轻轻推了推苏西婉,笑道:“你抽一个。”
“我……”苏西婉被他鼓动着抽签,她心中本就一团乱麻,断不想经过抽签被窥见心事。可她又矛盾地想知道一个结果,遂艰难地抽了一签。
她在看签子之前,把宋玺轻轻推开:“你不许看!”
“不看不看。”宋玺嬉皮笑脸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苏西婉一点点放开手,在看完签身上的字之后,神色大惊。
她讶然地看向和尚,那和尚晓得她不愿被人知道心中所念之事,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道:“施主,万事皆有天定,顺其自然,顺从本心,或许才能得到。”
苏西婉眸子黯了黯,将签放回去。宋玺听到签子放回竹筒的声响,才转过身,苏西婉给和尚深深作揖,宋玺蹙了蹙眉。
“婉婉,你到底抽到了什么?”
二人一同前去斋房用饭,宋玺实在忍不住问,苏西婉道:“反正与你无关。”宋玺撇撇嘴,上次占卜也是这样,这次也是,苏西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很想问个明白。虽然与她在床笫欢爱的时候能感觉到一丢情意,可那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当他抽离时,那抹情意却看不见了。
“爷,文公子唤您。”赵礼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宋玺耳边低语。文束与他是一党,不过此人有些好色,他对苏西婉说:“我去见文束,他今日恰好也来这琉璃寺。”苏西婉轻轻颔首问他:“我不用去吗?”宋玺沉了沉脸,道:“不用。”
之前也有人带着家眷去拜谒文锦,结果文束瞧上了此人的一个妾侍,仗着权势抢了人家。文家有文大将军仰仗,大将军手上掌握重兵,在西北战场连连战捷,很得皇帝心,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宋玺走后,苏西婉百无聊赖,这斋堂闷得慌,她便带着锦儿在琉璃寺里闲逛。秋日时节,琉璃寺的梧桐叶连成一片金黄,扇似的叶子随风飘落,生出些萧索来。苏西婉回想起来,上官隽还在时,她便与他来过几次琉璃寺,上官隽还用这梧桐叶,给她做了一支书签,只是自苏家倒台之后,她的东西完全被没收了,那一支书签也不见了。
她俯身下来,拾起来一枚梧桐叶,转了转叶柄。
缘未尽,衷肠难诉;情且深,坎坷得意。
这是她抽到的签。
缘未尽……
她将梧桐叶举起来,对着日光,日光透过叶身射下,朦朦胧胧,突然,她的余光瞥见了一个模糊身影,倍感熟悉。
她登时站起来,不自觉地往那身影走去。
“小姐!”锦儿大喊一声,那身影顿了顿,微微转过半边脸,在看到那半边脸的瞬间,苏西婉全身都在震颤。
上官隽!
她急急走去,可那人脚步飞快,不出一会儿,便已消失在缤纷飘落的梧桐叶之中了。
这难道是梦?
苏西婉掐了掐手,吃痛地蹙了蹙眉。这不是梦!上次去看上官家的坟,却是空的……上官隽,很有可能还活着!她的心鼓鼓跳着,头有些晕,一时激动,一口气快喘不上来,脚一歪,在即将跌倒之际,跌落一个温暖的怀里。
宋玺扶住她,关切地问:“婉婉,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他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苏西婉恢复了神色,道:“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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