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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


陈三七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远走他乡的一天,当然对自己来说,可能是重返故乡。身边只有两人,一位大楚青衣曹沫,另一位则是大楚最后一位骨鲠文臣,赵定秀。流离了近二十年的大楚皇子,终于在这偏远小镇陋巷找到,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所谋划的自然更大!

赵定秀起初着实担心,这位在陋巷长大的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在学堂里好好读过书,但绝对不意味着身边少年便不谙世事。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即便少年没读过太多书,但对于世俗之事,却不代表他充耳不闻!

何谓大楚遗民?何谓大楚太子?何谓叛逆谋反?这般仿佛能压死人的重担尽管曹沫和赵定秀早已商榷,一致认为不到时机成熟,绝不会暴露太子身份!但身边少年总是有所察觉的,甚至连赵定秀都无法肯定,陈三七能否愿意随曹沫离开!若想复国,那么太子殿下将会是份量最重的人物,无论明里暗里,只要有风声传出,那么整座江湖,但凡对西楚仍旧放心不下的那些旧臣遗民仍旧会望风而归!太子就是他们心中的旗帜,可如今,连赵定秀都不敢说这也太子殿下能够主动与他们一起配合,光复大楚!

赵定秀心里暗暗盘算,走一步看一步了!老人曾想着就这般平常日子安稳一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帝王将相不过是樽前一杯酒,醉后一宿梦!陋巷少年看着眼前沉思的老人,从行囊里取出一壶水,给自己这位曾经的先生,如今的臣下递了过去!

陈三七开口道:“先生,喝口水吧!”赵定秀回过神来,一脸笑容,答道:“谢过殿下!”陈三七听着这般称呼,愣了一愣,才晓得原来称呼的是自己。

接过了水壶,赵定秀微微仰脖,一手托在下颔,这般君子做派换作任何一个年轻士子都不至于像这个胡子一大把的老人这般,看上去扭捏至极,让陈三七看的眼角直抽,最后还是低了头看着日头下自己的影子了!

老人喝完水,将水壶就挂在身上,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君子处事,情势所逼,难免欺人,却唯独不能自欺,欺心便是欺天,心若不诚,神弗福也!”又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布鞋青衫中年,“我倒是想自欺一世,怨天尤人一回!”

陈三七其实自己也未曾想过,自己就这般离开了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按照自己的身份,他现在不叫远游,而是返乡!从小长大的地方居然是异乡,而所谓的故乡却远隔千山万水!这听起来都有些离奇,而实际上,无数大楚遗民如陈三七这般的又何止少数,当年大楚国破,无数士子含恨奔走他乡,可是一逃便是二十余载,背井离乡,为了能够得见大楚复国,在异乡扎根繁衍的更是不在少数!这一辈的西楚遗民们,无不是在生长在异乡,而远隔着故乡!

陈三七有些走神,跟着眼前的两人,就这般踏上一条自己也不知道前途的不归路,也不知道是对是错!陈三七很清楚,虽然自己只读过几天书,可到底靠着赵夫子明里暗里的帮助,那些老人聊天,依旧是明白对于世俗来说,大楚太子意味着什么,青衫曹沫到来。其实本就告诉了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奉必然会追查到这里,总会有蛛丝马迹将他找出,赵夫子有些道理讲得很好,每个人人生不同,命运就仿佛已经在出生时便确定了。如果一直这般平遂,陈三七可能会变成个普通农夫,有了一亩三分地,每年勤劳一些,或许能娶个媳妇,可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总有些意外如突如其来的磅礴大雨!陈三七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场大雨,独独忘不了老头子去世后没多久,自己上山采药的那个下午,天际突然墨云翻滚,没有什么狂电闪雷鸣的骇人气势,可天际幽冥,日月无光,狂风卷地,少年赶紧从山上返回,倾盆大雨突然而至。豆大的雨点瞬间打湿了衣衫,暗无天日里,少年在牧野间奔走,不知方向,嘴里不停呼喊,可得不到任何回声!天地之间只有那个孤独的身影在呼号,宛如野鬼!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放了光明,那令人窒息的乌云就此散去,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少年身上,少年换换睁开了眼睛,摸了摸眼泪,因为记忆里有个乐呵呵的白胡子老头笑着说了句:“该回家了!”

所以青衫曹沫对那位心性几近固执的殿下也没有说什么复国,谈什么百姓众望所归,只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对台阶上的少年说了一句:“殿下可以归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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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一家很久没有去镇子西边的老宅去看看了。中午吃过了饭,李二破天荒的喊过家人,三人一起去看看老宅。李二媳妇领着李十月,李十月这些天终于是回过了神,从那位仙子的魂牵梦绕里走了出来,这两天来一直下雨,便没有去找陈三七,正好趁着这次,李十月准备再去瞅瞅自家的段工小伙计过得怎么样了!

路上,李二往常一样,沉默少言,身旁的妇人倒是喋喋不休,说老宅破落了多久,要是在不行,卖给了那位赵夫子,在当做一处学塾也可,或者租借也行。生财有道的妇人,还在计算着全家几日来的开销,一边抱怨开销又大了,春夏以后的寒衣少不得又是她劳心劳力,一边又四顾的望着颜值铺子是否进了新式的腮红。

李十月有些无奈,开口道:“娘啊,你说话时候嘴稍微收着点!”

妇人在李十月右侧,笑嘻嘻问道:“怎么了?今天我可没涂胭脂,嘴巴吞不了银子的!”妇人每每出门,必要在那厚厚的嘴唇上涂满脂粉,花枝招展,但李二是个闷葫芦,就只有询问自己儿子妆容如何,这不问还好,问了李十月的那张狗嘴,能吐出啥好话来,只说娘你花的装好像腊肠啊!气的妇人揪着耳朵来了个顺时针一百八,耳朵差点没给揪下来!李十月只好说抹的过重了,妇人便又把那脂粉刮下一层,看的李十月揪心不已,说她这是在吃银子!

李十月白眼道:“是怕你收不住,嘴角口水就快流出来了!”李十月学着大人一样,双臂环胸。

片刻过后,李十月的脸就变成了苦瓜色,原因是他的慈母觉得李十月一天天的气力总花不完,答应让李十月一会回来的时候顺路背上一袋萝卜!

李十月现在才了解到江湖险恶,所谓的笑里藏刀,正是自己老娘这类的吧!这可比耳朵受疼要累多了!

妇人用手指戳了戳李十月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瞅瞅这一身懒骨头,就没学人家陈三七那半点利索劲……”

想起那个陋巷的瘦弱身影,似乎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了啊!三人缓缓步入草头巷子,李十月对这条路可太熟了!率先就跑到了属于陈三七的那户破落的房门前,然后,又是狠狠一砸门,正准备开口嚎上一嗓子的时候,门居然开了,里面没有上闩。

李十月一步踏进院子里,喊了一声:“陈三七?陈三七?”想着这小子跑出去居然连门都不锁,然后自顾自在院子里转悠,檐下的水缸里的水空了!那窝燕子倒还在叽喳,李十月缓缓进了屋子里,屋子里被收拾过,李十月似乎明白了,突然转身便要冲出去,可是跑了两步又停下身形!

李十月缓缓转过身,明白这个屋子的主人确实是走了。夕阳余晖洒在庭前,李十月想起那个草鞋少年每次背着个大箩筐,然后回来的时候总能看到李十月喜气洋洋的拿着根竹竿,在往水缸里放几尾吊来的草鱼!气急败坏的少年这时候少不了要问候几声李十月的父母,最后都是在李十月贡献出一尾作为赔礼!两个少年就这般在院里,夕阳下,升起一堆火,做那最简单不过的烤鱼!

李十月有些颓丧,仰起脑袋,低声咒骂道:“狗日的陈三七……”少年刚低头,就听到外面妇人在喊:“十月?十月你干啥呢?快出来!”李十月轻轻转过头去,袖子飞快一抹,赶紧应声道:“来了来了!”

李十月再看了眼这屋子,这时候才看到那张桌子上还放着一张纸,上面是些圈圈画画,李十月拿起看了一遍,脸上笑逐颜开!陈三七花了三幅画,第一幅是一根竹竿和圆圈,李十月立马晓得是陈三七不让捅那个燕子窝,第二幅就有意思了,画了个脚丫的形状,又画了个人像,圆头圆脸,一看就是李十月,这个李十月费了点劲想了一下,莫非是让自己不要被大丫欺负?

太小瞧自己了!第三个却是江河里两只小鱼,估计也只有李十月能看出这两个叉叉形状居然是鱼,这个李十月着实想不出是什么,只能留着以后见了面再问咯!

李十月匆匆收拾了那张鬼画符的信,轻轻关好屋门,又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这才出门,把门锁上。妇人有些疑惑:“三七呢?”有些疑惑那个孩子平时也不太乱跑啊,莫不是出远门采药又在山上迷了路。

正寻思着是不让十月他爹去找找,李二突然闷声闷气道:“走了!被远房亲戚接走了!可能不会回来了吧!”

李十月突然硬气道:“他会回来的,我们说好的!”圆脸上满是自信,挂着笑容!妇人有些沉默,忽然摸了摸李十月的头,轻声道:“走吧。”……

为啥还能见面,因为少年相信,那个少年也肯定忘不了自己,年轻人的聚散离合,有时候就是如此匆匆,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别伤心,因为书上还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少年人的聚散离合,终究会变成日后酒桌上的一席胡言乱语,不会因为少了个人而伤心,而会为了再见那个人而期待。陈三七也是这么想的,为啥呢?因为他最后那句话是给李十月和他自己的——“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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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城,二皇子赵逊一行人今天仍是没有离开。客栈里,头戴帷帽的少女难得不用带着那个遮面的面纱,精致姣好的脸上此刻一脸鄙夷嫌弃,赵逊坐在椅子上,手捧着一本被后世读书人怒斥“古今艳绝”的《金梅儿》,看的聚精会神,倒不见有什么淫邪的神态!

头戴帷帽的月阳公主赵明珠,在这小客栈里呆了几天,也不见身边这个家伙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有些无聊道:“喂!卖白菜的?我问你,咱们在这几天了,到底干嘛来了?”交代的他们办的事自然是办成了,当今的圣上,她和那个卖白菜的爹,让他们从江南一路跑到陇西,记录山川地理,方便整理补充地理图志,这种本来是学宫里那帮负责编修地方图志的老先生们跟礼部那帮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忙个啥的官员们应该干的事!奈何今年江南流域泛滥,老儒被叫去编成一帮经略郎,六部官员更是被一众调拨,一个个忙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宫里面的闲人除了那帮妃嫔奴才,就剩他们几个最为空闲了!

赵明珠是真不懂,眼前的青年人在干什么,比如在江南道,让他安置流民,他没事干把人家巡抚杀头了,还在露天开市,帮着那帮被水灾影响了收成的瓜农菜农卖白菜和西瓜,收买民心吗?他又下令,顷刻间屠了州城里半数的流民!眼睛都不带眨的。这种人心思让人完全捉摸不透,连身边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太监,她都没有这种感觉,这个赵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时不时就要择人而噬!

赵逊笑着回答道:“我说是因为我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读会书,你信吗?”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啃他的大道经典了!

赵明珠翻了个白眼,让人看来那自然是绝美的风景,可惜屋里头没有一个正常人,当然她也不喜欢让人那些赤裸裸的目光灼灼。

赵逊稍稍抬眉看了眼这个在深宫闺中长大的丫头,眼里笑容和煦。如果一个人对他而言是真正无碍的,他绝对不介意给予所谓的“疼爱”!而眼前这个妹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傻点笨点,但现在局外,况且又在自己身边,不至于被当做捻棋人手机的棋子!

稍稍扭了一下脖子,赵逊轻轻吐三纳一,循着大师傅教的吐纳的法门,缓缓静养!自己这步无理手无理在于那个差一步就可以达到人臣权利极颠的大将军不得不捏着鼻子来跟自己打交道,而只要见了面,就会有很多可能性,不是吗?至于那个垂帘下的男人,这不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吗?没有手段何足以入他法眼!

他的好哥哥,太子殿下已经被安排治理江南水患,可惜啊!在他插上一脚之后留给他那位兄长的就不仅仅是天灾了,更有人祸!江南的士族门阀虽然春秋混战之中,凋敝了不少,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而密信传言那位青衣已经找到了前朝太子,戏头就更足了!

这个仿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看着手中书,心思早已飞出千里万里!晚风带过凉意,今年春来的有些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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