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遥
陈三七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巷子西边的学塾去,今天赵夫子的钱可得挣到!陈三七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不过也确实就是几天,自从老头子走了之后,那点单薄的家底全都办了后事,留给陈三七的就剩下栋老房子和房梁上年年都回来筑巢的一窝燕子,李十月曾经想掏了这窝小燕子,说这么多年肯定燕窝早都有一大堆了,不过陈三七没答应!
陈三七别的没啥长处,就是记性好,用个词形容就叫记忆超群,这可是赵夫子亲口说的,关键记得快,学的还像,所以没上学塾啦,赵夫子倒是隔三差五就给他捎一些字帖,有些字不认识但不妨碍他照猫画虎嘛!
一副副字帖练下来,写字有了长进不说,连以前大眼瞪小眼,只能干瞪眼的那些字也基本都认全了!赵老头的一番苦心,自己岂会不知,真要辜负了,不得要把那老头气的从地里边再爬出来!
抬头看了看天空,正是谷雨时节,这已是晚春,天色阴沉沉,看样子会有一场春雨,陈三七合计着晚上如何对付一顿,还有点咸菜和馒头,应该够了!
想起了馒头,得闲了得去李十月家的小酒铺帮忙去,想完事情陈三七便锁了门朝巷子西边去了………
小镇其实不大,迎来送往之间,脚程最远也不过个把时辰就能逛完,出了草头巷子,就是一棵大槐树,说不清多少个年头,用李十月的话来说,都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代人啦!镇子名字叫桃花,源自镇子南边那一片桃花林,春来时节,山花烂漫,风景是极好的!陈三七一直想着,等以后有钱了,要把老头的坟迁到那座桃林,天天赏花,老头不是常说“人面不如花面”嘛,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陈三七嘴里念叨了一遍,读起来倒是十分顺口,真好!
过了老槐树,就是小镇里为数不多的高门大户所在啦,这条青石巷子正好与陈三七家的草头巷子相对,一贫一富,老槐树中间那一片却是十分空旷,高门大户都有高墙相隔,那片空旷地只有一口水井,和一座年久失修的牌坊,匾额上的四个字字已经剥落了两个,依稀能看出个“桃源”两个字,也没老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倒是夏日里有些老人喜欢在老槐乘凉,就会有孩子缠着让讲一些什么志怪传说啊或者江湖趣闻!
小时候的陈三七还经常去蹭个场子,后来老头子走了,四处去求人帮忙,再后来忙着填饱肚子,认识了李十月,大丫,一堆朋友,少年走着走着好像就长大了!无论旁人说着这么小的孩子,这么难的日子,怎么熬哦,但真正经历过了,发现似乎苦日子也没有多难的样子,唯一难过的是少了些人,多了些事,有好人,有坏事,可那又怎样,都过来啦!陈三七还是陈三七,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以前老听老头子讲,人在小时候会有很多次选择,这个选择决定了他成为什么样的人,老话常说,三岁看老就是指这个!陈三七当时才四五岁,能记得这些话已经不错了,却是半点不懂这些个道理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三七总觉得老头子有时候看自己都很伤心,无论是笑着还是板着脸,那时候还不知道为什么伤心的陈三七,直到那次李十月嚷嚷着要去拆了房檐的燕窝,自己始终坚持不让,看着房檐上的小燕子吱吱喳喳叫着,斑驳的老墙上面还挂着老头的烟枪,陈三七才知道那个感觉叫心疼!心疼什么呢?陈三七不知道,倒是想起来了老头……
这样走走停停,陈三七跑到赵夫子的学塾,看天色约莫今天孩子们怕是来的比较迟,学塾其实是镇子一家人的院子,这户人家很早就不住了,所以赵夫子应该把宅子买了,庭院不小,院子里还种着一颗枇杷树,亭亭如盖,春来染上新绿,晨风拂过,犹如女子婀娜,顾盼生姿!
两进的小院,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小镇上的孩子也不过二十来个,再加上贫家富户的选择不同,开学塾学习的不过十来位,陈三七倒认识几个,草头巷子大丫,李十月,贾嘉佳。青石巷的一个红袄小姑娘,还有跟李十月不对付的陆家子弟和姜家子弟!一个叫陆矢,一个叫姜放!
陈三七走进院内,敲了敲门,“嘎吱”门应声而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正站在门口,正是赵夫子,这个被学生们背地里叫做赵恶人的老人,一袭儒衫,头戴方巾,不苟言笑,身子微微佝偻,手里拿着一卷诗经,看起来刚才正在房里温书!
赵夫子每日教导最多的便是一句“开卷有益”,说什么一日不翻书,学问便要减退七八分,终此以往,求学一途,难有成就!而这时候李十月便要传出一声销魂的鼾声,加上先生那一句怒喝:“李~十~月!”然后某个傻瓜蛋幽幽醒转,站起身,再回头问一句:“先生,啥事啊?”引得满堂大笑!
收回思绪,陈三七作揖行礼道:“先生早!”
赵夫子执卷一手背后,一手抚须,竟是有了点温和笑意:“来的这么早啊!吃过早饭了吗?”
陈三七受宠若惊一般,赵夫子那张脸是出了名的板凳脸,平日里真不见得能有笑脸,今天这是遇到啥好事了?陈三七心里暗暗猜测,嘴上答道:“吃过了!”
可惜肚子“咕咕”一声叫却是当场破相!陈平安脸色讪讪,挠头道:“真吃过了,可能是没吃饱!”
这般扯谎赵夫子自然不信,不过赵夫子并没有计较这点,脸上笑容又大了点,点头道:“那就好!”
“陈三七,有没有想过人为何要说谎?”赵夫子突然问道,还不等陈三七回答,又自顾自说起来:“儒家圣贤曾有言,君子事当慎独!何为慎独?就是做人处事,皆求一个问心无愧,世人多是愚昧不堪,有些道理就变得没有道理了!人说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可事实上,哪有那么多丈夫所为,世道不是我们脚下的石板路,笔直一条,人心鬼域,反复无常,所以先贤们是想告诉我们,改变世道之前至少要先改正自己,道理站住了脚便能不立于危墙之下!所以,有些时候,说谎不是为了隐瞒,而是为了保护!记住了吗?”
赵夫子似乎好久没有如此畅快的说些酸腐道理啦。此刻一吐为快,酣畅淋漓,干瘪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眼里绽放了一抹光彩,熠熠生辉!
“记住了!”陈三七有些无奈,自己的斤两当然拎得清楚,就能认识几个字而已,真要说这些道理都懂,那是纯粹扯淡,不过,赵夫子似乎也知道,仅仅是让他记住!果然是夫子,这都考虑到了,陈三七暗赞一声!只不过如何能从一顿早饭就给自己一番苦心教导的是真没想明白。
赵夫子站在檐下,抬眼看了看天,开口道:“今天照旧抄书,不过只抄《小学》、《礼记》、《中庸》三篇,算你二十枚!如何?”老人今天心情是真不错,那一绺花白的山羊胡被他捋了不知道多少次!
陈三七有些惊喜,只是片刻后却是轻声问道:“先生有事相托?”俗话说得好,好事多磨,尽管是教书先生,对自己也多有照拂,可是平日里抄书一整本才是十铜板,如今三篇文章就开价二十枚,倒不是说陈三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这些年下来的人情世故,逼得少年人不自觉就成了那些老大人的“同龄人”!
赵夫子却没有接话,话锋一转,说道:“我之前骗了你,说了个慌!”看了看发愣的少年,“其实还是略懂一二!可想听听你的梦?”夫子一手抚须,笑容和煦。
天色暗了,院子里传来一阵沙沙声,春雨落了!
陈三七的梦,那个曾经告诉过眼前这个老人的梦,梦里依稀能记得有帘幕重重,隐约有一汪湖水,有暮色炊烟,一直呼唤自己的温淳嗓音,还有那点点灯火……
老人自顾自讲了起来:“所谓梦魇,无非是常人白日里所见所闻,而入夜时所思所想。梦者,近虚而省实也!有的人会梦到自己未完成的梦想,有的人会梦到白日里所见所闻,有的人会梦到傲游太虚,心骛八极,但还有。”老人特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少年,“梦到的是意识深处最遥远的记忆!你记忆里最遥远的是什么呢?”
陈三七其他没有听懂,听着这个老人循循善诱一般,只听到最后一句,记忆里最遥远的地方,最遥远的人……少年没来由想起抄的哪本诗集上有一句,陈三七喃喃自语:“故乡遥,何日去?久作长安旅!”
原来是故乡呐!雨突然大了,飘进了屋檐,少年脸上含笑,眼角却是湿润,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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